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濕滑的淤泥,如同無數隻從地底伸出的鬼手,死死攥著我的腳踝、腰身,將我向下拖拽。那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爛腥臭,像滾燙的瀝青,灌滿了口鼻,堵塞了喉嚨,每一次徒勞的抽氣都帶來更劇烈的惡心和眩暈。


    眼睛卻像被釘死在了那堆油布包裹的“東西”上。


    破碎的、浸透暗紅血汙的衣物碎片……扭曲斷裂、鏽跡斑斑的鐵鏈……還有……


    那幾片東西。


    青灰與暗綠交織的、非自然的色澤。邊緣帶著鋸齒般的撕裂痕跡。表麵覆蓋著粘膩冰冷的分泌物和尚未幹涸的、暗紅的血跡。在從身後縫隙擠進來的、慘淡如墳塋鬼火的月光下,它們像從深海巨獸身上活剮下來的鱗甲,泛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幽冷光澤。


    最大的一片。邊緣。那個烙印。


    扭曲纏繞的線條,指向中心一點。深色,猙獰,帶著一種褻瀆的熟悉感。


    魷魚標記。


    和燙在我手腕皮肉裏的,一模一樣。


    和江嶼手腕上那個撕裂傷口旁的,一模一樣。


    “呃……嗬……”喉嚨裏發出瀕死野獸般的、破碎的抽氣聲。身體在冰冷的淤泥裏篩糠般抖著,不是因為冷,而是從骨髓深處炸開的、足以摧毀一切認知的極致恐懼和……荒謬!


    鱗片……


    從他身上……


    剝下來的?!


    這個念頭,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搖搖欲墜的意識壁壘!眼前瞬間血紅一片!不是幻象!是記憶裏炸開的血霧!是江嶼被觸手貫穿時噴濺的溫熱液體!是他枯瘦手腕上那個深可見骨的撕裂傷!傷口邊緣翻卷的皮肉……暗紅的肌肉組織……森白的腕骨……


    那撕裂傷……那可怕的傷口……難道……難道就是為了剝下……這個?!


    “嘔——!”再也無法抑製,胃裏翻江倒海,酸水和著膽汁衝破喉嚨的封鎖,狂噴而出!灼燒著食道,混合著淤泥的腥臭,嗆得我涕淚橫流!身體蜷縮成一團,在冰冷的泥漿裏劇烈地痙攣、抽搐,像一條被扔上岸的、瀕死的魚。


    手腕上那滾燙的烙印,在這極致的刺激下,如同被潑上了滾油,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痛!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正順著血管瘋狂地刺向心髒!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瀕臨炸裂的鼓點!


    就在這瀕臨徹底崩潰的劇痛和絕望中——


    “嘶……”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冰錐刮擦耳膜的吸氣聲,毫無預兆地……在我身後響起!


    很近!


    近得仿佛那冰冷的呼吸,就噴在我的後頸上!


    一股混合著昂貴雪茄、冰冷鐵鏽和……濃重血腥味的陌生氣息,瞬間籠罩下來!


    時間仿佛凝固。


    淤泥的冰冷,嘔吐物的灼熱,烙印的劇痛,心髒的狂跳……一切感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近在咫尺的威脅感瞬間剝奪!


    身體僵硬得如同被凍在冰坨裏。隻有眼珠,在極致的恐懼驅使下,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向後轉動。


    餘光,首先捕捉到一雙鞋。


    昂貴的、純手工製作的黑色皮鞋。鞋尖沾著一點新鮮的、尚未完全幹涸的暗紅泥漬。鞋麵一塵不染,在慘淡的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如同金屬般的光澤。


    皮鞋之上,是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純黑色西褲褲管。


    再往上……


    巨大的黑傘,如同垂天之翼,悄無聲息地撐開著,將傘下的空間完全籠罩在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裏。傘沿壓得極低,隻露出握著傘柄的那隻手。


    骨節分明,異常蒼白。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指關節處,沾著幾點同樣新鮮的、暗紅色的……血跡?


    是他!


    那個撐黑傘的男人!


    他竟然……一直就在這裏?!就在這片黑暗裏?!像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般,看著我崩潰,看著我嘔吐,看著我在這堆“遺物”前徹底絕望?!


    巨大的寒意瞬間凍結了血液!頭皮陣陣炸開!我甚至能感覺到傘沿下,那道冰冷、精準、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和玩味的視線,如同無形的探針,穿透黑暗,刺在我的後背上!


    他想幹什麽?!殺了我?像處理垃圾一樣?還是……像對待江嶼那樣?!


