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鈴震碎煉魂鼎的餘音還在山穀裏蕩著,前方的平地上突然出現一座血色祭壇。祭壇由黑石壘成,三層台階上綁著七十個魂影,男女老少都有,他們雙眼緊閉,麵色青紫,脖頸上纏著發光的紅繩,繩頭係在祭壇中央的青銅柱上。柱上刻著“血祭咒”,咒文滲出的血珠滴在壇底的凹槽裏,匯成細小的血河,每個血珠落地,就有一個魂影的眉心亮起紅點,顯然是被當作“人牲”,要被活生生獻祭給邪祟。


    “是…是活人牲祭陣!”玄誠子盯著那些魂影眉心的紅點,聲音發僵,“這咒用至親的血引魂,把活人或魂靈困在‘獻祭’的執念裏,讓他們以為自己‘必須死’才能贖罪!紅繩纏的是‘命根魂’,你用刀砍,繩不斷,魂先散;你用靈力解,咒文會順著靈力鑽進魂影識海,讓他們加速‘自願’獻祭,死得更慘!”


    話音未落,祭壇最上層的一個年輕母親魂影,眉心的紅點突然變亮。她懷裏還虛抱著個嬰兒的虛影,那是她生前夭折的孩子——邪祟正是用這“失子之痛”作引,讓她覺得“獻祭自己就能換孩子投好胎”。紅繩突然收緊,勒得她魂體發顫,她的眼皮輕輕顫動,嘴裏喃喃著“娘替你去”,眼看就要徹底沉入獻祭的迷夢。


    一個修士祭出“解縛符”,想貼在紅繩上,符紙剛觸到繩,就被血珠浸透,“嗤”地燃起血火,修士自己也被咒力反噬,心口像被針紮,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妹妹,眼裏竟也泛起“不如替她死”的念頭,差點往祭壇上衝。玄誠子掏出“醒魂香”,香煙剛飄到母親魂影麵前,就被她眉心的紅點吸走,紅點更亮了,她的嘴角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顯然離獻祭隻剩一步。


    “這咒最毒的是‘自願’!”玄誠子看著母親魂影懷裏的嬰兒虛影漸漸透明,急得眼眶發紅,“它把‘愛’變成‘死的理由’,讓你覺得獻祭是‘救贖’,連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心甘情願’地去死!”


    祭壇上的魂影眉心紅點越來越亮,有的開始往青銅柱上靠,有的對著虛空作揖,像是在感謝“贖罪”的機會。那個母親魂影的魂體開始變得透明,懷裏的嬰兒虛影幾乎要消散,她的嘴唇動了動,最後一句“娘來了”剛要出口——


    “糊塗!哪有拿命換命的道理?俺們村的張婆婆說,孩子受了驚,往額頭上抹點符水,喊兩聲乳名,就醒了,比啥都靈。”


    李長生的聲音從祭壇邊緣傳來,帶著點喂藥時的幹脆。


    他不知何時提著個…竹筒!竹筒是老楠竹削的,表麵被摩挲得發亮,帶著圈圈竹節的紋路;筒裏裝著半筒清水,水麵漂著張泡軟的黃紙,紙上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符,符腳還沾著點草木灰;筒口插著根粗麻紙卷的撚子,撚子頭濕淋淋的,顯然是村裏的老嫗畫了驅邪符,泡在井水裏當“平安水”用的舊物,竹筒壁上還留著孩童啃咬的牙印,散發著淡淡的竹香混合著朱砂的土腥味。


    他舉起竹筒,對著那個母親魂影,手腕一揚——


    “嘩啦!”


    半筒符水兜頭潑在她臉上。


    水很涼,帶著井水的清冽,混著朱砂的澀味。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母親魂影眉心的紅點像被冰水澆過,“滋”地暗了下去,她緊閉的眼皮猛地睜開,眼裏的迷茫迅速褪去,懷裏的嬰兒虛影突然變得清晰,發出“咿呀”的奶聲。


    “囡囡?”母親魂影失聲喊道,伸手緊緊抱住懷裏的虛影,紅繩勒得再緊,她的手也沒鬆半分,“娘不死!娘要看著你長大!”


