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勒住韁繩,胯下棗紅駿馬“風影”噴著白氣,穩穩停駐於女幾山前。遠眺這座被古老傳說縈繞的岷山之首,阿風心潮激蕩如擂鼓。山巒起伏的輪廓在蒼茫天穹下延展,仿佛沉睡巨龍的脊梁,峰頂盡數沒入翻騰的乳白雲海,仿佛巨幅水墨畫中仙人潑灑的留白,幽邃難測。山風穿過穀壑,發出低沉而悠長的嗚咽,宛如神靈沉睡時的鼻息,拂過臉頰帶著原始草木的濕潤清氣。阿風握緊韁繩,指尖微微發顫——這莽莽蒼蒼的山影深處,究竟埋藏著多少無人踏足的秘境,多少隻屬於洪荒歲月的精怪傳說?


    “風影,走!”阿風低喝一聲,駿馬揚蹄,馱著他闖入這片彌漫著太古氣息的濃綠。山路陡然變得崎嶇,馬蹄踏在厚厚的腐葉層上,發出沉悶柔軟的聲響。剛入山林,一股濃烈清苦、又隱隱帶著甘冽的草木氣息便撲麵而來,幾乎使人微醺。阿風勒住風影,目光掃過道旁,心頭猛地一跳。那濕潤的苔蘚地上,成片生長著形態奇特的植物:一簇簇葉片邊緣帶細密鋸齒,頂端頂著金黃絨球的,分明是醫書裏記載極為珍稀的菊草;而旁邊那些葉片肥厚、脈絡清晰如銀線勾勒的,正是傳說中能祛除沉屙的?草!這些隻存在於藥典殘卷插圖中的仙品,竟在此處如野草般繁茂,枝葉上凝結的露珠在疏落的林間天光下閃爍,如同撒落的星屑。


    “好一個天地靈氣的寶庫!”阿風喃喃自語,翻身下馬,手指近乎虔誠地拂過一株?草肥厚的葉片,感受著那蘊藏其中的磅礴生機。


    “唏律律——!”風影突然不安地長嘶起來,前蹄焦躁地刨著地麵,鼻孔大張,噴出急促的白氣,脖頸鬃毛根根豎立。阿風瞬間警覺,手已按上腰間長劍冰冷的鯊魚皮鞘。林中死寂,連蟲鳴都詭異地消失了,唯有風掠過樹梢發出單調的沙沙聲。一股無形的、帶著腥臊氣息的壓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的陰影裏悄然漫溢上來。他緩緩站直身體,銳利的目光如同探針,無聲地掃視著那些濃得化不開的幽暗樹叢——那裏,仿佛蟄伏著無數雙窺探的眼睛。


    “吼——!”


    一聲震徹山穀的虎嘯驟然炸響,裹挾著腥風,一道巨大、斑斕的陰影如同離弦之矢,從右前方茂密的蕨叢中猛撲而出!正是那隻窺伺已久的斑斕巨虎!它騰躍在半空,血盆大口怒張,利齒如匕首般森然發亮,渾濁黃瞳裏燃燒著純粹的、要將獵物撕碎的暴戾凶光,直取阿風咽喉!


    生死關頭,阿風全身肌肉驟然繃緊,千鈞一發之際向左側猛力翻滾!虎爪裹挾的勁風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呼嘯而過,幾縷斷發飄落。沉重的虎軀“砰”地砸落在他方才立足之處,枯枝敗葉飛濺。不等猛虎回身,阿風已如彈簧般躍起,長劍出鞘,清越龍吟聲響徹林間,雪亮的劍鋒劃過一道寒弧,直削猛虎後頸!


