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最後一段坑窪土路,猛地紮上平整的柏油省道。速度瞬間提了起來。窗外的荒野飛速倒退,連成一片模糊的灰黃。車裏死寂。隻有引擎低沉的嘶吼,還有張桂芬壓抑不住的、細微的抽噎。


    蘇晚靠著冰冷的車窗。臉映在深色玻璃上,沒什麽表情。眼底那片寒潭,深不見底。清水村的輪廓早甩沒影了。但那股硝煙味,那灘暗紅的血,還有母親抖得像落葉的樣子,刻在腦子裏,刮都刮不掉。


    髒。從裏到外都髒了。


    江嶼坐在副駕。閉著眼。眉頭鎖得死緊。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節奏又快又重。他在複盤。清水村這一局,被人硬生生撕開條口子,搶走了到嘴的死狗。這巴掌,響亮。沈岩那邊斷了通訊。情況不明。那狙擊手…到底是誰的人?沙漏的後手?還是…別的?


    “翠湖”安全屋。藏在省城遠郊一片不起眼的濕地公園深處。外表看著像個普通的療養小院。灰牆青瓦。安靜得很。車隊無聲滑入院門。厚重的鐵門在身後緩緩合攏,落下沉重的插銷。哢噠一聲。隔絕了外麵所有的窺探。


    車剛停穩。阿強搶先跳下來,拉開後車門。蘇晚扶著母親下車。張桂芬腳一沾地,腿就軟,差點栽倒。阿強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張姨,小心!”他聲音放得輕,帶著後怕。


    張桂芬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驚恐地掃視著這個陌生的院子。灰撲撲的牆。緊閉的窗戶。安靜得嚇人。隻有風吹過旁邊竹林,發出沙沙的輕響。她更慌了,死死抓住蘇晚的手臂,指甲掐進肉裏。“晚…晚晚…這是哪?…我怕…”


    “媽,不怕。”蘇晚聲音放得很柔,攙著她往屋裏走,“安全地方。先歇歇。”她給阿強遞了個眼色。阿強會意,立刻招呼兩個麵相和善點的女安保上前,小心地換下他,扶著張桂芬往準備好的房間走。


    蘇晚看著母親一步三回頭、驚魂未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臉上的柔和瞬間褪盡。隻剩下冰。她轉身。江嶼已經站在主廳門口。沈岩竟也在!一身硝煙塵土,臉上還帶著沒擦幹淨的黑灰,左臂袖子被劃開一道口子,滲著暗紅。他旁邊地上,扔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大號防水袋。袋口沒紮緊,露出一點沾滿泥汙的黑色戰術服布料。


    “屍體呢?”蘇晚劈頭就問。聲音冷得掉冰渣。


    沈岩臉皮狠狠抽了一下。挫敗。暴怒。“沒搶回來!”他嗓子啞得厲害,像破鑼,“對方…有備而來!炸摩托製造混亂隻是幌子!真正的殺招在暗處!兩個頂尖的狙擊點位!交叉火力!壓得我們頭都抬不起!媽的!槍法刁鑽!全是奔著壓製和拖延來的!…配合那幫搶屍體的王八蛋,天衣無縫!…搶了人就鑽林子…追進去…跟丟了!”他猛地一腳踹在旁邊的廊柱上!咚一聲悶響!恨得牙癢癢。


    江嶼沒說話。眼神掃過沈岩胳膊上的傷,又落在那鼓囊的防水袋上。“袋子裏是什麽?”


    沈岩喘了口粗氣,彎腰拉開防水袋拉鏈。一股濃烈的泥水、血腥和硝煙混合的惡臭撲麵而來!裏麵赫然是一具穿著黑色戰術服的屍體!臉朝下趴著,後心位置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搶屍那夥人留下的!”沈岩咬著牙,“媽的!這幫雜種夠狠!撤退時斷後,被我們咬住一個!想抓活的!結果…山梁上那杆陰魂不散的狙!隔著快八百米!一槍!精準爆頭!…救都來不及!就給我們留了這麽個死透的!”