    “看來……你找到了他留給你的……‘禮物’?”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毒蛇在耳畔吐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令人作嘔的優雅。


    禮物?!


    這些……這些從他身上剝下來的……鱗片?!


    巨大的憤怒混合著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岩漿在冰冷的胸腔裏轟然爆發!壓倒了烙印的劇痛!壓倒了嘔吐的虛弱!


    “畜……生……”嘶啞的聲音帶著血沫,從我顫抖的唇齒間擠出。我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向那片濃重的陰影!盡管隻能看到那雙冰冷的皮鞋和那隻蒼白的手!


    “你……對他……做了什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喉嚨裏硬生生摳出來,帶著無法形容的恨意!


    “做了什麽?”陰影中傳來一聲極輕、極冷的哼笑,如同冰珠落在玉盤上。“不過是……幫助他完成‘回歸’的第一步罷了。”


    回歸?!


    第一步?!


    剝下鱗片?!煉成屍傀?!


    “他……他是人!不是你的祭品!”我嘶吼著,掙紮著想從淤泥裏爬起來,哪怕用指甲去摳,也要撕下他那張虛偽的麵具!


    “人?”冰冷的聲線帶著一絲玩味的探究,“在‘深海’的意誌麵前,脆弱的碳基生命,與螻蟻何異?他,你,還有那個嬰兒……都不過是通往偉大‘回歸’之路上的……必要資糧罷了。”他的語調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真理。“他的痛苦,他的蛻變,都是為了更接近‘深海’的本質。你應該感到……榮幸?畢竟,你手腕上的印記,證明你也有資格……參與這場神聖的儀式。”


    榮幸?!


    儀式?!


    這令人發指的歪理邪說,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刺進我的神經!看著油布上那幾片沾著江嶼鮮血的冰冷鱗片,巨大的悲慟和焚天的怒火瞬間衝垮了理智!


    “我殺了你——!!!”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衝破喉嚨!身體不知從哪裏湧出一股蠻力,猛地從淤泥裏彈起!沾滿泥汙和嘔吐物的雙手,如同最原始的武器,不顧一切地朝著那片陰影猛撲過去!目標——他握著傘柄的那隻蒼白的手!


    我要撕碎他!哪怕同歸於盡!


    就在我撲出的瞬間——


    “嘖。”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咂舌聲。


    如同按下了一個無形的開關。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的脖頸!


    冰冷!堅硬!如同鋼鐵鑄造的枷鎖!


    “呃!”窒息感瞬間襲來!身體被一股蠻橫到極致的力量猛地向後拽離!雙腳瞬間離地!


    視野天旋地轉!我看到那雙冰冷的皮鞋離我遠去,看到那巨大的黑傘在我眼前旋轉,看到油布上那幾片沾血的鱗片在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砰!”


    身體被狠狠摜在濕滑冰冷的岩壁上!後背的傷口遭到重擊,劇痛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不自量力。”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厭煩,在頭頂響起。


    我像一攤爛泥般滑落在地,癱在冰冷的淤泥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窒息後的灼痛。脖子像是要被掐斷,眼前金星亂冒。


    巨大的黑傘緩緩移動,傘沿微微抬起了一絲角度。


    陰影下,那雙眼睛終於顯露出來。


    依舊是冰冷,無機質,沒有絲毫溫度,如同深潭裏浸泡了千年的黑曜石。但這一次,那目光裏沒有了之前的玩味,隻剩下一種純粹的、審視物品般的冰冷,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貪婪。


    他的視線,緩緩掃過我因窒息和憤怒而漲紅、沾滿泥汙血漬的臉,掃過我劇烈起伏、傷痕累累的胸膛,最後……精準地、牢牢地……釘在了我無力垂落在淤泥裏的……右手手腕上!


    厚重的紗布已經被泥汙浸透,但那個滾燙烙印的位置,依舊清晰可辨。


    “你的印記……”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近乎讚歎的語調,“承受了‘鑰匙’崩毀的反噬,竟然還沒有徹底崩潰……真是……令人驚喜的頑強。”


    鑰匙崩毀的反噬……是指祭壇上三叉戟碎裂時,那股衝進我身體的毀滅性力量?


    “看來,‘深海’對你……似乎也抱有某種‘期待’?”傘沿下的陰影微微晃動,那雙非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如同發現新玩具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味。“或許……你比那個半成品……更有‘培育’的價值?”


    半成品?!


    培育?!


