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黃昏,來得比往常早了一個時辰。


    不是日頭西斜的溫柔落幕,是像被一口大黑鍋扣住,光線驟暗,連最亮的夕陽都被吞得隻剩個模糊的紅點。最先察覺不對的是喂豬的王屠戶婆娘,她剛把豬食倒進槽裏,院裏的光線就“唰”地暗了下去,明明還沒到點燈的時候,屋裏卻黑得看不清灶台,窗外的天像潑了墨,連近處的老槐樹都隻剩個模糊的影子,風一吹,樹影晃得像鬼。


    “這天咋說黑就黑了?”王屠戶婆娘點上油燈,可燈芯剛亮就“噗”地滅了,像被什麽東西掐了一把。再點,火苗縮成豆大,明明是新換的燈油,卻亮不起半寸,照得人影在牆上歪歪扭扭,比沒燈還嚇人。很快,村裏的驚呼聲四起——曬穀場的火把剛點燃就被黑氣裹住,變成一團火星子;銅鏡反射的月光被吞得幹幹淨淨,鏡麵變得灰蒙蒙的;連玄誠子的法器靈光,都暗得像快熄滅的燭火。


    “是‘歸墟噬光煞’!”玄誠子摸黑跑來,手裏的羅盤徹底黑了,像塊燒焦的木頭,“焚天宮把煞氣煉化成了‘無光煞’,這煞能吞噬一切光亮,連星月之光、法器靈光都能吞掉!它在暗裏聚煞,等徹底鎖死村子的光,就會放出影煞和音煞,趁黑把咱們一個個拖走!”


    他摸著黑撞到了門框,疼得齜牙咧嘴:“古籍上說‘噬光煞至,日月無光,萬物歸寂’!這是想讓咱們在黑暗裏絕望,自亂陣腳!沒了光,咱們連彼此都看不清,更別說防著暗處的邪祟了!”


    村民們在黑暗裏慌了神。有人想往屋裏躲,卻在院裏撞翻了水缸;有人大聲喊著親人的名字,聲音在黑暗裏飄不遠,反而引來更濃的黑氣;阿木緊緊攥著李長生的衣角,小手冰涼:“師父,我看不見了,陀螺也不見了……”他的木陀螺本是放在石桌上的,黑暗裏摸過去,石桌上空空的,像是被什麽東西拿走了。


    “別怕,光被吞了,咱們就自己造光;暗裏有邪祟,咱們就用熱鬧的聲響把它嚇走。”李長生的聲音在黑暗裏格外穩,他摸索著點燃了早就備好的艾草堆,艾草是幹透的,一點就旺,“劈啪”作響,雖然火光比往常弱了些,卻在周圍逼退了一圈黑氣,露出身邊幾張焦急的臉。


    他讓後生們把村裏的桐油、鬆脂都拿出來,澆在劈好的鬆木上,做成粗大的火把。“把火把綁在竹竿上,舉高點,越多越好!”李長生舉著一把鬆脂火把,火光竄起半尺高,帶著濃烈的油香,黑氣被火光逼得往後縮,在火把周圍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暈,“桐油和鬆脂的火,煞氣吞得慢;艾草的煙,能擋著邪祟靠近。”


    王屠戶摸著黑找來家裏的豬油燈,燈盞大,燈芯粗,他往燈裏倒了半盞桐油,點燃後,火苗果然比之前旺了些,雖然照不遠,卻能照亮身前三尺,他舉著燈在院裏轉圈,嘴裏喊著“殺年豬咯”,殺豬刀在火光裏閃著微光,靠近的黑氣被刀光和吆喝聲逼退,不敢靠近。


    阿木在黑暗裏摸到了他的木陀螺,原來滾到了石桌底下,他把陀螺放在火把邊,火光映著陀螺,陀螺竟泛出淡淡的木紋,不再冰涼。他抱著陀螺,跟著大人們喊口號,聲音稚嫩卻響亮,黑暗裏,他看見無數火把在移動,像一條火龍,把村子圍在中間,火把的光暈交疊在一起,竟在黑暗裏撐起一片小小的光明。


    李長生讓村民們在曬穀場堆起最大的火堆,把所有的鬆木、桐油、艾草都扔進去,火“轟”地燃起,竄起丈高,黑煙裹著火星往天上衝,竟在濃黑的天幕上燒出個小洞,漏下一縷極淡的星光。“加柴!讓火燒得再旺些!”他指揮著,自己則舉著火把在村裏走動,火把的光和艾草的煙,像一把掃帚,把聚在屋簷下、牆角裏的黑氣掃開。


    黑暗裏,村民們的吆喝聲、柴火的劈啪聲、孩子們的喊叫聲混在一起,像一首粗野卻有力的歌。火把的光暈裏,大家互相照應著,有人扶著老人,有人牽著孩子,有人添柴,有人舉燈,誰也沒再慌,因為身邊的火光和人聲,比任何光亮都讓人踏實。


    玄誠子舉著鬆脂火把,看著黑暗裏跳動的火光和人影,突然明白:噬光煞能吞掉星月之光、法器靈光,卻吞不掉人間煙火的光;能鎖死外界的亮,卻鎖不住人心裏的光。這一把把粗糙的火把,一聲聲樸實的吆喝,比任何靈光都更能破煞,因為它們帶著人間的熱氣和生氣,是煞氣最吞不掉的東西。


    約莫一個時辰後,天邊的黑暗漸漸淡了些,火把的光不再被瘋狂吞噬,反而能照得更遠了。李長生舉著火把望向村口,黑氣像潮水般往後退,被火光逼得縮成一團,最後在一聲不甘的低吼中,隨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徹底消散。


    第一縷晨光透過薄霧照進村子時,村民們舉著的火把還在燃燒,隻是火光不再那麽急迫,變得溫暖而安穩。曬穀場的火堆餘燼裏,還冒著青煙,映著一張張被火烤紅的臉,誰也沒說話,卻都笑著,眼裏的光比火把還亮。


    王屠戶舉著還在燃燒的豬油燈,燈芯的光安穩而明亮:“這煞氣再能吞光,也吞不掉咱們自己點的火!”


    李長生看著天邊的晨光,把火把插進土裏,火苗漸漸小了,卻留下溫暖的餘溫。他知道,噬光煞雖退,可隻要歸墟之門未閉,黑暗總會再來,但隻要青石村的人手裏有火,心裏有光,有彼此的吆喝和照應,就沒有驅不散的黑暗。


    阿木把木陀螺放在晨光裏,陀螺上的木紋清晰可見,被火光烤得暖暖的。他看著遠處重新亮起來的田埂、屋舍,突然明白:師父說的光,不隻是火把的光,還有大家湊在一起的暖,是黑暗裏誰也不丟下誰的那份心。


    晨光灑滿青石村,火把的餘燼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噬光煞留下的黑暗徹底散去。而那些在黑暗裏舉起的火把,喊出的口號,早已刻進了青石村的骨頭裏,成了比光更堅韌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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