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新生的根須還在石匣旁舒展,考古隊觸動墓室編鍾時,鍾架突然發出“嘎吱”的異響。懸掛的青銅鍾無風自鳴,發出的卻不是渾厚的樂音,而是尖銳的碎音,像無數玻璃在耳邊炸裂,探墓隊員剛靠近鍾架,就覺得耳膜劇痛,心髒像被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彎下腰,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這是被“裂膽咒”扭曲的禮器。本該“正音律,通神明”的編鍾,此刻成了碎膽的凶器,響得越久,震得越狠,離鍾架最近的隊員突然發出淒厲的慘叫,雙手死死捂住耳朵,眼睛卻瞪得滾圓,瞳孔裏布滿血絲,像有無數碎片在裏麵攪動,連玄誠子的鎮音符都被鍾聲震碎,符紙化作細小的紙屑,隨著聲波飄散。


    “是‘碎膽音煞陣’!”玄誠子祭出八卦鏡,鏡麵反射的鍾聲竟化作利劍,砍向周圍的石壁,羅盤指針在“音”位劇烈震顫,針身布滿細密的裂痕,像被鍾聲震碎的骨頭,“這編鍾是祭祀時的‘通神鍾’,沾染了無數祭品的怨氣,鍾體裏藏著‘裂膽煞’,編鍾的‘音波’成了煞的載體!它把‘正音’變成了‘碎膽’,你聽得越清,煞氣鑽你的心脈就越快,最後連你的膽子都會被震碎,變成沒有魂魄的癡傻;你堵耳朵,鍾聲會順著你的骨縫鑽,震得你七竅流血;你用硬物砸鍾,鍾體炸裂會射出‘音刃’,把在場所有人的魂魄割成碎片,永世困在刺耳的餘音裏!”


    話音未落,被鍾聲震到心口的隊員突然癱倒在地。他的嘴唇發紫,嘴角溢出淡紅色的血水,雙手按在胸口,卻止不住心髒的狂跳,編鍾的碎音裏突然傳來他父親的聲音:“別碰那鍾……爹的膽就是被它震碎的……”——這是他十年前在同一片山脈失蹤的父親的聲音,當時父親也是探墓隊員,最後隻傳回一段模糊的錄音,裏麵全是這種尖銳的鍾聲,此刻這聲音竟成了催命符。他家祖上是守鍾人,五百年前就是因為敲響了這套編鍾,被發現時已嚇破了膽,七竅流血而亡,臨終前在鍾架上刻下的血字“鍾碎音,音碎膽”,此刻正隨著鍾體的震動隱隱浮現,像在完成一場跨越時空的詛咒。連編鍾接觸的地麵,都裂開細小的縫隙,像被聲波震碎的玻璃。


    “這咒碎的是‘膽氣’!”玄誠子祭出“固膽符”想護住隊員的心口,符剛靠近鍾聲就被震成粉末,“你越怕鍾聲,煞氣越興奮!擊鍾本是‘敬’,現在成了‘伐’,震得越烈,碎得越狠!”


    李長生的目光落在隊員背包外側的舊笛子上,是根竹笛,笛身刻著個“勇”字——是他父親生前用的,說“走夜路吹著,壯膽,也能驚走野獸”。他突然想起三奶奶總在堂屋的梁上掛著個銅鈴鐺,村裏有孩子夜哭,她就搖鈴鐺,說“鈴鐺響,邪祟跑,膽子是嚇大的,也是壯起來的”,她從不信什麽“嚇破膽”,說“心齊了,膽就壯,人多勢眾,啥聲音都不怕”,她還編過一段“壯膽謠”,村裏的孩子跟著唱,走夜路都敢大聲哼,說“歌聲能蓋過怪響,心就不慌了”。


    他從背包裏掏出個布包,解開時露出個舊銅鈴——鈴是黃銅鑄的,鈴舌纏著紅繩,是三奶奶怕它太響,特意纏的,說“響得脆就行,別吵著街坊,也能壯膽”;鈴身上刻著“安”字,刻痕裏填著朱砂,是她每年端午用新朱砂補的,說“朱砂避邪,銅鈴壯膽,兩樣湊齊,啥都不怕”;布包是藍印花布做的,裏麵墊著曬幹的艾草,是防蛀的,散發著銅的腥氣混著艾草的清香,顯然是她掛了一輩子、搖了無數次的“壯膽鈴”,鈴縫裏還卡著點香灰,是她在祠堂搖鈴時沾的,帶著煙火氣。


    “編鍾太銳,失了音的和,才被碎膽煞鑽了空子。”李長生捏著銅鈴的紅繩,對著那套震碎心膽的編鍾,輕輕搖了搖——清脆的鈴聲穿透尖銳的碎音,像清泉流過碎石。


    “叮——叮——叮”


    帶著暖意的鈴聲剛與編鍾的碎音相遇,尖銳的聲波突然像被馴服的野獸,“簌簌”減弱,隊員心口的劇痛迅速緩解,他猛地鬆開捂住耳朵的手,大口喘著氣,眼裏的血絲漸漸褪去,父親的聲音化作一縷青煙,從鍾架後飄出,對著銅鈴拜了三拜,像終於放下了執念,消散在空氣中。更驚人的是,編鍾的碎音變成了渾厚的樂音,鍾體上的血字“鍾碎音,音碎膽”旁,竟浮現出個小小的“和”字,是三奶奶的筆跡,歪歪扭扭,卻像一道暖流,融化了五百年的冰封。