    他指的是……正在被煉成屍傀的江嶼?!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再次席卷!我掙紮著想爬起來,想嘶吼,但脖頸的劇痛和全身的虛弱讓我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黑傘男人似乎對我的反應毫不在意。他那隻蒼白的手,緩緩從傘柄上移開,朝著我癱軟的身體伸來。目標,直指我纏著紗布的右手手腕!


    “讓我看看……這份‘期待’……究竟能承受多少……”


    冰冷的指尖,帶著死亡的寒意,距離我手腕上那滾燙的烙印,隻有寸許之遙!


    “嗚哇——哇哇哇——!!!”


    一聲極其嘹亮、充滿了巨大恐懼和不安的嬰兒啼哭,如同撕裂夜空的警報,猛地從洞穴外、從村子的方向,穿透厚重的岩壁,清晰地傳了進來!


    這哭聲……比在張嫂家時更加尖銳!更加淒厲!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驚惶和無助!


    懷裏的嬰兒?!


    張嫂?!


    黑傘男人伸向我的手指,極其明顯地頓在了半空!


    傘沿下的陰影中,那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睛裏,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驚愕?或者說,是計劃被打斷的不悅?


    他微微側頭,仿佛在傾聽那穿透岩石的、越來越急促尖銳的啼哭聲。那聲音,像一把無形的錐子,狠狠紮進了這片死寂的、被他掌控的黑暗空間。


    “麻煩的……小東西……”冰冷的聲線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如同寒冰摩擦。


    就在他分神的這電光火石之間——


    手腕上那滾燙的烙印深處,那股微弱卻頑強的冰涼感……驟然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強烈!


    不再是模糊的指引!


    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強烈排斥和警告的……衝擊!


    嗡——!


    一股無形的力量,以烙印為中心,猛地爆發出來!


    並非攻擊!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強烈的排斥力場!


    黑傘男人距離我手腕不到一寸的指尖,如同觸碰到了無形的、燃燒的烈焰,猛地一顫!指尖的皮膚瞬間變得焦黑!冒起一股極其細微的白煙!


    “嗯?!”一聲帶著意外和一絲痛楚的悶哼,從傘沿下的陰影中溢出!


    他那隻伸出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縮了回去!


    與此同時,我身下冰冷濕滑的淤泥,仿佛被這股爆發的力量引動,突然變得如同流沙般鬆動、下陷!


    “咕嚕……咕嚕……”


    身體瞬間失去了支撐點!如同墜入無底深淵,猛地向下沉去!


    “呃啊——!”失重感和冰冷的淤泥瞬間淹沒口鼻的恐懼,讓我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眼前最後的景象,是黑傘男人站在岩壁邊,傘沿下那雙冰冷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下沉的方向,帶著一絲被獵物逃脫的慍怒,以及……一絲更加濃厚的、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的……探究!


    冰冷、粘稠、帶著濃重土腥和腐爛海藻氣味的淤泥,瞬間淹沒了頭頂!


    黑暗!


    徹底的黑暗!


    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下沉!淤泥灌滿了口鼻耳道!肺部像要炸開!求生的本能讓我瘋狂地掙紮、蹬踹!手腳在粘稠的泥漿中徒勞地劃動,卻仿佛被無數冰冷滑膩的手死死拽住,越陷越深!


    手腕上那滾燙的烙印,在冰冷的淤泥包裹下,似乎暫時被壓製,灼痛感減弱了許多。但那股微弱的冰涼感,卻在這滅頂的絕望中,變得異常清晰和……急切!


    它不再指向水平方向!


    而是……垂直向下!


    仿佛在淤泥的最深處……有什麽東西在呼喚?!


    是……江嶼殘留的氣息?!還是……更可怕的陷阱?!


    意識在缺氧和極致的恐懼中迅速模糊。肺葉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徒勞的抽氣都吸入更多冰冷的泥漿。


    就在眼前徹底被黑暗吞沒,掙紮的力氣即將耗盡時——


    腳踝似乎……觸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不是淤泥的柔軟!


    是……岩石?!還是……某種金屬?!


    冰涼感驟然變得強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牽引力!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絕望的深淵裏驟然亮起!我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誌和力氣,順著那股冰涼感的指引,猛地向下蹬去!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金屬機括聲,在粘稠的淤泥深處響起!


    緊接著,腳下那塊“堅硬”猛地向下沉陷、旋轉!


    一股巨大的吸力從下方傳來!


    “咕嚕嚕——!”


    身體如同被卷入巨大的漩渦,被這股力量猛地拽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間包裹了全身!


    巨大的水壓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我被卷入了一條……洶湧的、冰冷的地下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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