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百戶陳青山急匆匆的跟著一名內侍走進太後寢宮。他身穿一身大紅色的飛魚服,雖然看上去頗有威儀,但緊皺的眉頭讓額頭上多出的川字紋,還是暴露了他此時的心情。


    他看到許久未見的太後幹娘時,川字紋就更加明顯了。


    太後已經臥榻不起,陳青山趕緊走近,跪在地上。


    吳太後聽人稟報自己的幹兒子來了,在床榻上招了招手,陳青山上前握住太後的手掌。


    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抱來軟墊給陳青山墊在膝下,陳青山便聽到吳太後虛弱的聲音:“我怕是不行了。”


    “太後洪福齊天……”


    “我時間不多了,你我之間就不必說些虛的。”吳太後打斷了陳青山說話,“我這輩子沒有什麽牽掛,隻有皇上這一件事。你說他是個好皇上嗎?”


    陳青山硬著頭皮答道:“現今國泰民安,皇帝自然是好皇帝。”


    老太太卻隻是自顧自的說話:“我聽劉大人他們的說法,皇帝不是好皇帝。但是現在又有些不敢肯定。馬姬,你和陳大人說說。”


    那俊俏的孕婦便上前說話,隻是說了幾件與皇帝相處的小事。但從這些小事中卻能判斷出皇帝並不是大臣們說的那樣不堪。


    倒是頗有些勵精圖治、禮賢下士的風範。


    馬姬說完後,吳太後便屏退了左右,隻留陳青山在房中,說道:“你說,咱們該怎麽辦?”


    陳青山沉吟一番,才開口說道:“當年的事情,我隻負責守口如瓶,至於你們有什麽決斷,那是你們商量的事情。”


    吳太後隻得歎息一聲:“也對,當年若不是你妻子快要臨盆,你也未必與我等同流合汙。隻是,現在京中知道實情的隻有你我二人了,我一個婦人,隻得與你商量。”


    “沒什麽可商量的。”陳青山卻異常堅定的拒絕了老婦人,“司禮監現在完全把持在皇帝手中,內閣首輔劉大人致仕前與現今首輔李大人不穆,那秘密有沒有傳下來不得而知,內閣現在恐怕也不敢忤逆皇帝。寧王的叛亂我沒猜錯或多或少有你們暗中的支持,現在也已經被鎮壓。你們還有什麽能力扳倒皇帝?”


    吳太後又有些失神,嘀咕著:“難道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陳青山搖搖頭,把馬姬等人叫入屋內。囑托她們細心照料吳太後,便沉穩的出了宮。


    回到自己書房,陳青山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腿竟然不住的篩糠了起來。強裝鎮定的極限終於過去,他幾乎攤倒在椅子上。


    是馬姬投毒要殺吳太後。馬姬的背後就是皇帝。


    為什麽?


    皇帝必然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情。


    深宮中的吳太後不知道,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司禮監前任掌印太監、內閣首輔告老後最近都急速的病逝了。


    怎麽辦?


    當年為了保全自己的妻兒,選擇緘默。自己的妻子卻還是早亡。這就是報應,現在這報應終於要到兒子身上了。


    勉強恢複了鎮定,喚來自己的妾室,囑咐她立即去請吳家小姐過來一敘。隨後又在書房裏踱步一陣,提筆草草的寫了一封信,叫來門房老秦,囑咐道:“你去西市牛記肉鋪買二十斤上好的羊肉。”


    千裏之外的戰場上,陳岩被裹挾在韃靼騎兵中,看不到整體的戰局。


    他心中暗記著時間,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比任何一場戰鬥的時間都要長。


    陳岩終於做出了判斷,這就是決戰。


    於是他策馬而動,跑到錢寧身邊,說道:“跟我走。”未做停留,便策馬向韃靼王帳靠攏過去。


    錢寧策馬跟上,發現佐藤也跟在後邊,心中有了猜測,緊了緊身上的皮襖。


    阿圖看到陳岩等人行動,有些疑惑,便也帶著隨從策馬跟上。


    戰團中,想要靠近達延可汗並不是容易的事。達延可汗的衛隊是精銳中的精銳。戰場中陣型看似鬆散,但實則陣線堅如壁壘。


    好在陳岩算是混了個臉熟,隻是宣稱有要事求見大汗,便被放行。


    佐藤和錢寧也跟著蹭了過來。若在平日是萬不可能的。


    刺殺的最佳時刻到了,陳岩沒來由的覺得一陣緊張,手心竟然有些冒汗,他離達延可汗越來越近。在身上蹭了一下手汗,終於將手放在了刀柄上。


    達延可汗似有所感,看向陳岩的位置,陳岩刀出鞘一式居合電光火石的斬向達延汗。達延可汗來不及拔刀,一個鐙裏藏身,堪堪躲開要害,陳岩斷水刀擦過達延汗臂甲,竟硬生生砍出一塊口子。


