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號剛駛過暗海的“迷霧帶”,甲板上就飄起股腐木味。


    不是船板被海水泡透的腥,是帶著陳朽氣的,像打開了埋在地下百年的棺槨。李長生正教阿木辨認地脈羅盤上的異動,突然聽見水手的驚呼——那個負責了望的老水手,此刻正癱在桅杆下,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皺、幹癟,原本黝黑的臉像張揉皺的紙,手裏的了望鏡“哐當”掉在地上,鏡筒上竟爬滿了灰黑色的黴斑。


    “是‘腐骨皮囊’!”玄誠子衝過來,看清老水手的模樣,臉色瞬間慘白,“這邪物以生機為食,會附在活物身上,讓宿主從裏到外腐朽,最後變成它的‘皮囊’!”


    他說得沒錯。老水手的手指已經開始脫落,露出的骨頭不是白的,是灰黑的,像被蟲蛀過的朽木。更可怕的是,他胸口的衣服下,鼓起一個拳頭大的包,正緩緩蠕動,包上的皮膚透出青黑色的紋路,像某種蟲卵的輪廓。


    “救……救我……”老水手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眼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趙將軍拔劍想砍,卻被李長生攔住:“這東西附在皮肉裏,刀劍砍下去,隻會讓它散成孢子, infect更多人。”他盯著那個蠕動的包,突然想起三爺爺的老花鏡——那副用牛角框做的舊眼鏡,鏡片磨得有些花,卻能看清布料裏的蛀蟲洞。


    “阿木,去我艙裏把那副老花鏡拿來。”李長生的聲音很穩,“就是壓在《桑田峪地脈圖》下麵的那副。”


    阿木雖不解,還是飛快地跑回船艙。等他舉著老花鏡跑回來時,老水手胸口的包已經漲到碗口大,青黑色的紋路蔓延到了脖頸,像老樹的根須。


    李長生接過老花鏡,鏡片上還沾著點灰塵。他往鏡片上嗬了口氣,用袖口擦了擦,然後架在鼻梁上。透過磨花的鏡片,他看清了那個包的真相——不是蟲卵,是一團蜷縮的黑影,形似蜈蚣,卻長著無數細小的腳,正用口器啃噬老水手的骨頭,黑影的核心處,嵌著顆米粒大的、發著綠光的東西。


    “那是它的‘腐心’。”李長生指著綠光,對阿木說,“所有腐朽的源頭都在那,尋常眼睛看不見,得靠這老花鏡。”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裏麵是用硫磺、地脈金砂和艾草汁調的藥膏,是出發前特意備的,專治各種陰邪蟲害。他用指尖蘸了點藥膏,借著老花鏡的視野,精準地往那團黑影的核心按去。


    “滋啦——”


    藥膏觸到綠光的瞬間,老水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卻不是痛苦,是解脫。那團黑影像被潑了滾油,瘋狂扭動起來,青黑色的紋路迅速消退,老水手幹癟的皮膚竟慢慢恢複了點血色,脫落的手指傷口處,滲出了鮮紅的血——不再是灰黑的。


    “有用!”阿木看得眼睛發亮,他終於明白師父為什麽要老花鏡了——這東西能看破邪物的偽裝,讓藥膏精準地打到要害。


    腐骨皮囊顯然沒料到會被識破。甲板下突然傳來“哢嚓”聲,是船底的坤靈木在朽壞!李長生透過老花鏡看去,隻見無數細小的黑影正順著船板的縫隙往上爬,每爬過一處,堅固的坤靈木就變成朽木,連之前用水泥修補的蟲洞,都開始簌簌掉渣。


    “它們怕陽氣!”李長生喊著,讓阿木把地脈之心的金粉撒在甲板上。金粉落地,泛起淡淡的金光,那些往上爬的黑影像被燙到,紛紛縮回縫隙,留下的軌跡很快被金光淨化,朽壞的船板竟也恢複了點硬度。


    最險的是趙將軍。他剛才扶老水手時,手臂沾到了點腐水,此刻袖子下的皮膚已經開始發黑。李長生沒猶豫,抓起老花鏡給他戴上:“自己看清楚,腐心在哪。”


    趙將軍透過鏡片,果然看見手臂內側有個綠豆大的綠光,正往心髒的方向爬。他咬著牙,用刀尖蘸了藥膏,精準地刺向綠光——疼得悶哼一聲,綠光破滅,發黑的皮膚也漸漸轉紅。


    “這老花鏡……比我的佩劍還管用!”趙將軍摘下眼鏡,看著上麵磨花的鏡片,滿臉驚歎。


    半個時辰後,最後一個腐心被藥膏點滅。老水手喝了碗摻了地脈金砂的米湯,已經能坐起來說話,隻是聲音還有點啞。甲板上的金粉被掃進縫隙,坤靈木的朽壞痕跡漸漸消失,隻有那副老花鏡的鏡片上,還沾著點青黑色的粉末,用布一擦就沒了。


    阿木拿著老花鏡翻來覆去地看,鏡片後的眼睛裏滿是好奇:“師父,這眼鏡怎麽能看見那些東西?”


    “老物件用久了,沾著人的氣。”李長生接過眼鏡,小心翼翼地放進布套,“三爺爺用它看了一輩子地脈圖,圖上的靈氣早就浸進鏡片裏了,邪祟的偽裝,在靈氣麵前藏不住。”


    他說得輕描淡寫,玄誠子卻聽得心頭一震。他終於明白,李長生的“法寶”從來不是什麽神兵利器,而是這些帶著人間煙火氣的尋常物——老花鏡看透邪祟,就像看透地裏的蟲洞;藥膏克製腐朽,就像給莊稼除蟲。


    夕陽落在破浪號的甲板上,給每個人的臉上都鍍了層金。老水手在艙裏養傷,趙將軍在檢查船板,阿木蹲在船頭,借著餘暉看那副老花鏡,突然覺得這磨花的鏡片裏,藏著比法術更厲害的道理。


    李長生望著遠處玄淵大陸的海岸線,那裏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空氣中彌漫著不同於暗海的氣息,有煙火氣,也有隱藏的戾氣。他知道,腐骨皮囊隻是開胃菜,真正的“皮囊”——那些披著人皮的邪祟、藏著禍心的勢力,還在前方等著他們。


    但他不怕。


    因為他有老花鏡,能看破偽裝。


    因為他身邊,有個捧著老花鏡、眼神越來越亮的少年。


    船帆鼓脹著海風,帶著滿船的生機,向著玄淵大陸,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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