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那句“回家”,輕飄飄落在死寂的院子裏。砸在張桂芬耳朵裏,卻沉得像塊石頭。回家?回那間剛挖出炸彈的老屋?她嘴唇哆嗦,手指冰涼,攥著女兒的手,指甲掐進蘇晚的肉裏。怕。骨頭縫裏都透著怕。那屋子,沾了邪氣。


    蘇晚感覺到母親的抗拒。她沒說話,隻是更緊地回握了一下。眼神掃過院門口那灘迅速變暗的血泊,碾碎的屍體臉。冰冷,像結了冰的湖麵。髒東西是清理了。但這地方,確實髒了。不能再讓媽住這兒。


    “不回老屋。”蘇晚聲音不高,斬釘截鐵。她轉向江嶼,眼神交匯,無需多言。“找地方。清靜,安全。現在就走。”


    江嶼點頭。目光掃過狼藉的院門口,屍體,扭曲的摩托殘骸,牆上新鮮的彈孔,空氣裏散不掉的硝煙和血腥味。他拿出加密通訊器:“沈岩。清理現場。處理幹淨。查狙擊手。立刻安排備用安全點。要絕對幹淨。”


    “明白!”沈岩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徹夜追殺的疲憊和金屬般的冷硬。


    蘇晚不再看那具死狗。她扶著母親,轉身往最中間那輛改裝過的黑色越野車走。阿強趕緊小跑著拉開厚重的車門。防彈車身,深色單向玻璃,像移動的堡壘。


    張桂芬看著這黑漆漆的鐵疙瘩,腿更軟了。比拖拉機還大。裏麵真皮座椅,冷冰冰的,一股子新車味。她縮了縮脖子,不敢上。蘇晚半扶半抱,把母親小心翼翼塞進後排。自己也跟著坐進去,緊緊挨著母親。車門“砰”一聲關上。沉悶的聲響,隔絕了外麵混亂的世界。


    車裏安靜得可怕。隻有張桂芬壓抑不住的、細微的抽氣聲。她縮在寬大的座椅裏,顯得更瘦小。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膝蓋,不敢看窗外。蘇晚握著母親的手,能感覺到她手心全是冷汗,冰得嚇人。


    車隊動了。引擎低吼。緩緩駛出村委大院。院外,村民們像受驚的鵪鶉,擠在路邊,指指點點,眼神裏全是恐懼和好奇。看到車隊出來,人群一陣騷動,又趕緊往後縮。


    “看!那就是蘇晚!”


    “天爺啊…真開槍了…”


    “死人了!看見沒?門口那灘血!”


    “張寡婦命大啊…差點就…”


    “晚丫頭現在…了不得啊…”


    細碎的議論聲,隔著厚重的車窗,聽不真切。但那些窺探的、複雜的眼神,像針一樣紮過來。張桂芬把頭埋得更低,身體抖得更厲害。蘇晚臉色冰冷,眼神銳利如刀,掃過窗外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清水村,生她養她的地方。如今回來,卻裹著一身血火,像個煞星。她心裏像堵了塊石頭。悶得慌。


    車隊駛上村道。顛簸的土路。剛開出不到五百米,拐過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猛地從村委大院方向傳來!大地都跟著一顫!


    蘇晚和江嶼同時猛地轉頭!透過後車窗望去!


    隻見村委大院上空,騰起一股濃烈的黑煙!夾雜著橘紅色的火光!不是剛才槍戰的硝煙,是爆炸!劇烈的爆炸!


    “操!”開車的司機低罵一聲,猛地踩下刹車!


    “沈岩!!”江嶼對著通訊器厲喝,聲音第一次帶了明顯的怒意!


    通訊器裏一片刺耳的電流噪音!滋滋啦啦!幾秒後,才傳來沈岩急促、帶著劇烈喘息和背景爆炸餘音的聲音:“江先生!…媽的!…屍體!…他們搶屍體!…有埋伏!…是高手!…我們的人傷了兩個!…操!屍體被搶走了!…對方火力猛!…有重武器!…撤了!”


