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淩也聽到了異樣,掀開簾子往外看。


    就在這時,“哐”一聲銅鑼巨響響起。


    從另一條岔路口,官差開道,將百姓格開,然後一輛囚車緩緩行駛過來。


    青淩眯起眼睛,試圖看清楚囚車內坐著的是什麽人,就聽馬車外百姓議論:“他就是鎮南將軍啊……”


    鎮南將軍?


    囚車靠得近了,青淩看清楚囚車內坐著的男人。


    那人身上穿著還算幹淨,垂著腦袋,頭發束了起來,並不落魄,隻是角度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臉。


    但可見他生得高大壯實,就顯得囚車狹小,腿不能伸直,腰背也隻能弓起。


    青淩覺得是給了他一輛女囚用的囚車。


    有道是,威武不能屈。


    感覺,是故意讓他做出這卑躬屈膝的姿態,折損他的骨氣和尊嚴。


    堂堂將軍,他犯了什麽罪,要受這麽屈辱的刑罰?


    青淩好奇的盯著看,眼神直勾勾的。


    他應該不是大奸大惡之人,百姓沒有往他身上扔石頭;羈押的官差也沒有對他惡行惡狀,拿鞭子抽他。


    囚車裏的男人,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突然抬頭看過來。


    青淩跟他直接對視上。


    那像是狼的眼睛,銳利、凶猛,但卻見平靜,像是一頭……悠閑享受安寧的狼王?


    青淩不知道為什麽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她抽回目光,卻不經意地與展行卓的眼睛對視上了。


    展行卓從剛才就發現姚青淩看著藺拾淵眼神專注。


    讓他想起春日宴那天,她靜靜看戲台上一個小丫頭的舞刀弄槍。


    他不喜歡她那樣專注的眼神,更不喜歡她看其他男人看得那麽專注。


    青淩在那一瞬裏,看到了展行卓的不悅,臉拉長了,眼睛烏沉沉的。


    他在不高興什麽,囚車堵了他的路?


    青淩倒是巴不得路再堵一些,最好堵到天黑去。


    抿了下唇角,她開口:“剛才聽人說,他是鎮南將軍,他犯了何事?”


    展行卓也不知,皇上這是什麽操作。


    明明朝堂上吵得熱鬧,爭論了快一個月,也沒個決定。


    不過,他並非天子近臣,大概那些人又給皇帝出了什麽主意,要折辱這位鎮南將軍。


    但展行卓對藺拾淵是沒什麽好感的,他淡淡道:“他殺降。”


    好像說的隻是一件不值一提,應被鄙夷唾棄的事情。


    姚青淩一怔,勾起了久遠的回憶。


    西南邊境的烽火,夷族人喬裝成澧國人混入境內,他們到處燒殺擄掠,大片城鎮成了一片焦土,天空是黑沉沉的,那是還未熄滅的火焰燒灼出來的濃煙;空氣裏彌漫著焦肉的味道,聞著的不是惡心感,是痛苦。


    痛到讓人吐出來,久久不能平複,心也成了一片哀土。


    父親收複失地時,紅著眼睛說,要殺盡夷族人,給這片土地的百姓報仇!


    他打贏了仗,收回失地,俘虜數萬夷族人。


    他將所有俘虜圈在城池三十裏外,不給吃不給喝,卻沒有要他們的命。


    最後這些俘虜,在兩國和談時,用百萬兩銀子,幾十萬牛羊,幾萬匹布,換了回去。


    可是不到三年,夷族人卷土重來,又一次烽煙起。


    還是那些夷族人。


    那一次,父親卻死在戰場,再也沒能笑著回來,她隻能扶著父親和母親的靈柩,踏上回京的路……


    姚青淩攥緊了冰冷的手指,此刻毛骨悚然的寒意與熱血未涼的熱意交替著,將指骨捏得發白。


    殺降怎麽了?


    那些外族人不該死嗎?


    他們殺了澧國的百姓,那些百姓死得何其慘烈,戰場的官兵死得何其慘烈?


    保衛國家的將軍,為什麽要被關在囚車裏?


    僵硬的手,從膝蓋滑落,不經意碰到放在一邊的手爐,那一縷暖意將青淩喚回了神。


    她抱著手爐深呼吸。


    展行卓發現姚青淩的臉色不對,探手摸了摸她的臉,青淩身體微微斜側,避開了。


    男人的手落空,看她一眼。他不願意在這裏耽擱時間,掀開簾子交代馬夫換其他路走。


    正在這時候,囚車到了搭起的看台那裏,藺拾淵並未放出,依然在囚車裏,但有官差搬了一張椅子到看台,有個穿著官服的老爺走過去。


    他張開手示意安靜,然後雙手扶著玉帶,用洪亮的聲音宣讀鎮南將軍的罪狀。


    “今有藺拾淵,於景琰八年元月戰於汾嶺,敵眾卸甲歸戈,肉袒請降。然其悍然屠戮,血流飄杵……逆天虐民,罪同桀紂。”


    “……軍法有雲,‘降者不殺,示以大信’。今藺拾淵背信棄義,陷約盟如糞土。自此事發,瀛國人寧血戰而不降……”


    “冤魂夜哭,怨氣衝天,野犬爭食,腐臭百裏。其狀慘不忍睹,其行引天人共怒……此等悖德之事,必遭天譴,亦使三軍將士蒙羞,朝廷仁德之政蒙塵……”


    訴狀斷斷續續,青淩聽了個大概。


    她麵無表情的看了看那位官員,再看向藺拾淵。


    他神色輕淡,氣度從容,毫無羞恥之意,好像聽著的,是別人的事情。


    清冷的眉眼間有倨傲之意,視萬物如無物。


    不悔,不恥;不鬧,不辯;悉聽尊便。


    馬車搖動,一點一點退出鬧市,官員洪亮的聲音還在繼續。


    “……然藺拾淵將軍曆經百戰,以血肉之軀護我澧國安危,護我澧國子民,寸土不讓……戰功赫赫,鄞州一戰……”


    聲音漸漸遠去。


    姚青淩看向展行卓:“為何不看下去?比起祈福,你難道不更應該關心朝堂之事嗎?”


    展行卓淡淡看她一眼:“與你何幹?”


    對一個旁人,她全神貫注,卻對自己的夫君冷待。


    展行卓臉上寫滿了不爽。


    姚青淩被他頂了回來,竟然不知說什麽。


    是,朝堂之事與她無關;但她關心那位將軍的命運。


    從戰場上活下來的人,不該死在自己人手裏。


    “……今日,就讓全京城的百姓做個評判,你們認為藺拾淵有罪,就將竹簽放在這……”


    青淩掀開簾子,扭頭看向後方。


    展行卓冷著臉看她。


    突然,姚青淩站起來,掀開簾子叫停了馬車。


    桃葉連忙過來:“小姐?”


    姚青淩語速很快:“快,去把馬凳拿來!”


    桃葉急忙叫小廝去搬凳子,還未等凳子完全放好,青淩就從馬車上下去了。


    她攥著桃葉的手,另一隻手拎著綾裙往看台那邊跑。


    “快,我們去看看。”


    馬車車廂內,展行卓的臉色黑透了,眼睜睜看著姚青淩混入了人群中。


    那敏捷的身影,哪有頭暈身體不適的樣子!


    鳴鹿也是一臉驚愕,他看了看主子:“爺,少夫人她這是——”


    不是說要去永寧寺嗎?


    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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