    “這鈴…壯的是‘膽’,不是‘懼’?”玄誠子愣住了,看著銅鈴上的朱砂痕,那痕跡裏藏著無數次“平安搖響”的勇氣,比任何固膽符都有力量,連墓室裏的碎膽氣都散了。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又搖了搖銅鈴,讓鈴聲在墓室裏回蕩。他的動作很慢,像三奶奶在村口等晚歸的人那樣,鈴響不急不躁,帶著“別怕,我在”的踏實。他搖到第三下時,隊員突然站起來,撿起地上的竹笛,吹起了父親教他的“壯膽謠”,笛聲雖有些顫抖,卻帶著一股不屈的勁,他盯著編鍾上的“和”字,突然想起父親失蹤前說的最後一句話:“真正的膽子,不是不怕,是怕了還敢往前走”——這句被恐懼淹沒的話,此刻隨著鈴聲和笛聲,終於在心裏生根發芽。


    “三奶奶的鈴,不是靠‘響’,是靠‘安’。”李長生一邊把銅鈴遞給隊員,一邊慢悠悠地說,“她搖鈴總在天黑時,說‘這時候的人最容易怕,鈴響了,就像有人陪著’;她給鈴補朱砂,從不用多,說‘一點就行,心定了,比啥都壯膽’;有次山裏鬧‘鬼哭’,她抱著這銅鈴站在村口,領著大夥唱‘壯膽謠’,說‘人聲音大了,邪祟就不敢出聲了’,天亮時,哭聲就停了。”


    隨著他的話,銅鈴的黃銅裏滲出點淡淡的暖意,那是三奶奶搖鈴時,總在手裏焐出的溫度,怕鈴聲太寒;“安”字上的朱砂泛著微光,那是她補朱砂時想著“聽鈴的都能心安”的執念;艾草在布包裏輕輕動,像在喚醒隊員們對“勇氣”的認知——鍾聲本是溝通天地的和諧之音,不該被戾氣變成震碎心膽的凶器,真正的膽量,藏在“怕了還敢走”的堅持裏,不在“無所畏懼”的虛妄中。


    其他隊員也漸漸恢複了力氣,編鍾發出的樂音越來越渾厚,像在訴說著古老的祝福,之前被碎音震出的鼻血止住了,心口的悸動平複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堅定的神色,像三奶奶說的“心齊了,膽就壯了”。


    鍾架下方的石座突然“哢”地裂開,露出塊鍾形的玉佩,上麵刻著“音”字,與之前的完整大道拚在一起,組成“鎮歸影心腐化結固探力引生救食水能眠居明訊錄顯聲紋訊鎮容靈縛畫卜音”的終極真言。玉佩的光與銅鈴的暖光交織,映出無數和諧的聲音:山間的鳥鳴、林中的風聲、孩童的歌謠、親人的呼喚,這些聲音織成一張溫柔的網,兜住所有被編鍾碎音驚嚇的魂,讓它們想起自己最初的勇氣——來自陪伴,來自心安。


    “鈴舌的紅繩有點磨了,得換根新的。”李長生把銅鈴係回隊員腰間,嘟囔道,“三奶奶說‘鈴要響,繩要牢,繩磨了,鈴聲散,壯不了膽’,回頭找根新紅繩,泡過艾草水,再讓村裏的孩子們都唱段‘壯膽謠’給它聽,沾夠了人氣,才能鎮住邪音。”


    玄誠子盯著玉佩上的終極真言,突然看見所有的字都在往“和”字裏聚,像音律歸位。他猛地看向李長生,對方正用指尖輕敲編鍾的鍾體,那裏竟浮現出與銅鈴相同的“安”字,隻是更古老,更沉靜。從碳測儀到編鍾,李長生用的所有舊物,都藏著一個“和”字——和天地、和人心、和萬物,這才是“壯膽”的終極要義,是布局萬古、謀定萬界的勇氣之源。


    被鍾聲震過的隊員把父親的竹笛係在銅鈴上,對著玉佩深深一揖。他知道,父親留下的不是恐懼,是勇氣:真正的膽量,不是不怕鍾聲的尖銳,而是能在刺耳的聲音裏,聽見心底的堅持,心安了,再響的碎音也震不碎膽。


    李長生背著背包往墓室外走,銅鈴在風裏輕輕晃,黃銅的腥氣混著朱砂的暖,像在訴說一個勇氣萬古的秘密。他回頭望了眼那套重獲新生的編鍾,鍾聲在墓室裏回蕩,像在說:別怕,有同心協力的人,就沒有碎膽的音;存著人間溫暖的地方,就沒有壯不起的膽。


    而那個握著舊銅鈴的長生者,他予萬界的從來不是無畏,是讓三界永遠記得——最堅韌的膽,是人心的安;最強大的勇,是人間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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