    蘇晚和江嶼的目光同時釘在屍體後心那個恐怖的傷口上。幹淨。利落。一擊斃命。絕對的頂尖水準。殺人滅口,毫不猶豫。


    “查身份。”江嶼聲音低沉。


    “查了!”沈岩抹了把臉上的灰,眼神更陰沉,“身上幹淨得像狗舔過!沒任何標識!裝備…也是黑市上最常見的大路貨!…但…”他蹲下身,粗暴地翻過屍體,撕開戰術服前襟,指著屍體左胸口心髒位置上方——


    一個硬幣大小的烙印!深紅色!邊緣焦黑!圖案極其詭異!像一隻扭曲的、沒有瞳孔的眼睛!瞳孔位置,卻是一個倒懸的沙漏!


    沙漏之眼!


    “沙漏核心死士!”沈岩的聲音帶著寒意,“媽的!這幫瘋子!真敢把老窩裏的精銳往這兒填!”


    蘇晚盯著那個烙印。眼神像淬了毒的針。沙漏。又是沙漏!陰魂不散!為了搶一具死屍,不惜暴露核心死士,還搭上一個!圖什麽?!“老k”那具屍體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狙擊手呢?”江嶼問到了關鍵。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穿透院子,望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同一個人?”


    “槍聲…很像!壓製的手法,那種讓人喘不過氣的精準…就是他!”沈岩語氣篤定,又帶著深深的忌憚,“這人…是高手裏的高手!神出鬼沒!…我們的人連他影子都沒摸到!…搶屍體時他在山梁東側壓製我們。殺人滅口那一槍,槍響位置在西側斷崖!中間隔著一道深澗!除非他會飛!”


    一個人?不可能!兩地直線距離超過一千米!還隔著複雜地形!除非…不止一個!或者…沈岩腦子裏閃過一個更恐怖的念頭——那人的機動能力,強得不像人!


    “挖!”江嶼隻吐出一個字。帶著鐵鏽味的殺氣。“掘地三尺!把這條毒蛇的洞,給我挖出來!”


    “已經在挖了!”沈岩立刻道,“痕檢組在清理現場。彈殼…彈道…腳印…那幫搶屍體的雜種,撤退路線抹得再幹淨,總有痕跡!還有…”他聲音壓低,“村裏那個收山貨的‘老板’!開套牌麵包車那個!阿強正在帶人篩!隻要他還在附近,老子把他屎都榨出來!”


    蘇晚沒再問。她走到那具屍體旁。低頭。看著那張凝固著驚愕和死亡的陌生麵孔。沙漏的死士。炮灰。她抬腳,冰冷的靴尖,踢了踢那張灰敗的臉。毫無反應。


    “屍體處理掉。”她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丟垃圾。轉身就往裏走。“媽那邊,多派兩個靠得住的女的守著。寸步不離。”


    江嶼看著她挺直卻透著疲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他轉向沈岩:“你也去處理傷口。休息兩小時。然後,把‘野狗’放出去。”


    沈岩猛地抬頭!瞳孔一縮!“野狗”?那條瘋狗?!江先生這是…要掀桌子了?!


    “是!”沈岩沒有任何猶豫,聲音帶著嗜血的興奮。野狗出籠,不見血,不收牙!


    ---


    夜,深得潑墨。


    “翠湖”安全屋徹底融入黑暗。隻有主廳還亮著一點昏黃的光。蘇晚坐在寬大的沙發裏。麵前攤著一堆加密平板和文件。屏幕幽幽的光映著她沒什麽血色的臉。母親喝了安神的藥,好不容易睡著了。她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母親窗外那片被翻動過的泥土,是村委門口那灘暗紅的血。


    累。骨頭縫裏都透著酸。但腦子停不下來。沙漏。老k的屍體。那個神出鬼沒的狙擊手…像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煩躁像小蟲子,啃噬著神經。


    突然!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尖銳到刺破耳膜的銳響!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不是槍聲!像是…高速物體撕裂空氣的尖嘯!


