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風仰頭喘息,望著簷角垂下的鐵索發怔。


    曾幾何時,他被捆在那鐵索下,被狠狠鎖要……


    也就這些日子,這人才隱約像個人,不再那般折磨他。


    “謝殿下……”尾音化作嗚咽。


    水波漾開,沈如風望著自己倒影裏,破碎的麵容,忽地感覺有些心涼。


    他的路,究竟該如何走下去?


    一下一下,刮過後腰時,他疼得蜷成蝦米。


    過了許久,那一池溫泉水,才漸漸平靜。


    南宮暉狹長的眸,好似雨過天晴,染了滿足的笑意。


    他微微開口:“子逸,我要你應了顏家丫頭。”


    水珠順著睫羽滾落,沈如風唇瓣如血:“殿下,我不想再娶妻。”


    南宮暉掐住軟肉:“難不成你還惦記著蘇時瑾?……”


    “沒有。我恨她還來不及,怎會惦記著她?”沈如風慌忙解釋,心頭發顫。


    將人翻轉過來:“既然如此,那便聽話。承恩侯掌著北疆二十萬兵權,娶了她你不吃虧。子逸,你該知道本王最厭忤逆。”


    沈如風喉頭滾動,咽下滿口苦澀:“殿下要的不過是兵符,何必……”


    “本王想要那至高的位置,少不得這些助力。”南宮暉掐住他下頜,“本王是喜歡你,但你要清楚,你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資本。”


    他俯身貼近,池水突然翻湧……


    沈如風奄奄一息,趴在池邊,幾乎丟了半條命。


    他如今的身子,顯然越來越弱。


    好像就從南宮鴻煊,刺他那一劍開始。他撿回了一條命,但從此便越來越瘦。


    若不是幽影的藥丸,養著他,他甚至覺得自己,已走到生命盡頭。


    “三日後,顏家賞梅宴。”南宮暉舔了舔尾骨朱砂痣,“你去求娶,要當著滿京城貴女的麵。”


    池麵暈開一圈圈漣漪,南宮暉的話不容質疑:“就說你對她一見傾心,寤寐思服。”


    沈如風盯著晃動的鐵鏈,嘟囔著:“我若不應呢……”


    “聽說,新生嬰兒很是柔嫩。”南宮暉突然輕笑,指尖劃過他心口,“本王,還未嚐過呢——”


    “我娶。”沈如風瞳孔驟縮,啞著聲音說道,“但求殿下……饒過小兒。”


    “這才是本王的好子逸。”


    ……


    洛華苑,晨光漏進來,在地上織出細密光斑。


    蘇時瑾對著銅鏡,秋月正給她綰發。


    “小姐,承恩侯府送來的梅花宴帖子。”嫣然捧著燙金帖進來,“據說京中貴女,都收到了帖子。”


    如今,她蘇時瑾也算是,進了這一個圈子。


    她接過帖子,撫過凸起的梅花紋,忽覺異香撲鼻。


    沒想到,這顏宛白倒還膽大,竟然敢給她下帖子。


    金瞳兒忽地竄過來,伸出爪子將帖子拍落在地。異瞳泛起血色,爪子將鎏金紙麵抓出三道深痕。


    蘇時瑾撚起片碎紙嗅了嗅:“這帖子慘了些東西……”


    銅鏡忽地映出,南宮鴻煊的臉。


    他臉湊過來,微眯著眼問:“慘了什麽?”


    “一些毒粉,會讓人皮膚起紅點,慢慢潰爛的毒粉。”蘇時瑾冷笑道。


    南宮鴻煊臉色驟冷:“這人還真是死性不改,幹脆一刀結果了。”


    “不,我要慢慢玩。”她將請帖擲進火盆,看著火舌吞噬一切。


    她囑咐嫣然:“去取解毒丸,讓所有接觸過這個帖子的,都服上一粒。給金瞳兒,也喂一粒。”


    見人都走了,南宮鴻煊將人抱起來,圈在懷裏。


    兩人一道,坐在臨窗的美人榻上。


    經過幾場雪,院中的梅花,開得更豔了。


    就這樣靜靜的,蘇時瑾就像午後,貪睡的貓兒。


    窩在他懷裏,悄悄睡著了。南宮鴻煊低頭看了一眼,眸中墜開一抹笑意,哪還有半分“活閻王”的樣子。


    就像鄰家,正值好年華的,絕美少年郎。


    攬著自己的心上人,笑碎在這一片冬日的暖陽中,聞著寒梅香——


    ……


    承恩侯府,白梅院,廊下冰棱倒垂如劍。


    顏宛白斜倚暖閣小榻,指尖碾碎的白梅花瓣,簌簌落在猩紅地毯上。


    炭盆裏爆開的火星,劈裏啪啦,燙破了好幾個洞。


    “帖子送去了?”她轉頭問道。


    翠荷捧著茶盞的手一顫,青瓷蓋磕出清響:“今早奴婢親手交到蘇家門房,特意說是小姐親手寫的邀帖。”


    顏宛白望著窗外梅枝,眼前浮現兩日前暗衛呈上的密報。


    沈如風下值後,繞了三條街,馬車在前“沈府”停了半柱香。


    那處宅院早換了‘蘇宅’匾額,如今早不是他沈如風的家。


    可他竟還念著那人,一個商戶之女,還與別的男人牽扯不清。


    真不知,他到底念著她什麽,難不成是那張臉?


    不過,馬上這張臉,便要毀了。


    “他昨日又在蘇宅門前駐足了?”護甲忽地掐斷梅枝。


    “是……”翠荷慌忙跪地,“沈大人未時三刻經過時,特意讓車夫放慢速度。奴婢親眼見著他掀簾看了許久,連雪落滿肩都未察覺。”


    暖閣陡然死寂,炭火爆開的劈啪聲,驚得金絲雀在籠中亂撞。


    顏宛白盯著護甲上的花汁,想起那年他大婚,她非央求母親帶她同去。


    他牽著新婦,一步一個腳印,眼底彌漫的的溫柔。


    與如今看自己的疏冷,判若兩人。


    那時,她見他尋得意中人,而自己也有婚約,不好強求。可如今,他明明已和離,而她也沒了婚約的約束。


    為何不能與他在一起?她偏不信,偏要與他在一起。


    “取我的鬥篷來。”她起身,鎏金暖爐被踢翻在地,“我要親眼看看!”


    青帷馬車碾過石板路,停在蘇宅巷口。


    顏宛白透過門簾,癡癡望著。


    未時三刻,沈如風的馬車果然出現。


    顏宛白看著他,一身青色官袍下了馬車,竟伸手拂了拂石獅頭頂的殘雪。


    前日,顏宛白的出現,讓他想起:當年,蘇時瑾也是這般,不顧一切討好他,要嫁給他。


    堵在他下值的路上,給他塞各式各樣的東西。


    可如今,物是人非。她與他,終究隻有一年夫妻情分。


    他忽然覺得,他不恨蘇時瑾了,因為確實是他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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