    寶刀不愧是寶刀。陳岩馬匹衝過達延汗身邊,佐藤已經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自空中一刀劈向達延汗,達延汗剛剛坐直身體,卻已經抽刀在手,輕鬆擋下這一刀,佐藤落於達延汗馬下,一道寒光自下而上騰飛而起,以升龍之勢再次殺向達延汗。


    居合奧義·燕返。


    此刀是佐藤融會貫通居合後新創刀法,隻憑此刀佐藤可入二品通微境界。


    刀勢威猛,所當者皆破。達延汗看出端倪,躍馬而下躲過此刀。愛馬卻被這一刀自腹下劈開一刀口子,哀嚎倒地。


    達延汗剛一落地,三隻箭矢連珠而來,他看都不看,一揮鬥篷竟將三支箭矢全部裹挾其中扔了回去。錢寧萬沒想到自己射出去的得意之箭竟被達延汗隨手化解。連忙趴在馬背上躲過迎麵而來的箭矢。


    達延汗的護衛也反應過來,但他們看到的是拚命殺向達延汗的三人。


    無人敢向達延汗的方向射箭。


    對陳岩三人而言,也唯有拚命靠近達延汗才能躲過被憤怒的箭矢射成刺蝟的命運。


    如果達延汗不是二品高手的話那就更好了。


    這樣的戰鬥持續的時間太短,等阿圖公主趕到的時候,錢寧已經被打飛在地,陳岩護住錢寧,佐藤勉強拖住達延汗。


    阿圖公主再笨,也明白事情的原委,怒意不可控製的爬滿心頭。立刻下令手下衛士“抓起來!我要活剮了他們。”


    眼見阿圖公主衛士殺了過來,陳岩知道自己再難抵擋,扔掉了手中長刀。


    韃靼人以為他要投降,攻勢稍微停頓,卻見陳岩一把拉起地上的錢寧解開他的外衣,吼道:“你不說要以死報君恩嗎?現在是時候了。”


    錢寧有些迷糊的清醒過來,他的外套被脫下,始終綁在胸前被偽裝成竹甲的震天雷已經露了出來,便按動機關,向著達延汗和佐藤衝去。


    陳岩趕緊用日語喊道:“佐藤,退。”


    佐藤立刻朝著陳岩的方向後退。錢寧一往無前的衝向達延汗,在韃靼人有些迷惑的目光中,錢寧逐漸清醒過來,一絲怯懦卻隨之而來。錢寧一把脫掉胸前震天雷,朝著達延汗扔過去。


    佐藤極力向後一躍,知道震天雷厲害的三人同時撲倒在地。達延汗以及韃靼護衛縱容迷茫,但也有所反應,抬刀或持盾想要抵擋。


    震天雷一聲巨響,在半空中爆炸。方圓五米內的人馬都被掀翻在地。十米內的一些士兵口鼻流血。再遠一些隻覺得頭暈目眩。


    臥倒在地的陳岩第一個站起身來,用韃靼語大叫:“神明顯靈了,這是天罰。”


    外圍的韃靼人不清楚這邊發生的情況,但威力巨大的爆炸憑空出現,讓每個人都對這邊開始關注。


    一些被爆炸震暈的人開始倒下,許多人卻跟著跪拜了起來。


    “神明顯靈啦!”這樣的韃靼語傳了開來。陳岩拽起佐藤,錢寧也爬起身來跟在兩人身後,三人都隻想著逃亡。


    陳岩看的清楚,爆炸前,有兩個持盾的韃靼衛士擋在達延汗的身前,現在達延汗隨被掀翻在地,卻叫人難以確定生死。


    陳岩跑了幾步,胸口一陣翻湧,咳出了幾口血。佐藤及時清醒,扶住了他。兩人互相攙扶,錢寧卻最為清醒,腳底抹油跑的極快。


    陳岩兩人踉蹌前行,卻被地上伸出的一隻手扳倒,阿圖公主臉色蒼白想要爬起身來,剛才那一絆卻是用盡了力氣,隻能咬牙道:“我要殺了你。”


    “我等你。”陳岩咬著牙再次和佐藤攙扶著站了起來。隨後一邊狼狽逃亡,一邊用韃靼語有氣無力的喊:“天罰已至,達延汗重傷,跑,大家快跑。”


    以爆炸為中心,整個一場風暴慢慢的散開,席卷整個的戰場。


    遠在京城的吳媛媛萬沒想到,自己受邀來到陳家,迎接自己的竟然是陳家家主的突襲。吳媛媛躲過陳青山三刀後,剛想呼救,陳青山卻停手,笑著點頭道:“我觀你步態便知老吳是傳了你功夫的。”


    吳媛媛隻能尷尬的福了一禮道:“伯父原來是考校媛媛武藝。隻是太過突然,真刀真槍的,好不叫人心驚。”


    陳青山也不臉紅,隻是笑嘻嘻的感歎道:“侄女武藝不錯,心思也機敏,頗為識大體。我倒是有一樁事情求你。”


    “伯父盡管吩咐。”


    屋內隻留陳青山夫婦及吳媛媛三人,陳青山才小聲開口:“我有一樁秘密,既是陳家平穩富貴的根本,也是招惹殺身之禍的根苗。現在需要將秘密傳告給陳岩,你可願意替我走一趟?”