    巨虎極其凶悍,龐大的身軀展現出不可思議的敏捷,猛然一扭,鐵鞭似的虎尾帶著破空聲狠狠掃向阿風小腿!阿風隻得中途變招,長劍下沉格擋。“鐺!”金鐵交鳴般的巨響,一股沛然巨力沿著劍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踉蹌後退兩步。猛虎得勢,狂吼一聲,再次撲來,爪風淩厲,腥氣撲鼻。阿風眼神沉凝如水,不再硬拚,腳下踩著家傳的“流雲步”,身形在樹影間變得飄忽不定,長劍化作一片銀光繚繞的護網,時而如靈蛇吐信般疾刺猛虎暴露的腰腹,時而如毒蜂蜇人般點向它凶光畢露的眼睛。劍鋒幾次險之又險地擦過虎皮,留下淺淺血痕。猛虎暴怒咆哮,攻勢更猛,卻屢屢撲空,蠻力在阿風精妙的閃避與反擊中不斷被消耗。


    纏鬥數個回合,阿風敏銳地捕捉到猛虎一個習慣性的破綻——每次撲空落地,它右前爪都會因體重慣性而略顯虛浮地在地麵一撐。就在猛虎又一次咆哮著騰空撲來,阿風眼中精光爆射!他不退反進,身體猛地向下一矮,整個人幾乎貼著地麵從猛虎腹下疾滑而過!同時,手中長劍灌注全身氣力,由下向上,閃電般反撩刺出!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清晰可聞。劍尖精準無比地刺入猛虎相對柔軟的腹部!一股滾燙的獸血瞬間噴湧而出,濺在阿風臉上,帶著濃重的腥甜。


    “嗷嗚——!”猛虎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劇痛使它龐大的身軀在空中痛苦地扭曲,轟然砸落在地,壓倒一片灌木。它掙紮著爬起,腹部傷口血流如注,那雙曾凶焰滔天的黃瞳裏第一次露出了驚懼與痛楚,死死盯了阿風一眼,喉嚨裏發出不甘的咕嚕聲,隨即猛地轉身,帶著一路淋漓的血跡,踉蹌著狼狽地竄入密林深處,隻留下被壓倒的草木和彌漫的血腥氣。


    阿風拄劍而立,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混合著虎血沿著額角滑落。風影小跑過來,用溫熱的鼻子蹭著他的手臂,發出低低的、安撫性的輕嘶。阿風抬手抹去臉上的血汙,長長籲出一口濁氣。環顧這片重歸寂靜、卻依舊深不可測的森林,心中凜然:“這女幾山的門坎,果然是以血開鋒。”


    稍作喘息,阿風牽著風影繼續深入。林木愈發高大古老,遮天蔽日。他認出了更多珍稀樹種:堅硬如鐵、紋理致密的杻樹,其深褐色的樹皮上布滿深刻的溝壑,仿佛銘刻著歲月的密碼;還有高大挺拔的橿樹,灰白色的樹幹光滑異常,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淡淡的、玉石般的冷光。巨樹盤根錯節,虯枝如怪蟒般伸向天空,濃密的樹冠層層疊疊,將大部分天光過濾成斑駁陸離、搖曳不定的光斑,灑在厚厚的腐殖層上。空氣濕冷,彌漫著濃鬱的泥土與朽木的氣息,寂靜中隻聞自己清晰的腳步聲和風影偶爾的響鼻。阿風的目光如同最精細的篝火,一寸寸掃過布滿苔蘚的岩石縫隙、虯曲的樹根底部、以及溪流衝刷的濕潤岸邊,搜尋著傳說中的石涅與雄黃。


    潺潺水聲牽引著他來到一條清澈見底的山溪旁。溪水在巨大的鵝卵石間歡快跳躍,碰撞出碎玉般的清響,陽光穿透稀疏的樹冠,在水麵灑下無數跳躍的金鱗。阿風蹲下身,掬起一捧沁涼的溪水飲下,甘冽清甜直透肺腑,洗去了一路的疲憊與血腥氣。就在他準備起身時,水底一片奇異的赤紅攫住了他的目光——在幾塊被水流衝刷得渾圓的黑色卵石間,散落著一些大小不一的晶石,色澤鮮紅如凝固的雞血,在清澈的溪水和透入水底的陽光映照下,折射出火焰般跳躍的瑰麗光澤,邊緣處還隱隱透出明亮的橘黃。


    “雄黃!”阿風的心猛地一跳,聲音裏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他小心翼翼地踏入溪流,冰冷的溪水瞬間浸透褲管。他屏息凝神,如同對待稀世珍寶,將那些散落的、沉甸甸的赤紅礦石一一拾起。入手溫潤微涼,細看之下,晶體內部結構細密,顏色純淨濃鬱,正是古籍中記載可辟邪祟、解百毒的無上靈藥!他珍而重之地將幾塊品相最好的雄黃用油布包好,放入行囊深處。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礦石特有的微涼觸感,仿佛握住了大地深處的一縷精魂。


