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鍾恢複的渾厚樂音還在墓室回蕩,考古隊穿過甬道時,一輛青銅戰車突然從陰影裏衝出。車輪鑲嵌的青銅刃泛著冷光,車軸纏繞著暗褐色的布條,像浸過血的裹屍布,剛碾過地麵就留下道焦黑的痕,離得最近的隊員被車轅掃中,肋骨瞬間斷裂,噴濺的血珠落在戰車上,竟被車板吸收,連玄誠子的定車符都被戰車的戾氣撞碎,符紙化作紙蝶,剛飛起來就被車輪碾成齏粉。


    “是‘煞車噬命陣’!”玄誠子祭出八卦鏡,鏡麵照出的戰車車箱裏,擠滿了模糊的人影——是殉葬的車夫與戰馬的魂,羅盤指針在“殺”位劇烈震顫,針身竟滲出暗紅色的液珠,像被車輪碾出的血,“這戰車是墓主人的‘殉葬車’,車軸裏灌了百人的血,藏著‘碾魂煞’,戰車的‘殺伐氣’成了煞的燃料!它把‘儀仗’變成了‘屠場’,你逃得越急,戰車追得越狠,最後連你的魂魄都會被碾進車轍,變成新的殉葬魂;你擋車,戰車會噴出屍油,把你粘在車板上,活活拖成肉泥;你用火攻,車箱會炸開,飛出百把青銅刀,把在場所有人劈成碎塊!”


    話音未落,被車轅掃倒的隊員突然發出絕望的哀嚎。他的腿已被車輪碾斷,白森森的骨頭刺破皮膚,戰車的車軛上突然浮現出張人臉——是他六十年前戰死沙場的曾祖父,老人當年就是在戰場上被敵軍戰車碾斷了腿,臨終前攥著塊戰車碎片說“見了帶血的車轍,別回頭”,此刻這詛咒在他身上精準複刻,連戰車碾過的地麵都滲出鮮血,像在重複當年的屠殺。


    “這咒碾的是‘血氣’!”玄誠子祭出“破煞符”想貼住車輪,符剛觸到青銅刃就被劈成兩半,“你越怕流血,煞車越興奮!戰車本是‘威’,現在成了‘屠’,殺得越烈,碾得越狠!”


    李長生的目光落在隊員腰間的舊銅鈴上,鈴身刻著“安”字——是他曾祖母留的,說“走夜路帶著,鈴響能驚走野物,也能壯膽”。他突然想起三奶奶總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擺著架舊水車,車軸包著層厚厚的桐油布,說“這車裝的是活水靈,能壓邪,那些帶血的凶物,見了它就得繞道”,她澆水時總讓車軸慢慢轉,說“急了會散架,慢了才穩當,過日子跟轉水車一樣,得順著勁來”,水車的輻條上纏著圈紅繩,說“沾點喜氣,讓水帶著活氣走,邪祟不敢沾”。


    他從背包裏掏出個布捆,解開時露出根老車軸——軸是老棗木做的,被水泡得發黑,軸頭包著鐵皮,是三奶奶年輕時請鐵匠打的,說“鐵能鎮水,木能養水,兩樣湊齊,活水更旺”;軸身纏著圈粗麻繩,是她怕磨手特意纏的,說“繩要鬆,軸要轉,太緊了轉不動,跟人心一樣,得有轉圜的餘地”;布捆裏還裹著塊水車上的舊輻條,散發著木頭的腥氣混著桐油的暖香,顯然是她用了一輩子、轉了無數圈的“活水軸”,軸縫裏還卡著點河泥,帶著水汽的清。


    “戰車太凶,失了車的本,才被碾魂煞鑽了空子。”李長生扛著老車軸,對著那輛噬命的青銅戰車,猛地橫在身前——棗木軸與青銅車轅“咚”地撞在一起,像兩堵牆在較勁。


    “哢嚓——”


    帶著桐油香的老車軸剛觸到戰車,狂奔的車輪突然像被凍住的河,“簌簌”減速,車箱裏的人影發出淒厲的慘叫,像被活水澆過的鬼,漸漸淡去。被碾斷腿的隊員突然覺得傷口不再劇痛,斷骨處竟泛起暖意,戰車的青銅刃上的血光迅速褪去,露出底下的雲雷紋,車軛上曾祖父的臉對著老車軸拜了三拜,化作道青煙消散,連碾過的地麵都滲出清水,澆得焦黑的土地冒出嫩芽。


