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桃花眸,盛滿濃情蜜意,還有唇角,那一抹苦笑,看上去就是求而不得。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顏宛白的眼。


    她的手,攥緊了門簾,幾乎就要衝下去。


    “小姐!”翠荷低呼。


    寒風撲進車簾,顏宛白的腦子,清醒了些。


    她是承恩侯府嫡女,不能這般大街上,失了體麵。


    來日方長,她就不信,沈如風能逃得了!


    暗衛的密報,可是說了,沈如風是厲王殿下的人。就算沈如風不想要她,可厲王會不想要,承恩侯府的助力嗎?


    那日她受傷,厲王可是即刻請了太醫,為的不就是與承恩侯府,交好嗎?


    “回府。”顏宛白的聲音淬了毒。


    當夜,白梅院的燭火亮至三更,她對著銅鏡描摹蘇時瑾的妝容。


    她望著鏡中,癡癡笑道:“明日梅花宴,我要豔冠群芳,定要讓他對我情難自禁。”


    ……


    晨霧未散,承恩侯府的白梅院,綴滿冰綃似的霜花。


    顏宛白立在暖閣銅鏡前,指尖拂過鬢邊的並蒂白梅簪。


    蒼青鬥篷上銀線繡的纏枝紋,隨呼吸起伏,似要將滿園寒香都鎖進衣褶裏。


    “小姐!”翠荷提著裙裾疾步跨過門檻,“沈大人的車駕已到巷口。”


    銅鏡中,那張芙蓉麵霎時染了春色,顏宛白撫著袖中暖爐,忽覺燙得指尖發顫。


    此刻他既肯早來,定是後悔了……看來,那一封,送去厲王府的信,是起了作用的。


    她眉梢染著病態嫣紅:“把昨日調製的口脂拿來,要蘇時瑾最常用的那個顏色。”


    口脂掠過朱唇,她提著裙裾奔向垂花門。


    沈如風踩上青石階,仰頭望著侯府門楣上“承恩”二字,忽聽身後傳來車軲轆碾碎薄冰的脆響。


    長街另一頭,八寶琉璃頂的玄色馬車正徐徐駛來,四角金鈴在寒風中脆響。那是……熙王府的徽記!


    沈如風回首刹那,漫天飛雪似凝在半空——


    蘇時瑾扶著南宮鴻煊的手踏下馬車,火狐大氅下露出一截茜素紅裙裾,額間紅寶石額墜映著唇邊朱砂痣,恍若雪地裏綻開的血色優曇。


    沈如風瞳孔驟縮——那抹紅,比他大婚時,蘇時瑾穿的嫁衣還要灼目。


    “阿瑾,小心腳下。”南宮鴻煊嗓音,似浸了梅子酒的琥珀。


    身旁的男人,一身緋色金線蟠龍紋錦袍,攝人心魄的美,像是把寒冬都融化了。


    “許久不見,沈大人。”蘇時瑾足尖點地,淺褐眸子裏凝著冰湖,“這般盯著故人,卻不知行禮?”


    沈如風喉結滾動,目光掠過她唇角朱砂痣。


    那粒胭脂色分明未變,可那雙秋水眸再也不見當年的溫情,他與她終成陌路。


    而她,卻轉眼間,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南宮鴻煊低笑一聲,指尖勾住她掌心:“阿瑾莫怪,破鏡難圓的人最易癡纏。”


    他睨了一眼沈如風,眸中淬著毒汁似的譏誚:“隻是沈大人當知,本王最見不得,野狗覬覦珍寶。”


    “沈大人!”顏宛白提著裙裾奔來時,正撞見沈如風踉蹌後退。


    順著他失神的視線望去,蘇時瑾一身紅衣,狐裘領口露出的半截玉頸,比簷角冰棱還要皎潔。


    她死死攥住鬥篷係帶。


    不是說蘇時瑾,偏愛素色嗎?所以今日,她才打扮得,這般素淨。讓她豔麗的臉,都遜色了幾分。


    可蘇時瑾,卻穿得如此張揚。


    最主要的是,蘇時瑾雲鬢間垂落的明月璫,分明是南海貢品!


    更刺目的是,那兩襲紅衣。熙王蟒紋袍角與蘇時瑾的裙裾在風中糾纏,恍若紅梅並蒂而生。


    而她的沈郎青袍玉立,倒像極了襯著牡丹的修竹,孤零零浸在雪色裏。


    “沈大人來得真早。”顏宛白強笑著迎上前,護甲幾乎掐進掌心,“今日我特地備了君山銀針……”


    話音戛然而止。


    沈如風仍怔怔望著,那對遠去的璧人。


    那年春雨綿綿,她舉著青竹傘,在翰林院外等他下值。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她對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沈如風!……”顏宛白失聲喚道。


    ……


    梅花宴,承恩侯府已辦了多年。受邀的人,大多是世家子弟、閨閣貴女,都是些年齡相仿的貴族未婚男女。


    倒是少有皇子、公主參加,畢竟皇室中人,婚嫁由不得自己。


    一直以踏雪尋梅為核心,非尋常賞花宴可比。


    滿園梅樹,不乏各種稀貴品種,百年骨裏紅、玉蝶等珍品,還有當今聖上親賜的“雪魄”梅,花開時瓣帶金絲。


    宴席都設在室外“千梅園”,宴中特供“寒香釀”——取梅上初雪與花魂同釀,飲時喉間先涼後暖,仿若冰刃裹蜜。


    此刻,九曲回廊垂著素紗,燃著炭火盆,倒是暖意濃濃。


    梅香如霧,飄過顏宛白精心點染的遠山眉。


    她望著水榭中與熙王對弈的蘇時瑾,忽見沈如風青袍掠過九曲橋,在冰麵投下細碎暗影。


    “沈大人要往何處去?”她提著月白裙裾追上前,“賞梅宴尚未結束……”


    話音未落,滿園金鈴驟響。


    沈如風立在橋中央,青色官袍被北風灌得飄飛。


    他望著水榭中那抹紅影,心中複雜得很。是他弄丟了她,這樣也好。若是與他糾纏,蘇時瑾難逃一死。


    畢竟,那個人,可是覬覦蘇家財富許久。


    他不禁有些懷疑,當年父親的死,是不是另有隱情?


    “不……”他嘴裏輕聲呢喃。不會有錯,父親就是蘇繼平害死的。


    “顏小姐。”他轉身撩袍,“沈某自上次初見,便對顏小姐一見傾心。”


    顏宛白手中暖爐砰然墜地,炭火滾下橋,墜入冰湖。


    她看著這個清瘦如竹的男人,緩緩跪在雪地裏,忽地深深咳了幾聲。


    “咳……咳……咳……寤寐思服,至今……”沈如風喉頭滾動,積雪沾濕了額發,“懇請顏小姐垂憐。”


    水榭中,蘇時瑾素手執黑子,眉睫不曾顫動半分。


    去年大婚時,她說“不求舉案齊眉,但求同心同德”。現在他在雪地裏跪著說“寤寐思服”,果真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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