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答案的迦羅娜正想講什麽,網的消息卻讓她咽回話,與葛瑞昂加入突然的緊急會議。


    正式入會前,葛瑞昂看著她:“想問什麽?”


    “不用,先聽他們廢話。”在聲音傳入腦海前,迦羅娜如是回答。


    與迦羅娜預料不同,議院的人並未說竹的事,僅與指揮部的人商討物資相關的事宜。他們好像真不清楚前線發生什麽。


    冗長的討論臨近尾聲,議長開始宣讀結束語,仿佛所有人都對現實一無所知。已想爆發疑問的迦羅娜被葛瑞昂止住,繼續等待。終於,在議長要關閉會議時,蒼老的聲忽然響起,在全體參會者的驚訝中繼續會議。


    確信這聲屬於那早該亡故的元老,迦羅娜難以置信地盯向葛瑞昂,但那不比她好多少的神情,表明他亦不知情。最終,二人選擇聆聽,聽那沙啞又低沉的嗓音:


    “恕我冒昧打擾,在這重要的會議上公布朝晟十年來最絕密的檔案。在那之前,我要告訴諸位,目前的戰況非常明朗,至少再無用擔憂即將的會戰,甚至於整場戰爭的結果也早已注定。準確的說,在特羅倫人入侵林海的一刻,戰爭就有了結局。


    我明白諸位有很多疑慮,甚至以為我是否老邁到糊塗,或者妄想過度,在這裏說沒邊際的瘋話。但我非常鄭重地告知諸位,我所說的都是不爭的事實。


    一切都起源於十年前。十年前,在特羅倫人的第一輪襲擊中,林海的東南方誕生位前行者。我要強調,他並非諸位認知中的前行者,而是真正超脫常理的前行者,連曾奴役我們土地的焱王也不能比擬的前行者,甚至是格威蘭的賢者亦無法企及的前行者。


    六小時之前,我說的這位前行者對駐紮涅汶的敵軍發動攻擊,耗費一分鍾消滅總數四十五萬的蒼白熾焰,而這遠非他的極限。詳細情況,第一前行者兼前行者大隊的總長已經探明。稍後我會傳達截取的資料,以供諸位參考。


    而我要向諸位道歉。十年來,出於不可抗的因素,我隻能隱瞞他的情報。我之所以選擇這麽做,是因為他的狀況很不穩定。對朝晟、不,對世界而言,他都是遠超特羅倫人的巨大威脅。假如他失去控製,我們會在短時間被消滅,不存在任何生存的可能。


    你們知道,我目睹過焱王的覆滅,親曆過議會的建立,見證過朝晟的崛起,聽聞過賢者的密語,世上本該沒有我害怕的東西,可他卻成為最震懾我的恐懼。諸位,學過真實曆史的你們該明白,我們的大地、我們的世界曾從那名為帝皇或天武的存在手中度過隨時可能毀滅的四千年。而這位誕生在林海的前行者,雖是朝晟的公民,雖是我們的同胞,雖不如帝皇的可怕,卻仍是務必要小心應對的超凡生命。


    我明白諸位的心情,知道諸位還有疑慮,但當你們見過他的力量,便會相信我的發言,因為我所陳述的隻是事實而已。


    再見。”


    聲音消散的時候,葛瑞昂早前上傳的資料終於送達所有參會者腦海,為本該爭吵的會議帶來沉默。


    “不、不,怎麽會是他?”哪怕捂住嘴,迦羅娜也忍不住惶恐,陰沉的麵容溢滿懷疑。


    應付著眾多的質問,葛瑞昂苦笑著寬慰:“誰知道?我們都以為他去世多年,自然猜不到是他隱瞞一切。”


    迦羅娜似乎沒聽見,隻是自言自語:“如果是他,所有的問題都能解釋,畢竟他是朝晟的創立者和網的父親,更是唯一可能攔截網信息的人…”


    “說說別的吧,”拍醒迦羅娜,葛瑞昂望向熟睡的竹,眼中有幾分笑意,“我覺得他未免太過焦慮,你的朋友固然可怕,但僅是對敵人可怕。對我們…倒很正常。”