    然而,喜悅尚未散去,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沿著脊背悄然爬上。風影猛地甩頭,發出一聲短促而緊張的噴鼻。阿風握緊尚未歸鞘的長劍,循著那股冰冷的、被鎖定的感覺緩緩轉身。


    溪流對岸,一叢茂密的鳳尾竹旁,一隻矯健的金錢豹正悄無聲息地立在那裏。它體型不如猛虎龐大,但線條流暢,肌肉勻稱得如同鋼鐵鑄就,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暗金色的皮毛上點綴著深褐色的圓形斑紋,在斑駁的光影下如同流動的迷彩。它微微伏低前身,琥珀色的豎瞳冰冷地鎖定阿風,眼神中沒有了猛虎那種狂暴的戾氣,卻沉澱著一種近乎狡黠的、屬於頂級獵手的耐心與殘忍。它喉嚨裏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嗚嚕”聲,如同死神的磨刀霍霍,緩慢而極具壓迫感地向溪邊逼近。每一步踏下,厚實的肉墊都無聲無息,隻有那充滿殺意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阿風肌膚生寒。


    阿風全身繃緊,長劍斜指地麵,劍尖凝定不動。他深知這豹子的可怕——速度、敏捷、一擊必殺的技巧遠勝猛虎。汗水無聲地從鬢角滑落,滴入腳下的溪水。人與豹,隔著一道不足兩丈寬的清澈溪流,陷入死寂的對峙。空氣凝滯如鐵,唯有溪水無知無覺地奔流。


    金錢豹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後肢微屈,眼看就要化作一道致命的金色閃電撲殺而來!


    “啾——啾啾啾——!”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一陣極其清越、空靈宛如碎玉敲冰的鳥鳴聲,毫無預兆地從頭頂上方的高枝上灑落下來。那鳴聲仿佛蘊含著奇異的韻律,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殺機,如同清泉流過焦土。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那蓄勢待發的金錢豹,如同被無形的絲線驟然勒住,即將爆發的撲擊硬生生頓住!它猛地昂起頭,琥珀色的獸瞳中暴戾的殺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迷茫的溫和。它豎起耳朵,專注地傾聽著那持續不斷的、婉轉悅耳的鳥鳴,緊繃的肌肉線條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甚至微微歪了歪頭,顯出一種近乎稚拙的好奇。


    阿風心中劇震,趁機飛快地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一株虯枝盤曲的古老青岡木高枝上,亭亭立著一隻從未見過的奇鳥。它體型不過拳頭大小,通體羽毛流光溢彩,宛如上等的翡翠,唯有長長的尾羽末端,點綴著幾枚赤紅如血的翎毛,在透過葉隙的光線下,竟折射出金屬般的冷冽光澤。小小的頭顱上,兩點漆黑的眼珠靈動非凡,正注視著下方的一人一豹。正是它的鳴叫,馴服了這林間的凶煞!


    阿風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動作,任由那充滿魔力的清鳴洗滌著緊繃的神經。豹子眼中的迷茫與溫和持續了片刻,它甩了甩頭,又深深“望”了阿風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最終低低地嗚咽了一聲,竟緩緩轉過身,邁著無聲而優雅的步子,悄無聲息地隱入了鳳尾竹叢後的濃綠之中,消失不見。致命的危機,竟被一隻鳥兒的清唱悄然化解。阿風望著豹子消失的方向,又抬頭看看那翡翠般的小鳥,小鳥歪著頭,似乎也回望了他一眼,旋即振翅,化作一道青紅交織的流光,投入林海深處。


    “多謝了,山中的精靈。”阿風對著鳥兒消失的方向,低聲道,心中對這女幾山的神秘與玄奧,湧起前所未有的敬畏。


    暮色四合,濃重的暗影從山穀底部迅速向上蔓延,吞噬了最後一抹天光。林間的風也變得陰冷刺骨,嗚嗚咽咽,如同鬼魂的低語。阿風在背靠巨大岩壁的一小片相對幹燥的空地紮營。篝火熊熊燃起,跳躍的火光驅散著周遭的黑暗與寒意,將他和風影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嶙峋的岩壁上,搖曳不定,如同古老的壁畫。鬆枝在火中劈啪作響,散發出好聞的鬆脂香氣。