    隨著她的喊聲,纏在脖頸上的紅繩“啪”地斷了!血祭咒的血珠滴在她腳下,竟像遇到了沸水,紛紛蒸發成白煙。


    “這符水…是井水泡的?”玄誠子愣住了,看著竹筒裏剩下的水,那水裏除了泡軟的黃紙,還有片嫩綠的柳葉——顯然是剛從井邊摘的,帶著活氣。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提著竹筒往祭壇上走。他的動作不快,像在給生病的娃喂藥,走到一個被當作祭品的孩童魂影麵前,又潑了半瓢符水:“小石頭,你娘還在村口老槐樹下等你回家吃飯呢,忘了?”


    孩童魂影打了個寒顫,眉心的紅點徹底熄滅,他突然哭出聲:“我要娘!我不獻祭!”紅繩應聲而斷,他的魂體掙脫束縛,往祭壇下跑,嘴裏喊著“娘”,聲音清亮得像沒被咒術纏過。


    “這符是王阿婆畫的,”李長生一邊潑,一邊慢悠悠地說,“她孫兒小時候被野狗嚇掉了魂,她就用灶心土混著井水,畫了這符,念叨著‘回家了回家了’,孫兒當晚就好了。她說符力不在畫得多好,在‘記掛’二字,記掛著,水就靈了。”


    竹筒裏的符水潑過之處,紅繩紛紛斷裂:被當作祭品的老丈想起了家裏的老黃牛還沒喂,掙脫了;被當作祭品的書生想起了案頭還沒寫完的詩,掙脫了;被當作祭品的姑娘想起了情郎送的花還插在瓶裏,掙脫了…他們眉心的紅點像被符水衝散的墨,消失得幹幹淨淨,眼裏的“自願獻祭”變成了“我要活著”的清明。


    祭壇中央的青銅柱突然劇烈震顫,“血祭咒”的血珠不再滴落,反而往回縮,像是被魂影們的“生之念”逼退。柱上的咒文開始褪色,最後化作一道黑煙,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消散在半空。


    李長生潑完最後一滴符水,把竹筒倒過來控了控,嘟囔道:“井水放久了有點腥,下次得用新打的泉水,再多加把灶心土,阿婆說那樣‘鎮得住’。”


    他捏起泡爛的黃紙,扔進祭壇底的血河凹槽,那紙一沾血,血就迅速變淡,化作清水,順著凹槽流下山崖,滋養出一叢叢青草。


    他提著空竹筒往平場外走,腳步踩在剛長草的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玄誠子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互相攙扶著走向輪回的魂影和長出青草的祭壇,突然明白——這潑醒人牲祭的符水,潑醒的何止是被咒術控製的魂影,分明是那些被扭曲的“愛”與“救贖”,是藏在犧牲底下的“活下去”的本能。最普通的符水,帶著灶心土的暖、井水的清、老嫗的念,憑著一瓢一瓢的潑灑,衝散了邪咒織就的“迷夢”,因為能對抗“自願獻祭”的從不是強力的破咒,是那些“記掛你的人盼你活”的日常牽掛,是灶台上的飯、村口的樹、瓶裏的花,是讓魂靈突然想起“我死了,誰來記掛他們”的清醒。


    那個抱著嬰兒虛影的母親魂影,在消失前對著李長生的竹筒深深一拜,嬰兒虛影咯咯地笑,像在感謝這場讓他們“都活下去”的救贖。眾人跟在後麵,鼻尖仿佛還縈繞著竹香和朱砂的土腥味,原來再毒的血祭咒,再深的迷夢,也經不住一筒帶著人間煙火的舊符水,水落之處,夢碎了,魂醒了,生路開了。


    平場外,空竹筒被風吹得輕響,像在說:這世間哪有該獻祭的命?不過是迷了心,忘了有人在等——潑點帶著念想的水,喊聲乳名,他們就記起來了:活著,比啥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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