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仔細打量了一番,那纏著半身繃帶,模樣頗為方正,但說不上多麽英俊的青年。


    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的模樣,不知是知曉對方本就是個執拗的性子,還是相由心生,江河瞧著其中眉宇之間的神色,總覺得這張普通的麵相有些剛毅。


    但許是千年時光的變遷,致使江河無法從這魚劍的身上,瞧出太多後世的影子。


    至少他在千年後遇到的老魚家人,哪怕是發了福的魚玄機,都也稱得上一句俊男靚女。


    若非江宗主不特意提上一嘴,江河單以為此屆春秋試劍的魁首是個惹人注意的奇葩。


    但一想到這奇葩便是魚家先祖,江河便不由放下了看樂子的心態,靜靜瞧著後續的對話——


    見到江宗主親自呼喚自己,魚劍當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如今算下來,已是他上山的第五年。


    五年前,他聽聞世間尚有劍仙,便舍棄太子之位,求父皇將他送上仙門拜師學藝。


    鯉國雖是一初生小國,但劍宗仙門並不在乎這個,隻要能定期送上‘保護費’,便會對這新生小國的皇子們降下一些優待——


    隻需身懷靈台,踏上萬裏台階,證明心性,便無需有多麽出眾的天賦。


    他便是依靠這萬裏台階,才踏上的劍宗門檻。


    準確來說,是他的父親。


    對於當時還養尊處優,自認不可一世的魚劍而言,那萬裏台階還是太過漫長了。


    那似乎是劍宗先輩所斬出的一道秘境,其中的時間規則與生靈洲有太多差異。


    對於魚劍而言,他隻看到了那宛若登天,而不知盡頭的台階。


    他起先認為,隻要三五天的時間便能夠爬到那台階盡頭。


    然後他便一直爬、一直爬……在時間迥異的空間中,沒有日月更替,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


    他隻記得自己很累很累,直至他實在堅持不住,想要放棄。


    是他的父皇將他從台階上抱起來,讓年少的自己趴在他的背上,背著自己一步步走完剩下的路——


    後來也是從葉鶯歌的嘴裏聽到,自己也不過是走了那萬裏台階的三分之一。


    後半程路,幾乎是父皇一人走過。


    隻不過因為他天賦欠佳,縱使踏上萬裏台階,也沒有多少人關注他,更何況終日要與繁忙事務打交道的宗主。


    也是看在魚盛民的心性可嘉,才最終沒再宗主麵前揭發他的‘作弊’之舉,算是對這個父親的最後一絲憐憫。


    這才是他能夠入門的真相。


    隻是後來又聽葉鶯歌提起,宗主似乎很在意自己的樣子——這也是葉鶯歌能成為自己師父的原因。


    魚劍便認為自己身上果真是有與眾不同的優點的。


    他始終等待著宗主召見自己,傳授自己一門適合自己的功法,助力自己與天地持平,功成一代劍仙。


    但想象注定與現實偏離。


    隨著時間的推移,莫說是魚劍,便是知曉真相的葉鶯歌都有些納悶,宗主為何會如此關注對方,而又任由其自行發展。


    出於責任,葉鶯歌不可能就此將魚劍逐出師門,看在魚劍天賦欠佳,但有一顆執拗的心,縱使心有不忿,但也終年如一日的修行練劍後,也便默默算是承認了他。


    兩人都不曾想到,就在他們都要淡忘宗主對魚劍的好奇之時,宗主卻在這個時候忽然叫住了他。


    故而當魚劍訝異看了葉鶯歌一眼之後,受到許可,便匆匆跑向江秋皙。


    麵對這位不苟言笑的靈境大佬,魚劍自是誠惶誠恐,再也沒有麵對葉鶯歌時的嬉皮笑臉:


    “宗主,您找我?”


    明明都是可以隨意抹殺他的存在,但到底是因為性格與神色的差異,讓他也心有變化。


    江秋皙隻點了點頭:


    “此番春秋試劍,本座便在秘境之外時時關注門中弟子的動向,其中,你最引本座注目。”


    壞了。


    魚劍心裏登時一哆嗦。


    顯然是覺得自己亦是勝之不武。


    “但你大可放心,本座叫你前來,並非是要為此責罰什麽。


    你於試劍之中的經曆,本座倒也有所見聞。你天資愚鈍,心性欠佳,容易受人鼓動,致使哪怕你想要藏遁隱忍,也總被人挑撥私鬥。


    決鬥之餘,你又是個急切的性子,隻需隨意撩撥兩句,便能讓你怒火攻心,也便更易將死劍使出,以此來脅迫他人威逼就範。


    這怪不得你,但你便打算一直這麽下去麽?”


    “這……”


    魚劍見宗主竟是有心指點自己,一時話都要說不出來。


    身後的葉鶯歌後槽牙都要咬碎了,愣是沒想明白這小子怎麽就獨受宗主青睞!


    她時常相伴宗主左右,都很少有這種待遇!


    “春秋試劍,不過是門內弟子相互切磋。彼此知根知底,也便不願浪費自己半生修行,故而會因你的死劍對你忌憚。


    但若有朝一日,你離開劍宗,去往天下闖蕩,是否還能以‘死劍’百試百靈,便是個未知數。


    當你所麵之敵,無畏你死劍威懾,屆時你又當如何?”


    魚劍似是打算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又強行咽回肚子裏,不敢直視江秋皙,道:


    “弟子明白了。弟子接下來會注重修心一道,盡量讓自己在爭鬥之中冷靜下來,以劍招破敵。”


    眼神飄忽不定,時而向左上遐思,是說謊的預兆。


    這是江秋皙與江河無意閑聊時,從江河口中得知的,一些關乎‘心理學’的知識。


    這似乎是江河把握人心的依據。


    江秋皙隻冷聲道:


    “再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


    魚劍不由打了個寒顫。


    不愧是宗主,一眼就能瞧出他在刻意迎合,將自己的心理摸了個透徹。


    他連聲改口,不敢隱瞞:


    “既是無畏死劍,也不妨礙弟子以死劍製敵。畏不畏懼是他們的事情,斬不斬人是我的事情。


    若言敵人,就算是畏懼我也要斬,不畏,更要斬。”


    “你這個呆子!一開始不是說地挺好嗎!”


    葉鶯歌有些恨鐵不成鋼,雖說宗主看出了魚劍的謊言,但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來,分明就是在反駁宗主的觀點。


    在她看來,宗主是為靈六境的當世劍仙,她對劍道的理解又怎是一個剛剛入道的小輩所能匹敵。


    縱使讓你說實話,也不能真的去反駁宗主觀點才是。


    不過……


    宗主何時還能看出他人說謊來了?


    葉鶯歌自認陪伴宗主左右百年有餘,還從沒想到宗主還有這番手段。


    江秋皙擺手,示意葉鶯歌稍安勿躁。


    “不錯。”


    江秋皙認可道,


    “劍無所拘,世間既有萬劍,便理應有萬劍之道。


    你雖性格執拗,但禍兮福之所倚,這未嚐不能讓你走向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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