    錦衣衛中的人多少會與各種各樣的秘密沾邊,從吳媛媛認可父親遺囑,願意嫁給陳岩那一刻,吳媛媛姐弟便與陳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吳媛媛沒有理由拒絕陳青山的請求。


    見吳媛媛應了下來,陳青山又開口道:“這個秘密事關重大,你可想好了。”


    吳媛媛點頭:“伯父既然信任媛媛,媛媛自當盡力而為。”


    陳青山講了秘密,不理會吳媛媛的震驚,而是對惜玉說道:“當年我隻是錦衣衛小旗,但憑著偵緝上的本事入了憲宗成化帝的法眼,派我調查此事。我查明此事後,才知此事幕後指使是當時的皇後、司禮監掌印和內閣首輔,以及當時南北武林至尊丐幫幫主。我不小心露了行跡。丐幫派出當時幫中的第一殺手遊德昌追殺於我。我走投無路下,求助巡按禦史劉大人幫忙傳遞消息,沒想到反倒害了劉大人。我無能……隻能救下你一人。”


    惜玉正是劉大人女兒,沒想到時隔將近二十年才知道父親遇害的真相,紅著眼圈問道:“他們害我一家,你便被嚇到,最後與他們妥協了?”


    陳青山羞愧的低下了頭:“當時陳岩剛剛出生。”


    惜玉隻是歎了口氣,卻無言以對。


    吳媛媛緩過神來,有些慌亂的說道:“此事……我沒想到此事關係如此之大。我……侄女我……”


    陳青山卻一改往日的溫和長輩形象,色厲內荏的說道:“你以為,你知道了此事內情,還有別的選擇嗎?”


    吳媛媛收起了慌亂,沉吟了片刻。說道:“我自然是脫不開幹係,但我若去送信,必然連累弟弟。但我若不去送信卻未可知。”


    陳青山沒有說話,惜玉卻大感疑惑的問道:“你是打算自己引頸就戮,換別人對你弟弟手下留情?”


    吳媛媛沒有說話,陳青山也隻是歎了口氣,仿佛看破紅塵般:“既然你有自己選擇,我也沒有強求的必要。我叫家裏燉了好羊肉,不如留下來一起用餐。”


    吳媛媛笑了笑:“既來之則安之,我是不打算出陳府了。”


    惜玉卻歎氣道:“你這孩子確實是難得的有主意也有本領的姑娘,可惜陳岩他沒有福氣,你太顧娘家,心中沒他的位置。”


    幾人不再言語,而是招呼全部家人坐在一桌,等幫廚的丫鬟端上酒菜,也被惜玉留在桌上。陳府往日隻有過年時才有主家宴請全體家人奴仆的時候,今日這般吃飯,大家心中都有些坎坷。


    陳青山等眾人都坐定了,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才開口說道:“錦衣衛的事情,大家多少有些了解,今日吃些好的,因為我事發了。”


    大家一聽這話,全都心裏一沉,沉默著不說話。


    陳青山又說:“錦衣衛的手段,大家也是知道的。我今日特意讓老秦買了西市最好的羊肉,不想受折辱的就吃那羊肉,解饞還能解憂。若還覺得自己有一線生機的,其他的美食盡可享用。”


    眾人明白了陳青山的意思,一片沉默。老秦第一個站出來,吸了一下鼻子,說道:“這羊肉是我買的,那叫一個新鮮。老秦我哈喇子早就咽了半天了,我先來一塊兒。”


    陳青山笑了笑親自給他倒了杯酒。又親自提著壺給所有人倒了酒。


    其他人還在沉默,吳媛媛卻第二個站了出來,笑著說:“我算半個外人,也借著機會嚐嚐陳府家宴的味道。”說完夾起一大塊羊肉放在碗裏囫圇吞下,也不知是燙的還是難過,眼圈一紅,像是懇求:“媛媛與在座的相識不深,隻求不吃羊肉的諸位說明白,媛媛自今日來了陳府便再未回過家。”


    惜玉也夾了肉,緩緩吃了下去,紅著眼圈說道:“惜玉知道老爺還要為少爺求生機,就不陪老爺走到最後了。你我恩怨情仇,來世再續。”


    陳青山也夾起羊肉陪著惜玉吃了,輕聲說道:“來世再見。”


    有些人含淚吃了羊肉,也有些人低頭不語吃了別的菜肴。之後陳青山讓大家放開暢飲,漸漸地所有人酒醉般的趴在桌上,也不知是真的醉了,還是什麽東西起了藥效。


    一隊西廠番子趁著夜色翻牆衝進陳府,持刀將陳青山圍住,搜索各個房間。


    餐桌上趴滿了人,陳青山一臉寂落的坐在主位上,淡淡地看著領頭的西廠掌班,說道:“我要見馬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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