青石村的寒夜剛過,暖意在炊煙裏剛冒頭,就被一股沉沉的倦意壓了下去。


    最先沉進倦意裏的是王屠戶。往日天不亮就起來殺豬的漢子,如今太陽曬到窗台還賴在炕上,眼皮重得像墜了鉛,連磨刀的力氣都沒有,嘴裏嘟囔著“太累了,歇一天吧”,連最愛說的“殺年豬”的吆喝都沒了勁;紡車婆娘家的紡車轉得越來越慢,線軸上的棉線歪歪扭扭,她坐在紡車旁打盹,頭一點一點的,針紮到手都沒察覺,醒來後望著亂線歎氣,眼神裏沒了往日的亮。


    這倦意像霧一樣,悄無聲息地漫過整個村子。曬穀場的後生們堆柴火,堆著堆著就靠在柴堆上睡著了,太陽曬著脊背都沒醒;張嬸給孩子縫棉衣,針線穿了三次都沒進針眼,盯著布麵發呆,眼淚突然掉下來,說“熬不動了,這日子啥時候是頭”;連最精神的阿木,踢毽子都沒了力氣,踢兩下就坐在地上喘氣,手裏的陀螺轉不了三圈就倒,蔫蔫地說“師父,我想睡”。


    “是‘歸墟倦魂煞’!”玄誠子頂著黑眼圈走來,他昨夜守夜時忍不住打盹,醒來後發現羅盤上的金光淡了大半,指針有氣無力地晃著,“焚天宮這是摸透了咱們的軟肋!連番對抗煞氣,大家心神耗損、筋骨勞累,這煞就趁虛而入,專蝕人的心神勁氣,讓咱們懶得動、懶得想、懶得反抗,最後像耗幹油的燈,自己滅了!”


    他指著打盹的後生:“您看他們眼神發空,這不是普通的累,是魂魄被倦氣纏上了!倦魂煞不傷人皮肉,專磨人的意誌,讓咱們覺得‘對抗沒用’‘不如躺平’,等所有人都沒了勁,歸墟煞氣就能不費吹灰之力進村!”


    村民們聽著玄誠子的話,心裏更沉了。對抗煞氣快半年,柴燒了一茬又一茬,汗流了一身又一身,誰不累?王屠戶的胳膊累得抬不高,張嬸的眼睛熬得通紅,後生們的腳磨出了厚繭,連阿木的小手上都有了凍瘡。倦意像潮水,越湧越高,有人小聲說:“要不……就歇著吧,反正也擋不住……”


    這話一出,好幾個人跟著點頭,眼裏的光又暗了暗。


    “倦氣蝕的是懶,磨的是怕,可擋不住咱們過日子的勁。”李長生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棗茶走來,茶裏飄著紅棗和桂圓,甜香混著薑辣,驅散了些許倦意,他把茶遞給打盹的後生,“累了就歇,但不能垮;倦了就緩,但不能停。日子要過,春耕要備,這點倦氣,哪抵得過咱們盼著開春的心?”


    他讓婆娘們燒起大鐵鍋,煮上紅薯、玉米、花生,甜香飄滿村子;讓後生們把去年的新糧搬出來,在曬穀場攤開晾曬,穀物的清香混著陽光的暖,鑽進每個人的鼻子裏;又讓村裏的老人坐在祠堂門口,給孩子們講祖輩對抗天災的故事——講十年前的大旱,祖輩們怎麽鑿井引水;講二十年前的山洪,大家怎麽加固河堤;講歸墟初現時,李長生的父親怎麽帶著村民立起第一道光障。


    “祖輩們難不難?比咱們難十倍!可他們歇了嗎?沒歇!因為日子要過,孩子要養,家要守!”李長生坐在老人身邊,給阿木剝著烤花生,花生的焦香燙著指尖,“倦魂煞怕啥?怕熱乎的吃食,怕鮮活的念想,怕咱們湊在一塊兒說的家常、盼的開春!”


    阿木啃著烤紅薯,聽著老人講的故事,突然站起來,拉著幾個孩子往曬穀場跑:“咱們比賽拾穀穗!誰拾得多,師父說有糖吃!”孩子們的笑聲在曬穀場響起,像一串清脆的鈴鐺,打盹的後生被笑聲吵得坐起來,看著孩子們跑跳,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有人撿起掃帚,幫著掃起散落的穀粒。


    王屠戶被鍋裏的肉香勾醒了。他婆娘在院裏燉著年豬肉,花椒八角的香味順著窗戶縫鑽進來,勾得他肚子咕咕叫。他一骨碌爬起來,摸起殺豬刀,雖還覺得累,卻把刀在磨石上磨得“沙沙”響,嘴裏嘟囔著“開春要殺年豬,刀不亮咋行”,磨刀的勁氣竟慢慢回來了,胳膊上的酸脹也輕了些。


    張嬸聽著祠堂裏的故事,看著婆娘們在灶台前忙碌,把沒縫完的棉衣抱出來,坐在陽光裏繼續縫。她想起小孫子盼著穿新棉衣的樣子,手指靈活起來,針線穿過棉布的“簌簌”聲裏,倦意像被針線縫住了,慢慢縮成了團。


    李長生帶著大家在祠堂裏擺開長桌,把煮好的紅薯、玉米、花生都端上來,讓村民們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說開春的打算。王屠戶說要種兩畝新菜,給孩子們換油鹽;紡車婆娘說要紡新棉線,給老人做棉襖;阿木說要跟著師父學耕地,種出最甜的紅薯。話越說越熱,勁氣越聚越足,祠堂裏的暖意和笑聲,像一團火,把倦氣燒得幹幹淨淨。


    玄誠子喝著薑棗茶,聽著村民們的話,看著他們眼裏重新亮起的光,突然明白:倦魂煞蝕的不是筋骨,是心氣;磨的不是力氣,是念想。可人間的熱食、鮮活的期盼、湊在一塊兒的暖,恰恰是破倦氣的“陽氣”——你盼著開春的穀,我想著孩子的笑,他念著灶台的暖,這些實實在在的日子念想,比任何驅邪符都更有勁兒。


    日頭偏西時,村裏的倦意徹底散了。曬穀場的穀粒曬得金燦燦的,祠堂裏的笑聲還沒停,後生們在修農具,婆娘們在縫新衣,孩子們在追著黃狗跑,連空氣都透著股鮮活的勁氣。王屠戶磨亮的刀在夕陽下閃著光,張嬸手裏的棉衣快縫完了,針腳細密,暖融融的。


    李長生望著村裏的熱鬧,把最後一塊烤紅薯遞給阿木:“你看,倦氣再沉,抵不過一口熱食;勁再疲,敵不過心裏的盼頭。”他望著遠處的田埂,冰雪開始消融,露出底下的黑土,像在等春芽冒頭,“歸墟的路難走,但隻要咱們心裏的火不滅,手裏的活不停,就沒有跨不過的坎。”


    阿木舉著紅薯,指著天邊的晚霞:“師父,晚霞紅得像火!開春一定暖和!”


    李長生點頭,晚霞的光灑在村民們身上,暖得像春陽。焚天宮的倦魂煞雖沉,卻沒能蝕掉青石村的勁氣,因為這裏有熱乎的吃食,有鮮活的期盼,有你幫我、我盼你的人間暖——這些藏在日子裏的熱乎勁,從來不是陰煞能磨掉的。


    祠堂的炊煙還在飄,農具的敲打聲還在響,而這對抗倦意的守護,就像開春的種子,已經在青石村的心裏發了芽,隻等春風一吹,就長成參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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