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是姚青淩的父親跟她講的。


    說有一隊外族人被俘虜了,將軍仁善,把他們圈禁起來,等待發落。


    可是這些人在半夜掙脫了捆綁的繩子,殺掉看守的士兵,他們燒了糧草製造混亂,又混入百姓中大開城門,造成戰役的失敗。


    所以當先忠勇侯生擒數萬俘虜後,青淩問為什麽不把那些俘虜都殺了。


    她見過那些人是怎麽禍害邊民的,他們該死,為死去的邊民陪葬!


    可是父親卻搖頭,他說:“殺降不詳。”


    前朝有幾位大將軍殺降,都不得善終。


    那時候青淩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她隻看到父親將那些俘虜圈在城池外,不給吃喝,消耗他們的體力,留了他們的命。


    之後朝廷與夷族人談判,放了那些俘虜。


    而她的父親,並沒有因為留了俘虜們的命,就有善終。


    他隻是用他的生命,換到了“忠勇侯”的死後追封,換到了姚家的榮光。


    他死後,西南四個城池落入夷族人手中,至今未能收複。


    “……如今,處死一個對國家有功的將軍,以平息瀛國人的憤怒,換取所謂的和平,這難道不是懦弱的表現嗎?”


    “這次止戰之後,所謂的休養生息,又能平靜多久?一年?兩年?五年?又有多少將士,多少百姓死於戰亂?”


    “敵人隻會認為我澧國人軟弱可欺,不斷來犯,不斷提一次比一次更過分的要求。邊境四國虎視眈眈,今日瀛國咬一口,明日越國咬一口,永無寧日……而我們自斷一臂,失去了可以保護國家保護子民的將士,失去了強有力的後盾,就隻能任人宰割。”


    青淩的血脈中,血液快速的湧動著,她感受到自己澎湃著,胸腔裏充滿了力量;她握緊了手指,掐著掌心,壓下這股飽滿激烈的情緒,讓自己以平靜的語氣接著說下去。


    “……殺俘虜,震懾對方,打怕他們,讓他們記住痛,不敢來犯……我以為的不可殺降,是我們強大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時候,再談不殺降,也不遲……”


    藺拾淵背對著姚青淩,看不到她說話時的表情、動作,但從她平靜語氣中透出的力量感,他被一個女人震撼了。


    澧國重文輕武,以仁治天下。富,但談不上強大,被邊境各國虎視眈眈。


    沒有保護國家的能力,沒有強而有力的拳頭,怎麽打退那些覬覦著的,泛著綠光流著口水的豺狼虎豹?


    藺拾淵以為沒有人能懂他,而今卻有一個女子鏗鏘有力地說了出來!


    等到國家文武兼修,自信強大到真正睥睨天下的時候,等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時候,那些外敵便不敢來犯——


    釋放俘虜,展現國威,也不遲。


    他心髒砰砰用力地跳動著,攥緊了拳頭,目光露出奇異的光。


    他想看一看那個女人,但囚籠太小,他無法行動,隻能聽著她往下說。


    展行卓看著台上平靜地講著故事的女人,她的聲音並不十分洪亮,跟那些男人相比,她除了臉長得好看,身形卻瘦小,但她卻有著比書生們更震動人心的力量感。


    陽光落在她身上,她纖瘦的身子閃閃發光。


    那些書生的聲音竟被她壓了下去。


    這時候有個書生突然問她:“你是何人?”


    姚青淩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先忠勇侯姚銳之女,姚青淩。”


    展行卓忽然回神,捏緊了拳頭,直直盯著她,目光像是要將她碾碎了。


    過去時間已久,人們早就淡忘那位將軍,更不記得什麽姚青淩。


    但漸漸地,有人想起來了:“是不是……夫人殉情的那位將軍?”