    是的。若說恐懼,最恐懼的也不該是朝晟,而是竹的敵人,曾傷害他的人。


    誠然,竹的敵人盡在帝國,或者說特羅倫帝國。而特羅倫人中最位高權重者與最強絕狠力者,都在帝國的中心——聖都。


    聖都,是輝煌籠罩的黑暗之城。若從高空俯瞰,會發現聖都的建築排布好似樹樁的斷麵,它的大道就是染黑的年輪,年輪間的空隙則填著晦暗的房屋;它的中心則射出夾角相同的金色直線,連通環環的黑。在每處金與黑的交點,都插著黑色蠟燭,數量多達千餘。當然,它們其實是燃金火的通天黑炬,用無邊金芒渲染城市的黑。生活在這裏的人們踩著黑暗、頂著金光、套著黑金長袍,在各處俯身膜拜,讚美信仰的帝皇恩賜之奇跡。


    從上空凝視,聖都的中央彷如圓形黑晶,更釘著半截鐵環,似能勾住它拎起整座聖都。可落回地麵仰望,便知那鐵環原是橫跨千米的半圓環建築,它最高點的窗更能眺望聖都。打開那扇窗,進入寬敞的房,黑色的圓桌上擺著五件燭台,燭台的對麵坐位白發的棕皮老人。褪去黑袍的老人輕按桌沿,那些燭台便燃起金火,金火中更映照四張不同的麵孔。


    老人挪走沒能亮起的第五件燭台,兀自呢喃:“生命的火焰,終熄於死亡。”


    火焰裏四張有神的麵孔,念誦同一經文:


    “帝皇神典,萬世澤恩。以聖之名,永耀天人。”


    疲憊爬出老人的嗓:“聖徒已死,蒼白熾焰已熄滅。你們打算以什麽借口搪塞帝皇,又或者來回複我?”


    見燭火裏無人答複,老人變挪回無光的燭台,繼續念:


    “失敗啊,無法挽回的失敗。僅是一天,四十五萬的鋼鐵軍隊便回歸帝皇的懷抱。自帝國建立以來,可有更慘烈的潰敗?聖靈啊,我記得三年前,帝國使者也隻死傷十數萬吧?其餘的兵士與武裝都編入帝皇利刃與蒼白熾焰,並未傷到帝國的根本。


    可今日,四十五萬,四十五萬啊。哪怕當年清理帝國內的兩百萬汙血者,我們也用去七年的光陰,何況是四十五萬的帝國男兒?你們回答我,這四十五萬的帝國男兒,是怎樣在一天內回歸帝皇懷抱的?”


    燭火中的人影聲音沉重:“大元帥,他們遭遇的情況超出預料的範圍。再怎麽英勇的士兵、再怎麽善戰的統帥,在麵對超出理解的力量時,都是無能為力的。相信唯有帝皇降下奇跡,才能戰勝那可怕的東西。”


    另一人影則嘲笑:“聖靈,你是要士兵們跪下,誠摯地說‘帝皇啊,拯救我’,接著等待帝皇恩賜他們奇跡?假如帝皇仍在,仍能聽到信徒的祈求,又怎會讓帝國裂變?又怎會讓異種繁衍,壓迫我們的生存空間?”


    聖靈的影在燭火裏回擊:“聖恩,你的虔誠到哪裏去了?”


    聖恩則躍動在放肆的笑聲裏:“醒醒吧。帝皇消散已成事實,是除去聖堂的蠢蛋和無知的孩童外,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實。繼承帝國的我們,更要清楚最簡單的真理——已死不知多少年的帝皇不會賜予我們力量,更不會從五千年來最接近祂的東西手中把我們拯救。”


    在他們爭吵時,另一燭火發言:“大元帥,有無可能尋求賢者的幫助?再怎樣,他也是從帝國出走的繼承者。若他遵守諾言,當有危害世界的存在誕生,便該出手將其消滅。我們不若同格威蘭停戰,聯係——”


    最光耀的火發出嗬斥,止住他們的聲:“與其期待背叛者的幫助,不若全力搜尋帝國武神的傳承,拿回三本真理聖典,奪回七大奇跡手書。帝國的命運,絕不能交給不尊帝皇的背叛者。”


    短暫的沉默後,三人開始回擊,爭論又繼續。聽著他們互相的指責,大元帥的臉色愈發陰沉:“還未戰,你們竟不能掩飾膽怯…失去勇氣與信仰的帝國元帥,又怎能不敗、怎能不死!怎能不將帝國五千年的基業,他媽的葬送在你們手裏!”