    “這車軸…鎮的是‘生’,不是‘殺’?”玄誠子愣住了,看著老車軸上的河泥,那泥裏帶著水草的清氣,竟在周圍形成個溫潤的氣場,比任何破煞符都管用,連甬道裏的碾魂氣都散了。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推著老車軸往戰車前走,車軸轉動時發出“吱呀”的輕響,像在哼著首古老的歌謠。他走第三步時,隊員突然抓住車軸上的麻繩,說:“曾祖父的日記裏寫過…真正的戰車,該拉著糧草救饑民,不是帶著刀槍殺人…他最恨的就是戰爭…”——這句被血腥掩蓋的話,此刻隨著桐油的暖香,終於在血脈裏醒了。


    “三奶奶的水車軸,不是靠‘硬’,是靠‘柔’。”李長生一邊用老車軸抵住戰車,一邊慢悠悠地說,“她給車軸上油總在開春,說‘這時的木頭最渴,油能滲進去,讓軸轉得更順’;她修輻條從不用新木頭,說‘舊的跟車軸親,換了新的反而別扭’;有次山裏鬧‘鬼兵’,她把這老車軸立在村口,說‘活水靈能衝煞,轉起來的車軸能破陣,那些死在戰場上的魂,見了活水會想起人間的好’,三天後,鬼兵就退了。”


    隨著他的話,老車軸的木紋裏滲出點淡淡的水汽,那是三奶奶澆水時,濺在軸上的活水留下的,帶著“生”的勁;麻繩上的桐油香泛著微光,那是她纏繩時想著“車要轉,水要流,日子要過”的踏實;河泥在軸縫裏輕輕動,像在喚醒隊員們對“車之本”的認知——車本是載物、引水、便民的工具,不該被戾氣變成屠人的凶器,真正的力量,藏在“潤物無聲”的溫柔裏,不在“殺伐果斷”的暴虐中。


    青銅戰車徹底停了下來,車輪上的青銅刃褪去寒光,車軸纏繞的血布條化作清水,順著車轍流進土裏,竟長出叢叢青草,草葉上還沾著點桐油的香。隊員斷骨處的疼痛漸漸減輕,曾祖父的人臉在車軛上化作淡煙,像終於放下了執念,消散在空氣中。


    戰車下方的土地突然“轟隆”一聲裂開,露出塊車形的玉佩,上麵刻著“車”字,與之前的終極真言拚在一起,組成“鎮歸影心腐化結固探力引生救食水能眠居明訊錄顯聲紋訊鎮容靈縛畫卜音車”的完整大道。玉佩的光與老車軸的暖光交織,映出無數祥和的車影:拉糧的牛車、引水的水車、送親的馬車,這些帶著人間煙火的“車”,像一張溫柔的網,兜住所有被戰車驚嚇的魂,讓它們想起車的初心——載福,不是載禍。


    “車軸的鐵皮有點鬆了,得找鐵匠敲敲。”李長生把老車軸重新捆好,嘟囔道,“三奶奶說‘軸要牢,水要暢,皮鬆了護不住木,心鬆了護不住人’,回頭找根新棗木,打根更粗的車軸,裹上今年的新桐油,讓它能鎮住更多凶煞,引來更多活水。”


    玄誠子盯著玉佩上的完整大道,突然看見所有的字都在往“生”字裏聚,像水流歸海。他猛地看向李長生,對方正用指尖拂過戰車的車箱,那裏竟浮現出與老車軸相同的水紋,隻是更古老,更包容。從碳測儀到戰車,李長生用的所有舊物,都藏著一個“生”字——生萬物、生善意、生希望,這才是“鎮煞”的終極力量,是布局萬古、謀定萬界的根基。


    被戰車碾過的隊員把曾祖母的銅鈴係在老車軸上,對著玉佩深深一揖。他知道,曾祖父留下的不是恐懼,是期盼:車該載著和平跑,不是帶著刀槍殺,人間的路,該鋪滿青草,不是染滿鮮血,心善了,再凶的戰車也碾不動魂。


    李長生背著背包往甬道外走,老車軸在布捆裏輕輕轉動,桐油的暖香混著木頭的腥氣,像在訴說一個守護萬古的秘密。他回頭望了眼那輛靜止的青銅戰車,車身上的雲雷紋在光裏流轉,像在說:別怕,有載福的車,就沒有碾命的煞;存著生機的地方,就沒有鎮不住的凶。


    而那個扛著老車軸的長生者,他謀的從來不是殺戮,是讓三界永遠記得——最強大的車,載的是人間煙火;最無敵的陣,守的是萬物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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