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塵掃淨怨毒霧的草木香還在幽穀彌漫,前方的黑石台上突然升起一尊青銅巨鼎。鼎高三丈,周身刻滿扭曲的“煉魂紋”,紋路上流淌著暗紅色的光,像無數條細小的血蛇在遊走。鼎口蒸騰著灰黑色的煙氣,裏麵傳來魂靈的慘叫,每聲慘叫都讓鼎身震動一下,鼎足踩著的黑石台上,裂開的縫隙裏滲出粘稠的黑血,顯然是被煉化的魂靈殘骸。


    “是…是被邪法篡改的煉魂鼎!”玄誠子盯著鼎口的煙氣,聲音發寒,“這鼎本是提純魂靈雜質的法器,卻被‘噬魂咒’改成了煉化魂魄的熔爐!它把魂靈的‘執念’當燃料,燒得越旺,鼎的邪力越強;你想砸破鼎身,咒紋就會順著法器反撲,把你的魂魄也拽進去當‘添頭’;你想引魂出來,煙氣裏的‘鎖魂絲’會纏上你的靈識,讓你跟著一起被煉化!”


    話音未落,一個攥著褪色荷包的姑娘魂影,被鼎口的吸力拽著往上升。她荷包裏裝著半塊玉佩,是生前與情郎的定情物,這份執念成了煉魂鼎最“喜歡”的燃料。剛靠近鼎口,煉魂紋就像活過來般,射出無數紅絲纏上她的魂體,荷包“嗤”地冒出黑煙,姑娘的慘叫讓鼎身劇烈震動,暗紅色的光更亮了,顯然又有魂靈要被徹底煉化。


    一個修士祭出“破鼎斧”,斧刃帶著金光劈向鼎身,卻被煉魂紋彈回,斧刃瞬間布滿黑鏽,修士自己也被紅絲纏上手腕,識海裏傳來鼎中魂靈的哀嚎,差點跟著栽進鼎口。玄誠子掏出“護魂鏡”,想照退紅絲,鏡麵剛映出鼎影,就被煙氣熏得炸裂,碎片紮進他的手背,黑血順著傷口往上爬,嚇得他急忙掐訣逼血。


    “這鼎是在‘吃’執念!”玄誠子看著姑娘魂影的荷包越來越小,急得聲音發顫,“你越想保著魂靈的念想,它吃得越歡!可要是沒了念想,魂靈跟煉化成灰有啥區別?這根本是逼著我們選‘要麽看著魂靈被吃,要麽親手抹掉他們的牽掛’!”


    黑石台上的煉魂鼎越來越“興奮”,鼎口的煙氣凝成隻巨手,抓向更多魂影:有抱著布偶的孩童,有攥著賬本的掌櫃,有握著鋤頭的老農…他們的執念越重,被紅絲纏得越緊,慘叫聲匯成一片,讓整個山穀都在發抖。那姑娘魂影的魂體已經半透明,荷包徹底化作黑煙,眼看就要被吸入鼎中,連點痕跡都留不下。


    就在姑娘的指尖即將觸到鼎口煙氣的刹那——


    “鼎裏太吵,得讓魂兒們醒醒,就像俺村的老道士,清晨搖著鈴喊娃子們上學,再貪睡的也能被叫醒。”


    李長生的聲音從黑石台邊緣傳來,帶著點晨霧裏搖鈴的清越。


    他不知何時握著隻…舊銅鈴!鈴鐺是最普通的圓形,銅皮磨得發亮,邊緣有個小豁口,鈴舌是塊發黑的鐵,係著根褪色的紅繩,繩尾沾著點幹泥和草籽;鈴身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道”字,被摩挲得快要看不清,顯然是村裏的老道士走街串巷時用了一輩子的道鈴,鈴縫裏還卡著片幹枯的槐樹葉,散發著銅鏽混合著晨露的清冽氣。


    他舉起銅鈴,對著煉魂鼎輕輕一搖。


    “叮——”


    鈴聲不響,卻帶著股穿透煙塵的清亮,像晨露落在銅盤上,又像老道士站在村口槐樹下,喊“二丫別睡了,該去割豬草了”的調子。這一聲鈴響,煉魂鼎的震動突然頓了頓,鼎口的黑煙竟像被風吹散的薄雲,淡了半分。


    “這鈴……”玄誠子愣住了,“沒有靈力加持,銅皮都鏽了,怎麽能撼得動煉魂咒?”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繼續搖著鈴。“叮…叮…叮…”節奏不快,卻像晨鍾般敲在人心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清醒。他搖到第三下時,那個被紅絲纏緊的姑娘魂影,突然停止了慘叫,原本痛苦的臉上,竟露出一絲恍惚,像是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荷包化作的黑煙裏,竟飄出半塊玉佩的虛影。