    憤怒的咒罵終讓元帥們沉默。或許他們已明白,曆經光榮與背叛、飽嚐繁華與戰亂卻仍舊長存的帝國,確實可能在他們手中消亡。


    最耀眼的火又開口:“大元帥,請相信,倘若那天真的來臨,即使帝國的國民能原諒我們、忠誠的下屬能原諒我們、至高的帝皇能原諒我們…我們自己也絕無法原諒!


    所以,大元帥,我建議從兵士與國民中挑選最忠誠的支持者,把帝國的未來和目標交付與他們。假使我們失敗,他們也能肩負帝國的夢想,在未來將之實現。”


    閉著眼的大元帥低頭,久久無聲,最終抬起頭,那張枯老的臉似乎添了新皺紋:“是的,這或許是最好與最後的方法。你們聽著,去按聖痕的話做,盡快盡早。而聖痕,你務必往聖堂拜訪,找沐光者談談。找出忠誠的士兵對你而言不難,但想從民眾裏尋得虔誠的信徒,隻能懇請他的幫助。”


    “是。”聽得出,聖痕有些不悅。


    大元帥無力擺手同他們道別:“去吧,盡最後的力,存最後的火。”


    “光暗相生之地,帝皇永存之時。”


    重疊的誦讀聲裏,疲到衰老的大元帥坐看燭火熄滅。可一件燭台又顫悠地燃火,內裏的人影再現——是聖靈,等其餘元帥離去後,回來同老人繼續交談的最年輕的元帥。


    “是已經有了結果?”大元帥掃去疲態,話中隻剩急慮,眼盯著燭火裏的人,黑影在身後的牆壁上顫抖。


    良久才作答的聖靈沒能控製話裏的沮喪:“失敗。注入血後,不論性別、年齡、種族,盡數身亡。哪怕最後一滴血用盡,他們的死狀仍是重複,隻有幸福的笑容。”


    “也就是說,以血複活帝皇的神聖使命…終結了,”在聲音落地的刹那,帝國的統治者捂住臉,手背的皺紋疊起,似乎老去幾十歲,“一天,隻一天,反轉命運的變化隻在這一天。帝皇…帝皇,禰做什麽?禰沒見多年來我們所做的努力?


    如此的虔誠,如此的信仰,如此的狂熱,如此的忠誠努力,當真換不來禰的垂青?看一眼,看一眼,哪怕隻看一眼,哪怕不為我、為禰的信徒、為禰的帝國,至少也為禰的世界俯下高昂的眼,給我們投以肯定吧!”


    厲罵結束,熄滅的燭台被狠狠砸彎,黑色的金屬崩碎一地。老人已歇斯底裏,開始咒罵無能的元帥、咒罵廢物的士兵、咒罵該死的朝晟、咒罵可怕的東西:


    “他媽的,為什麽偏在朝晟出現強絕的瘋狗?朝晟的背叛者是走了什麽他媽的好運氣?


    可惡的朝晟人,明明是比賢者更該死的背叛者呀!他們弑殺忠於帝皇的焱王,製作…對、網,製作網那種大不敬的東西!還敢稱其為新時代的奇跡?去他媽的!奇跡是帝皇的恩賜,怎會由人所製造?!他們還和異種廝混、不,讓那群東西待在樹林當野豬已是忤逆,還放他們和人擁有同等權利?真是毫無忠誠的背叛!


    聖靈,告訴我!帝國,我,我們!我們給瑟蘭的長耳賤種送去的淩虐和恐懼,絕對是給朝晟人的幾十倍吧?!博薩人,對,就是廢物的博薩人,也遭受過更多折磨!


    帝皇…不,聖靈,告訴我!你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間沒有誕生的瘋狗,會在他媽的朝晟出現?!


    聖靈,你聽著。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那條瘋狗誕生在瑟蘭、出現在博薩,哪怕降臨在該死的格威蘭,我也認了他媽的命運!即使那樣,起碼、最起碼我們能知道,帝皇、帝皇的威嚴不會恩澤於公然背叛祂的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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