    “砰啷——!!!”


    主廳那扇厚重的、號稱能防彈的落地玻璃窗!猛地炸開一個恐怖的孔洞!蛛網狀的裂紋瞬間爬滿整塊玻璃!鋼化碎片如同冰雹般濺射進來!


    襲擊!!!


    蘇晚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猛地向側麵沙發後撲倒!動作快得帶出殘影!


    幾乎在她撲倒的瞬間!


    “砰!!!”


    第二聲沉悶的撞擊!緊挨著第一槍的彈著點!那塊飽受摧殘的防彈玻璃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向內爆裂!無數碎片如同鋒利的刀刃,裹挾著寒風和致命的殺意,狂暴地席卷而入!桌上的文件、水杯、裝飾品,被瞬間掃飛!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晚晚!”江嶼的厲喝從側門方向傳來!他如同鬼魅般撲出,目標直指蘇晚倒地的位置!眼神淩厲如刀,掃向窗外漆黑的夜幕!


    院子裏的警報被玻璃破碎的震動觸發!淒厲地嘶鳴起來!隱藏在暗處的安保瞬間被激活!人影晃動!拔槍聲!拉動槍栓的金屬摩擦聲!急促的呼喝聲!死寂的安全屋瞬間變成了戰場!


    “狙擊手!一點鍾方向!高地!”安保隊長嘶啞的吼聲透過對講機炸響!


    “壓製!別讓他開第三槍!”


    “保護蘇總!保護江先生!”


    自動步槍的咆哮聲驟然響起!火舌在院子裏噴吐!子彈如同瓢潑大雨,瘋狂地潑向一點鍾方向那片黑黢黢的高地竹林!打得竹葉紛飛,泥土四濺!


    蘇晚被江嶼死死護在身下。冰冷的碎玻璃濺落在她手背上,劃出細小的血痕。她甚至能聞到空氣裏彌漫的硝煙和玻璃粉塵的味道。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不是怕。是憤怒!滔天的憤怒!沙漏!竟敢追到這裏來!竟敢在她眼皮底下,再次亮出獠牙!


    “操他媽的!找死!”院子裏的阿強徹底紅了眼!端著一把短突,對著竹林方向瘋狂掃射!子彈殼叮叮當當跳了一地!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槍聲和混亂中——


    “咻——!”


    第三聲撕裂空氣的銳響!如同死神的冷笑!再次響起!


    但這一次,目標…竟然不是主廳!


    “噗!”


    一聲極其沉悶、如同重錘砸進爛泥裏的聲音!從院子東南角的陰影裏傳來!


    緊接著,是一聲短促到幾乎聽不見的悶哼!


    槍聲驟停了一瞬!


    “東南角!有人中彈!”一個安保驚駭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隻見東南角那片用作偽裝的假山石陰影裏,一個穿著深灰色偽裝服、端著狙擊槍的身影,正緩緩歪倒下去!他手裏的槍掉在地上。眉心處,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著紅白之物!


    死了!一槍爆頭!


    院子裏瞬間死寂!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撲在蘇晚身上的江嶼!


    怎麽回事?!沙漏的狙擊手…打自己人?!


    混亂的念頭還沒轉完——


    “啪嗒!”


    一個細小的、黃澄澄的東西,帶著殘留的灼熱,穿過主廳破碎的落地窗,滾過滿地的玻璃碎片,叮叮當當地,一路滾到了蘇晚和江嶼藏身的沙發前。


    是一枚滾燙的彈殼!


    黃銅質地。7.62毫米口徑。狙擊步槍專用!


    彈殼尾部,似乎…被人用利器,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個字!


    蘇晚的瞳孔,死死鎖住那枚彈殼。江嶼的眼神,銳利如鷹。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和院子裏晃動的戰術手電光,那個刻在彈殼底部的字,清晰無比地映入兩人眼簾——


    一個殺氣騰騰、力透“銅”背的:


    **“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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