    “這鈴是王老道的,”李長生一邊搖,一邊慢悠悠地說,“他年輕時用這鈴驅散過叼走娃子的狼,鈴響時,狼夾著尾巴就跑了;後來他給村裏人看邪病,搖著鈴念安神咒,再瘋癲的人也能靜下來;臨終前,他還搖著鈴哄鄰居家的孤兒睡覺,說‘鈴響著,就有人記著你’。”


    隨著他的話,銅鈴的豁口處突然滲出點微光,那是當年救娃子時,鈴被狼爪撓出的痕,帶著股“護著”的勁;鈴舌上的鏽跡漸漸褪去,露出底下的鐵光,那是念安神咒時,被老道士的手溫焐透的暖;槐樹葉在鈴聲裏輕輕顫動,飄出縷槐花香,那是哄孤兒睡覺時,老道士摘的槐花,混著鈴響一起落在搖籃裏。


    這些氣息鑽進修魂鼎的煉魂紋,原本流淌的暗紅色光突然停滯,紅絲像被凍住般,不再往姑娘魂影身上纏。鼎口的黑煙裏,那些被煉化的魂靈慘叫漸漸變弱,露出細碎的執念碎片:孩童的布偶、掌櫃的賬本、老農的鋤頭…都在鈴聲裏微微發亮,像是要從黑煙裏掙脫。


    玄誠子和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那連破鼎斧都能彈開的煉魂鼎,在這隻舊銅鈴麵前,竟像被抽走了力氣?鈴聲沒有攻擊性,卻憑著那些藏在銅鏽裏的守護、手溫裏的安撫、槐花香裏的牽掛,一點點瓦解著邪咒的“戾氣”,比任何破邪法器都管用。


    李長生搖得更專注了,鈴聲時而急促如老道士追狼時的急,時而輕柔如哄孤兒時的緩,時而清亮如喊娃子上學時的明。煉魂鼎的煉魂紋開始劇烈扭曲,像是在抗拒這鈴聲裏的“人間氣”,鼎身的震動越來越亂,不再是“吞噬”的興奮,而是“不安”的顫抖。


    姑娘魂影的玉佩虛影越來越清晰,她突然對著銅鈴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那縷槐花香。紅絲“啪”地斷了,她的魂體順著鈴聲飄離鼎口,黑煙裏的玉佩虛影落回她手中,魂體重新變得凝實,眼裏的痛苦換成了安穩。


    鼎口的巨手突然潰散,黑煙裏的執念碎片紛紛往鈴聲處飄,像找到了歸處。孩童的布偶虛影撞向煉魂紋,紋路上的紅絲“滋滋”冒煙;掌櫃的賬本虛影貼在鼎身,暗紅色的光迅速褪色;老農的鋤頭虛影劈向鼎足,黑石台的裂縫裏滲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清澈的水。


    李長生搖到第七下時,銅鈴的豁口突然“啪”地裂開點,卻發出最清亮的一聲響,像老道士臨終前那聲帶著笑意的“都好好的”。煉魂鼎的煉魂紋“嘩啦”一聲全碎了,暗紅色的光化作無數光點,被鈴聲卷著往天際飄,那是被解救的魂靈執念,終於重獲自由。


    巨鼎發出一聲沉悶的哀鳴,從底部裂開,碎成無數銅片,落在黑石台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像在為自己的邪途懺悔。


    李長生接住搖落的槐樹葉,塞進鈴縫裏,嘟囔道:“豁口又大了點,回頭找個銅匠補補,再換根新繩,不然搖起來總漏音。”


    他握著銅鈴往山穀外走,腳步踩在剛滲出清水的石縫邊,發出“嗒嗒”的輕響,竟和鈴聲的節奏合在一起。玄誠子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飄向輪回的執念光點和碎成銅片的煉魂鼎,突然明白——這震碎煉魂鼎的道鈴,震碎的何止是鼎身,分明是那些被邪咒扭曲的“煉化”,是藏在執念底下的“生之念”。最普通的銅鈴,帶著一輩子的守護與牽掛,憑著一聲聲清亮的呼喚,敲碎了吞噬魂靈的邪法,因為能對抗“煉化”的從不是更強的破壞,是那些“有人記著你,盼著你醒”的日常溫暖,是追狼時的急,哄睡時的柔,喊醒時的明,是讓魂靈也能記起“我不該被燒成灰,我該被記著”的念想。


    那個握著玉佩的姑娘魂影,在消失前對著李長生的銅鈴深深一揖,鈴繩上的紅絲輕輕晃動,像是在回應這場遲來的救贖。眾人跟在後麵,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清亮的“叮叮”聲,原來再凶的煉魂鼎,再毒的噬魂咒,也經不住一隻搖過人間煙火的舊道鈴,鈴響之處,魂覺醒,邪力散。


    山穀外,晨霧散盡,朝陽照在銅鈴上,反射出細碎的光,像在說:這世間哪有該被煉化的魂?不過是迷了路,忘了有人在等——搖響鈴鐺,他們就醒了,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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