    姚青淩聽著這話,忽然覺得可笑。


    才過去十年,那位驍勇的將軍就被人遺忘,讓他們想起來的,居然是“殉情”二字。


    而此刻,人群裏忽然響起很大的嘈雜聲,人們議論起來,更多的人想起十年前,有一個小丫頭還沒棺槨高,她扶著棺槨,沉默的從城門進來,一直走到禦賜的忠勇侯府。


    “原來她就是先忠勇侯之女……聽說她出生在戰場,她見過真正的人間煉獄,那她比這些書生更有資格說……”


    鳴鹿也忍不住說:“爺,我也想起來了,少夫人那時候——”


    先忠勇侯夫妻的遺體回京時,正是盛夏。


    為了防腐,棺材裏放了冰塊和很多香料,但也遮不住腐臭的味道。所過之處,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險些吐出來。


    而附近的權貴人家和商家店鋪,索性關緊了門窗,不耽誤權貴們的享樂。


    鳴鹿記得,少夫人離棺槨那麽近,她卻臉色都沒變一下,也沒有一滴眼淚。


    鳴鹿那時候還小,出來辦差時擠在人群裏看了那麽一眼,此刻回憶起來,他有些興奮,又有些同情。


    他恍然想起來,少夫人從來不拿死去的父母賣慘。


    但回頭瞧見主子的臉色難看,意識到什麽。


    ——少夫人是內宅婦人,怎可在人前侃侃而談國事。


    “先忠勇侯之女……她不是嫁去了展國公府?”又有人提起來,“可是她的夫君跟那個罪臣之女是義兄妹,她這是……”


    公然跟夫君叫板,公開站隊,劃開界限!


    展行卓的臉色徹底黑透:“鳴鹿,去把少夫人帶過來!”


    說著,他沉著臉轉身回馬車。


    過了會兒,鳴鹿把姚青淩帶過來了。


    青淩上了馬車,看了眼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的男人,安靜坐在他對麵。


    跟他保持了距離。


    展行卓吩咐繼續趕路,去永寧寺。


    目光沉沉地盯著青淩,那眼神,像是要把她撕了。


    青淩抿緊了唇角。


    她的發絲滑落下來,搭在臉頰邊。她隨手一拂,露出額頭的腫包。


    但她此刻顧不上那些了。


    她的情緒還未緩過來,仍是心潮澎湃著。


    對著展行卓憤怒的眼神,她悄然捏緊綾裙。


    但她並不認錯。


    空氣像結了冰一樣。


    展行卓盯了很久。


    他預想的去永寧寺這一路,可以慢慢將她哄過來,軟化她,繼續做一個賢妻,不要跟他作對。


    可她卻跑到看台上,為一個罪臣聲援,不惜自爆家門,公然表明跟他不是一個立場!


    隻有展行卓自己清楚,此刻他心裏有多麽的憤怒。


    現在的他,很想將姚青淩從馬車上踢下去,不想看到她;也想叫她道歉,說永遠不會再亂說話。


    “姚青淩——”他開口,嗓音低沉得像是將她咬在齒縫裏,撕碎她。


    忽然,他轉而一想,那些人不是說他包庇罪臣之女,不是說他虐待妻子嗎?


    可是姚青淩就那麽現身了,還能清晰有條理地為別人辯護,不就是他對妻子包容,對妻子很好的、最好的證明?


    不是能說明他並非包庇罪臣之女,隻是憐惜昔日舊人,出於仁義,照顧義妹?


    不就能證明,他沒有因為周芷寧,禁錮自己的妻子?


    展行卓將憤怒壓在手指間,緩緩揉捏著手指,唇角勾起了笑。


    他端起矮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淡淡地說:“說了那麽多,不口渴嗎?”


    姚青淩驚疑不定的盯著那杯茶水,防備地瞧著展行卓。


    剛才還黑沉沉的,要吃人的臉色,此刻卻對她笑著,還伺候她喝茶?


    “不了,我不渴。”青淩拒絕了他。


    展行卓也不生氣,手臂一彎,自己喝了那杯茶。


    他道:“離永寧寺還有一個時辰路程,你可以歇一歇。”


    語氣輕淡得像閑話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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