    屍體被搶走了?!


    蘇晚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她死死盯著村委方向那衝天的黑煙和火光!沙漏!這幫陰魂不散的雜種!竟然還有後手!竟然敢殺回馬槍!就為了搶一具死透了的“老k”?!


    “看清是誰?!”江嶼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子。


    “沒!…太快!…配合默契!…炸了屍體旁邊的摩托殘骸製造混亂!…狙擊手!…絕對是昨晚山上那個!…槍法奇準!壓得我們抬不起頭!…搶了人就跑!…鑽山溝了!…追不上!”沈岩的聲音充滿挫敗和暴怒。


    江嶼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一拳砸在車門內側的扶手上!發出沉悶的巨響!車身都跟著晃了晃。車裏氣壓低得嚇人。張桂芬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和江嶼的暴怒嚇得“啊”一聲驚叫,整個人縮成一團,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蘇晚緊緊抱住母親,眼神卻死死盯著江嶼。憤怒像岩漿在血管裏奔湧。屍體被搶?沙漏想幹什麽?毀屍滅跡?還是…那屍體上還有他們沒榨幹的價值?!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這幫人,比她想的更瘋!更不擇手段!


    “停車!”蘇晚突然開口,聲音沙啞。


    車隊猛地停在顛簸的土路中間。前後都是荒野。


    “晚晚?”江嶼看向她,眼神銳利。


    蘇晚沒看他。她鬆開母親,推開車門,跳下車。冰冷的晨風夾雜著遠處飄來的硝煙味,狠狠灌進肺裏。她走到路邊,站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樹幹粗糲,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她抬頭。灰蒙蒙的天空。遠處村委上空的煙柱還在升騰。


    清水村。生養她的土地。今天,卻潑上了她仇敵的血,又被炸開了花。母親差點死在這裏。她自己,也在這裏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恐懼。恐懼失去至親。


    “媽,”她沒回頭,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車裏,“這村子,髒了。”


    張桂芬在車裏,透過車窗,看著女兒孤零零站在老槐樹下的背影。那麽瘦,那麽直。像棵壓不彎的竹子。渾濁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明白了。女兒說的“髒”,不是地上的血。是這地方傷了她的心。是那些恐懼的眼神。是差點失去她的後怕。


    蘇晚轉過身。臉上沒有淚。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眼神銳利如刀,掃過這片熟悉的土地,掃過遠處的硝煙,最後落在江嶼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劫後餘生的脆弱,不再是憤怒的火焰。而是一種沉澱下來的、冰冷刺骨的決心。像淬煉過的寒鐵。


    “走吧。”她拉開車門,重新坐回母親身邊,握住母親冰涼的手,聲音異常平靜,“找個幹淨地方。讓媽好好歇歇。”她頓了頓,看向江嶼,眼神交匯,無需言語,“這筆賬,沒完。連本帶利。”


    江嶼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和潭底燃燒的、永不熄滅的複仇之火。他對著司機沉聲道:“開車。去‘翠湖’。”


    車隊再次啟動。這一次,速度更快。碾過土路,揚起漫天塵土。朝著遠離清水村的方向,朝著未知的安全點,疾馳而去。


    車窗外,清水村的輪廓在揚塵中越來越模糊。村委上空的煙柱,也漸漸被灰白的天幕吞噬。


    張桂芬靠在女兒肩上,閉著眼,眼淚無聲地流。蘇晚輕輕拍著母親的背。眼神卻越過車窗,看向飛速倒退的荒野。平靜的表麵下,是翻江倒海的殺意。


    屍體被搶?狙擊手?沙漏的後手?


    好。很好。


    那就看看,誰的手段更狠!誰的命更硬!


    這歸途的血,還沒冷透。


    真正的清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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