    阿風倚靠著溫順臥下的風影,溫暖的馬身傳來令人安心的熱量。他嚼著幹糧,目光投向跳躍的火焰深處,白日的驚險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猛虎撲襲時的腥風、劍鋒刺入虎腹的滯澀觸感、豹子那冰冷狡黠的凝視、以及最後那宛如天籟、化戾氣為祥和的奇異鳥鳴……每一次生死擦肩,都讓他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搏動。篝火映照著他年輕卻已顯風霜的臉龐,額角那道被虎爪勁風擦破的細小傷口,在火光下微微滲著血絲。


    夜漸深,篝火漸弱,變成一堆暗紅的餘燼。阿風裹緊外袍,靠著風影沉沉睡去。深邃的夜空如同巨大的墨玉穹頂,星河璀璨,亙古奔流。巨大的樹影在微弱的星輝下沉默矗立,仿佛亙古的守衛。夜梟淒厲的叫聲偶爾劃破寂靜,更添幾分幽邃。在這遠離塵囂的山腹深處,人與馬相依的呼吸聲,成了唯一與這片古老山林同步的律動。


    當第一縷微弱的晨曦艱難地穿透濃密樹冠的封鎖,在林中投下稀薄的光柱時,阿風醒了過來。他活動著被夜露浸得有些僵硬的身體,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啟程。當他的手探入行囊深處時,指尖卻意外觸碰到幾束陌生的、帶著清苦香氣的植物。


    他疑惑地將它們取出。一束葉片狹長如劍,邊緣有細密銀白絨毛,散發著冰雪般的凜冽氣息——是冰晶蕨,解瘴毒有奇效!另一束則開著數朵小巧玲瓏的七瓣藍花,花瓣薄如蟬翼,花心一點金黃,正是傳說中斷骨生肌、能救垂死的療傷聖品——七葉蓮!這兩種早已在世間近乎絕跡的靈藥,此刻竟帶著新鮮的露珠,靜靜地躺在他的行囊裏!


    阿風心頭劇震,猛地抬頭環顧。清冷的晨光中,林間薄霧尚未散盡,絲絲縷縷,纏繞著古木的枝幹。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仿佛踩在厚厚苔蘚上的腳步聲,極其輕柔地自身後傳來。


    他霍然轉身。


    薄霧氤氳的林間,一位女子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數步之外。她身著一襲素淨得近乎透明的白衣,寬袍大袖,衣袂無風自動,飄逸出塵。如瀑的墨色長發僅用一根柔韌的青藤鬆鬆挽起,幾縷發絲拂過她冰雪般清麗絕俗的容顏。她周身並無耀眼華彩,但那雙沉靜的眼眸望過來時,阿風隻覺得周遭的草木、晨霧、甚至空氣本身,都仿佛因她的存在而變得更加澄澈、靈動,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生機。她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目光落在阿風手中那兩束草藥上。


    “山中露重,行路艱難。”她的聲音清泠悅耳,如同溪流叩擊玉石,“見你昨日多曆險阻,便采了些許草藥,或能稍解途中困厄。”


    阿風這才從震撼中回神,連忙躬身行禮,姿態恭敬無比:“多謝仙子厚賜!此等靈藥,世間難尋,救命之恩,阿風銘記於心!敢問仙子……”他抬起頭,目光誠摯而帶著探究,“可是這女幾山的守護之人?”


    白衣女子微微頷首,廣袖輕拂,晨霧在她袖底溫柔地流轉:“我於此山,已不知歲月幾何。山中一草一木,一石一獸,皆有其靈,亦有其序。守護二字,不過是順其自然,維係這份天地初開時的寧靜罷了。”她目光寧靜地落在阿風身上,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你能安然至此,得見山中諸般奇景,亦是緣法使然。”


