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鹿的腦袋很忙,兩邊來回看,不知所措。


    “爺——”


    展行卓黑著臉下了馬車,朝姚青淩的方向走去。


    此刻,青淩已經穿過擁擠的人群,站在最前列。


    過來那一小段路,她已經明白,這場遊街示眾,不是對一個將軍的懲罰和羞辱,是朝廷將審判,交給百姓。


    功過,讓世人評斷。


    百姓們很樸素,他們隻知道這位將軍保護了百姓不被敵軍侵擾,保護了他們的家園;他們不懂什麽降者不殺,不明白朝廷的仁德體現在哪裏。


    是五年前黃河決堤,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而那些貪官卻可以不死的仁德嗎?


    百姓們很實在,誰護住了他們的命,他們便反過來守護,留住他的命。


    人群中響起山呼海嘯,要求朝廷釋放這位將軍,官複原職,讓他回到戰場上!


    姚青淩熱血澎湃,看著眼前一幕。


    她攥緊了拳頭,手臂抬起,也想加入這場呐喊。


    這時,忽然一隻大手握住她手腕,青淩轉頭看去,展行卓陰沉著臉:“這件事與你無關,不要參與進去。”


    青淩壓緊了唇角,瞪了一會兒展行卓,手腕被他牢牢攥住,她掙不開,扭頭再看向看台。


    她眼睛裏閃著光。


    有這麽多人的聲援,將士們的熱血就不會涼。


    展行卓垂眸,看著情緒激動熱烈的女人。


    恍然發現,姚青淩已經死氣沉沉許久,久到他以為,姚青淩從來都是冷漠麻木的,自私的。


    她隻是端著賢妻的樣子,應付國公府,應付他,應付外界的目光。


    然而此刻,她在他眼前鮮活了起來。


    她的眼睛裏有光芒,熱切的看著一個人;她不再看起來冷漠高貴,她熱烈的表達著自己。


    展行卓目光沉沉的看向囚籠裏的藺拾淵。


    就是這個人,讓平息了的貪汙案再度翻湧起來,讓周芷寧成了“案犯餘孽”。


    姚青淩居然為這種人激動?


    沒見識的女人,就是容易被人煽動,沒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百姓們為將軍請命,也有反對的聲音。


    一個帶玉冠的書生跳上看台,大聲表達著自己的意見:“你們隻看到藺拾淵戰功赫赫,護國護民,你們也要看到殺降帶來的後果。”


    “時間拖得越長,雙方隻會有更多的死傷……你們說將軍保護百姓,那麽在戰爭中死去的百姓呢?戰爭持續,百姓得不到平靜,就無法正常生活,為避免戰亂,他們隻能離開故土,這難道不是流離失所,骨肉分離?”


    “他們這些武將根本就是殺戮機器,他們打仗為的是積攢功名,掌握更大的軍權,稱霸一方……”


    青淩的臉色難看,沉沉看著那個書生。


    將士多為寒門,他們在軍中崛起,影響了門閥士族在朝堂的勢力。


    他們在打壓這股新生勢力。


    青淩恍然意識到,這一場審判,或許是皇權和門閥士族的較量?


    聽著那書生宣講戰爭的危害,武將對功名對權力的渴望,百姓們沉默下來,支持藺拾淵的聲音被另一派淹沒。


    右側那寫著“死”的箱子裏,堆積了越來越多的石塊。


    姚青淩的呼吸沉靜,緊緊的攥緊了拳頭。


    又有其他書生加入進去,要求嚴懲藺拾淵。


    他們生動地給百姓上課,什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而不是保家衛國。


    但不是這樣的,將士們流血、犧牲,他們付出了生命……還有那些百姓……無數的生命,不應該隻是一場權鬥的絞殺!


    姚青淩忍不住跨出一步,卻猛然被拽了回來。


    她回頭怒視展行卓:“放開!”


    男人隻是更緊地攥住她的手,冷冷看著前方:“姚青淩,你一個女人,出去湊什麽熱鬧。”


    可心底裏,也是被剛才百姓熱烈的擁護震撼到了。


    但他很快又調整自己,藺拾淵這種殺人機器,活著隻會造成更多的殺戮,所有人命,都隻是他往上走的踏腳石而已。


    他沒那麽高尚。


    朝堂那些人也不該用周家的案子,跟這個人屠將軍做對比。


    姚青淩掙脫不開。


    這時候,旁邊一道人影推開人群,大步走上了看台。


    “你放屁——”禦史夫人聲音洪亮,她怒目圓睜,指著那書生一頓罵,她叫那書生上戰場去,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感化瀛國人。


    她跟那書生爭辯起來。


    她甚至一拳頭打過去,將書生打了個烏眼青。


    “……你連我都打不過。”


    下麵一陣哄笑。


    禦史夫人繼續:“你就幻想用嘴巴服人,可敵人隻會覺得你軟弱可欺,他們會殺更多的我們的百姓,侵占我們更多的土地,搶我們的銀子,牛羊,我們的好東西!”


    姚青淩在府裏時,有時能聽到隔壁曹禦史與他夫人吵架的聲音,大多數時候,是禦史夫人吵贏了。


    但她贏,不是因為她口才更好,是她蠻不講理,使用蠻力;曹禦史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他夫人贏了。


    青淩笑了起來。


    展行卓沉著臉。


    曹禦史在朝堂罵他;他的夫人明麵上跟他吵吵鬧鬧,其實是一路貨色。


    真是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


    禦史夫人又說:“如今各大城鎮,至今還有洛州、南鄉等多地流民。他們沒有了家園,有些流民活不下去,他們聚集起來成了流匪,危害一方。這是貪汙造成的,是人禍。大貪官將刀子對準了無辜百姓。”


    “藺將軍殺降,他的刀子是對著敵人的。殺掉敵軍,減弱他們的戰鬥力,讓他們懼怕我們……”


    姚青淩用力點頭。


    禦史夫人說得沒有書生那麽漂亮,但她樸素的語言更貼近百姓利益。


    可她一個人,抵不過數十個書生的嘴。


    如果有更多禦史夫人這樣的人上去就好了。


    她在人群裏尋找,眼睛忽然一晃。


    那小小的人影在人群中著急,就要衝上台去。


    藺俏在對麵,她也看到了青淩,看到她對她輕輕搖頭。


    藺拾淵在接受審判,如果藺俏上去,對藺拾淵沒有好處。


    她太小了,隻是給暗處的人多一個拿捏藺拾淵的軟肋。


    姚青淩心頭燃著,她一把甩開展行卓,衝向高台,待展行卓反應過來時,姚青淩已經走上高台。


    她平靜從容,看向台下的所有人:“我也來說一個真實的故事,你們可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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