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幹貨倉,在霜降後的第三日,透出了黴味。


    這倉是村裏存幹貨的地方,四壁用青磚砌成,屋頂鋪著厚茅草,往年這個時候,倉裏該堆滿曬幹的紅薯幹、柿餅、花椒、八角,還有婆娘們采的金銀花、蒲公英,滿倉都是甜香、麻香、草木香。可今日管倉的張大爺剛開鎖,一股嗆人的黴味就撲麵而來,比雨天的老牆根還衝,嗆得他直咳嗽——最上層的紅薯幹堆上,長著層綠中帶黑的黴斑,像潑了層爛泥,用手一碰,黏糊糊的,還拉絲;掛在梁上的柿餅,表皮長著白毛,軟塌塌地往下滴水,滴在地上的水漬泛著青黑,竟把青磚蝕出了小坑。


    “糟了!幹貨長黴了!”張大爺舉著油燈往裏照,更嚇人的景象撞進眼裏:裝花椒的麻袋上爬著黑絲,花椒粒發潮發黑,失去了原本的鮮紅;婆娘們曬的金銀花,花瓣黏成一團,透著灰綠色,聞不到清苦香,隻剩股腐爛的甜腥;連儲存在陶罐裏的幹蘑菇,罐口都凝著黑霜,倒出來一看,蘑菇傘上全是黴點,輕輕一碰就碎成灰,灰裏還冒著細小的黑氣。


    “是‘歸墟黴腐煞’!”玄誠子捏著鼻子趕來,剛進倉就打了個寒顫,他指尖捏著片發黴的金銀花,花瓣剛觸到皮膚就留下個灰印,半天消不掉,“焚天宮這是盯上咱們的存糧了!這煞專侵幹燥的幹貨,讓甜的變腐、香的變臭,黴斑裏的煞氣能順著幹貨蔓延,人吃了會腹痛嘔吐,用發黴的藥材熬藥,更是會加重病情!”


    他指著梁上的柿餅:“您看這白毛,是‘歸墟陰黴’,沾了潮氣就瘋長,不光毀幹貨,還會蝕倉房的木頭、青磚!再這樣下去,不出三日,滿倉幹貨都會爛成泥,倉房的梁木也會被黴蝕空,到時候連存糧的地方都沒了!”


    村民們圍在倉門口,個個心疼得直歎氣。紅薯幹是冬天的零嘴,花椒八角是炒菜的香料,藥材是頭疼腦熱時的指望,哪樣都糟蹋不起。王屠戶想把發黴的幹貨扔了,可剛拎起一把紅薯幹,黴斑就順著手指往上爬,指尖瞬間發癢發紅,嚇得他趕緊扔掉;有婆娘們想開窗通風,可冷風一灌,黴味沒散,反而讓牆角的黴斑長得更快,黑絲纏上了裝藥材的陶罐。


    “黴腐怕幹、怕曬、怕香辛氣。”李長生背著半袋草木灰和一把花椒走來,花椒粒紅亮,麻香撲鼻,他往紅薯幹的黴斑上撒了把草木灰,灰末落下的地方,黴斑像被撒了鹽的蝸牛,瞬間縮成小團,黏絲也幹了,“幹貨長黴,是潮氣裹著煞氣鑽了空子,咱們給它添點‘燥氣’——草木灰吸潮,花椒、八角驅黴,太陽曬透,三樣齊用,黴腐煞就沒處躲了。”


    他讓後生們把所有發黴的幹貨搬到曬穀場,按種類分開,鋪在鋪了幹草的竹篾上。“紅薯幹、柿餅這類甜的,用草木灰輕輕搓,把黴斑搓掉,再用清水衝淨,放在太陽下暴曬,曬到表皮發脆,潮氣全散;花椒、八角這類香辛料,用小火炒,炒出香味,黴味就跑了;藥材發黴輕的,挑揀幹淨,用艾草火熏,熏出草木香,黴煞就淨了。”


    李長生邊說邊示範,拿起一塊長黴的紅薯幹,在草木灰裏輕輕揉搓,黴斑混著灰末簌簌掉落,露出底下的金黃果肉,雖然有點坑窪,卻沒了黏膩感。他把搓淨的紅薯幹放在陽光下,陽光一曬,果肉漸漸收緊,散出淡淡的甜香,之前的黴味全被陽光和草木灰的氣息蓋過了。