    “緣法……”阿風咀嚼著這兩個字,想起那化解豹子殺機的玄鳥,想起這清晨出現在行囊中的救命靈藥,心中豁然開朗。他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積攢的無數關於這神秘大山的疑問和盤托出,從珍稀草木的習性、到奇異礦石的分布、再到那些凶猛又似乎遵循著某種神秘法則的生靈……白衣女子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才開口,她的回答簡潔空靈,卻每每直指核心,如同撥開迷霧的清風,將女幾山最古老、最本真的麵貌一點點展露在阿風麵前。


    “山中雄黃,生於地脈陽氣匯聚之溪澗,日光久照處,其色愈純,其性愈烈。”


    “那翡翠紅翎之鳥,名曰‘朱翎’,其鳴可通靈,能安百獸心魄,非大凶大惡,不引其鳴。”


    “林深之處,有石涅藏於陰濕岩穴,其色玄黑,觸之微溫,遇火則燃,焚之有異香,可驅山瘴邪蟲……”


    她的聲音如同山泉流淌,阿風聽得如癡如醉,心中對這女幾山的敬畏與親近感交織攀升。末了,女子抬手指向雲霧深處一座最為高聳、峰頂隱約可見的山巒:“既是有緣人,何不登臨絕頂?女幾山魂,盡在此峰之上。”


    阿風順著她素白的手指望去,那座山峰如同巨劍直刺蒼穹,峰頂隱沒在流動的雲海之中,氣象萬千。他胸中豪情頓生,深深一揖:“多謝仙子指引!”


    告別白衣仙子,阿風翻身上馬,風影似乎也感受到主人心境的激蕩,發出一聲昂揚的長嘶,四蹄翻飛,沿著女子指引的方向,向著那座最高的山峰疾馳而去。山路愈發陡峭崎嶇,怪石嶙峋,古木盤根錯節。一人一馬,在近乎垂直的石壁間艱難攀援,在深不見底的斷崖旁側身挪移。汗水很快浸透了阿風的衣衫,荊棘劃破了他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但他眼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熱切光芒,心無旁騖,唯有向上,再向上!


    當阿風終於手腳並用地攀上最後一塊巨大的、被風霜侵蝕得光滑無比的磐石,雙腳踏上女幾山之巔的刹那,一股浩瀚無垠的氣流迎麵撲來,帶著刺骨的涼意與雲氣的濕潤,瞬間滌蕩了他所有的疲憊。


    他如同凝固的雕像般挺立峰頂,眼前是足以令靈魂震顫的景象。腳下,是無邊無際、翻湧奔騰的雲海!浩蕩的雲浪在初升朝陽的映照下,被染成壯麗無匹的金紅色,如同熔化的金湯在天地間沸騰、咆哮、奔流不息。雲海之下,是女幾山脈蒼茫無盡的脊梁——連綿起伏的峰巒如同一條條巨大的、沉浮於金色汪洋中的墨綠色巨龍,隻露出威嚴的背脊,向著視野的盡頭綿延,最終融入天地相接處一片朦朧的淡藍。


    風在耳畔呼嘯,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仿佛要將他卷入這浩蕩的雲濤之中。阿風深吸一口氣,那飽含著雲氣與山巔清冽寒意的空氣直灌肺腑,仿佛將整個天地的精魂都吸入了體內。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感與宏大感同時攫住了他。渺小如塵埃,置身於這亙古未變的洪荒畫卷之中;宏大如這山嶽本身,心胸被這無垠的壯闊撐開,仿佛能吞吐風雲,容納星辰!


    他緩緩伸出手,似乎想去觸摸那奔湧的金色雲浪。指尖感受到的是風的凜冽與濕潤。在這一刻,他忽然徹悟了那白衣女子話語中的真意——“守護”二字,並非枷鎖,而是與這山、這雲、這林、這獸同生共息的深情。征服的欲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歸屬與敬畏。他追尋的奇山秘藏,原來並非深埋地下的金玉,而是此刻充盈於天地之間、激蕩於胸臆之中的這份無言的震撼與頓悟。


    “風影,”他撫摸著愛馬溫熱汗濕的脖頸,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雲海的清朗,“看到了嗎?這就是女幾山!它給的,遠比我追尋的更多!”


    一人一馬,靜立絕頂,身影融入這磅礴的雲海晨曦之中,成為女幾山亙古畫卷裏,一道微小卻鮮活的印記。山風浩蕩,帶著遠古的低語,卷向更遠、更神秘的山巒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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