    阿木抱著個竹篩,篩裏是挑揀出來的金銀花,花瓣上沾著細小的黴點。他學著師父的樣子,把金銀花攤在篩子裏,放在艾草火堆上方熏,艾草的青煙裹著花瓣,黴點遇著煙,“滋滋”冒白煙,沒多久,花瓣恢複了雪白,清苦的藥香重新飄出來。“師父!金銀花不黴了!”他舉著竹篩笑,篩底的灰裏還沾著沒燒盡的艾絨。


    張大爺帶著婆娘們清理幹貨倉,她們先用掃帚掃淨倉底的黴灰,再往地上撒厚厚的草木灰和石灰粉,用木板鋪平,吸走潮氣;倉壁上掛著的麻袋、竹筐,全搬到太陽下曬,用硬毛刷蘸著花椒水刷洗,刷掉黴斑,再掛在艾草堆上熏,麻袋上的黴味被花椒的麻香和艾草的清香取代,變得幹爽好聞。


    梁上的木架也沒放過,後生們爬上梯子,用布蘸著桐油和艾草汁擦拭木架,油汁滲進木紋,之前被黴蝕的小坑被油填滿,木架泛出溫潤的光,再沒了之前的發潮感。王屠戶家的臘肉也掛在倉梁上,邊緣有點發黏,他用艾草火熏過,再用粗鹽抹勻,掛回梁上時,臘肉滴著油,香味飄滿倉,把最後一點黴味都壓下去了。


    曬穀場上,村民們忙碌著,搓紅薯幹的、炒花椒的、熏藥材的,笑聲、吆喝聲混著陽光的暖、草木的香,熱鬧得像小集市。陽光把幹貨曬得暖洋洋的,風一吹,甜香、麻香、藥香飄得老遠,連路過的黃狗都停下來,對著曬場搖尾巴。


    玄誠子蹲在曬穀場邊,看著陽光下漸漸幹爽的幹貨,聞著空氣中的草木香和煙火氣,突然明白:黴腐煞能趁潮侵幹貨,卻敵不過人間的“燥”與“香”——草木灰的吸潮力、香辛料的驅黴氣、陽光的穿透力,這些藏在農家儲存幹貨裏的老法子,本就是對抗黴腐的“護身符”。那些代代相傳的晾曬、熏製、儲存智慧,比任何驅邪符都管用,因為它們懂幹貨的性子,懂煞氣的弱點。


    日頭偏西時,幹貨基本處理幹淨了。紅薯幹曬得金黃發脆,咬一口甜掉牙;柿餅重新掛霜,甜潤軟糯;花椒炒得紅亮,麻香撲鼻;藥材熏得幹爽,藥香純正。村民們把處理好的幹貨搬回清理幹淨的倉裏,倉底鋪著草木灰和幹草,牆角放著幾捆幹花椒枝和艾草束,滿倉的香氣裏,再無半點黴味,隻有陽光和草木的暖香。


    張大爺鎖上倉門,拍了拍門上的銅鎖,鎖身被曬得暖暖的:“這下踏實了!有草木灰和花椒看著,再邪的黴腐煞也鑽不進來!”


    李長生望著曬穀場的餘暉,艾草火堆的餘燼還在冒煙,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辛氣。“幹貨是過冬的指望,倉是幹貨的家,護好倉,就是護好冬天的甜香、暖香。”他對村民們說,“黴腐煞能侵幹貨,卻侵不了咱們存幹貨的心思,擋不住這倉裏的煙火氣。”


    阿木抱著一小袋處理好的柿餅,遞了一塊給李長生:“師父,你嚐嚐,比之前還甜!”


    李長生咬了一口,甜香混著陽光的暖,從舌尖甜到心裏。他望著遠處的山巒,夕陽正把幹貨倉的屋頂染成金紅色,倉裏的香氣隨著風飄出,像在告訴暗處的邪祟:青石村的幹貨要存,冬天的暖要守,這些藏在倉裏的甜香與堅韌,從來不是黴腐煞能毀掉的。


    幹貨倉的門緊緊鎖著,倉裏的草木灰和艾草香在靜靜守護,而這倉中的守護,就像村裏的日子,樸實卻紮實,會陪著村民們,安穩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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