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關的大火一連燒了七日,堪堪才有停歇下來的跡象。


    而在這十日裏,關外的蠻軍沒再有任何動作,倒顯得一派平和,宛若暴風雨前的寧靜。


    趁著火勢還未完全散去,自劍門城率先趕來的一眾鯉軍好生整頓了被衝擊地略有破敗的長城,在簡單修繕之下,總算是立起了一扇新的大門。


    隨後他們便就地駐紮,靜靜等待著遍野的火海隨時間而散——


    所有人都很清楚,蠻人已經擁有了破開龍氣庇佑的方法。


    待火勢斂去之後,他們必會乘勝追擊。


    屆時,便將是兩國決一死戰的終章。


    對於即將到來的決戰,鯉國的將士們尚且少有驚慌。


    雖說蠻國的蠱蟲在多年以來,對邊關屢屢衝擊,致使鯉國軍隊屢屢吞下敗果。


    但當他們聽到,那關外阻擋著蠻賊侵略腳步的神火,便是那時常站在長城之上的薛國師所降下的之後,心中的頹喪也仿佛跟著野草,被那燎原的赤焰燒了個幹淨。


    更何況,前些日子驍騎營的離將軍,親率邊關五百騎殺入敵營,救下十數個被俘虜的弟兄們的事跡已然在軍中傳遍,更是為他們帶來了幾分信心。


    唯一讓他們倍感壓力的,便是顧統領尚還不知所蹤。


    據離將軍所言,當時闖入蠻營之時,並未尋找到顧統領的蹤跡,這才隻帶回來了那些受盡屈辱的弟兄。


    但沒關係。


    隻待那些自錦京城裏奔赴而來的援軍抵達後,他們誓要殺那些侵擾多年的蠻賊一個片甲不留,將不知所蹤的顧統領一並帶回來,徹底解決這場橫跨七年的戰爭。


    而那馳援而來的援軍,則在大火燒的第十日時,匆匆趕來。


    因為是偏遠小國,人口稀少,致使朝中武將本就不多。


    鯉蠻之戰,向來也是鎮守邊關的顧海領兵僵持,延續已久,朝中其它武將,也大都在各城執行守城之責。


    無人可用,魚玄機又要操持國內政務,無法禦駕親征,便隻能推舉年歲古稀的鯉國前任統領,亦是金國公顧海之師的劉老領兵出征,沒人打算讓劉老上陣殺敵,無非充當個聚攏軍心的信標。


    劉老借著在鯉軍中的地位,與多年來積攢下的威望,自錦京領兵,途經鯉國境內數個城池,皆是從中抽調了一批軍隊,隨錦京城的援兵一同馳援劍門關。


    當他們與駐紮在劍門關內的鯉軍會合一起時,總總相加,足有五萬之巨。


    這五萬大軍皆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而非臨時自各處抽調而來的勞役。


    而那自錦京城奔赴而來的茅野廬三十餘人,和時常種田養花的人境修士崔蘭香,也隨著鯉國的五萬大軍一並奔赴到了邊關。


    對鯉國這人口總共僅有七十萬的小國而言,這已經算是傾巢而出。


    想來身在錦京城的魚玄機也十分明白。


    鯉蠻六年之爭,成敗在此一舉。


    顧青山也一同隨著劉老的軍隊,遠道而來。


    借由與薛正陽的關係不錯之便,她在趕到劍門關的第一時間,便匆匆找上了頂替了顧海職責的薛正陽——


    能代替顧海聚攏軍心的人,也唯有這位已被所有人認可的國師。


    這源於他那超凡入聖的實力。


    薛正陽早就知道顧青山隨軍而來,算準了時間,也一早便在隘口的城牆上等待著顧青山。


    沒等顧青山問些什麽,他便已經把他認的,顧青山想要知道的信息盡數告訴了她:


    “顧統領的確正在蠻人手中,便在十日以前,江河隻身奔赴蠻營,想要把顧統領自蠻營之中救出來。


    但蠻營之中自有警戒,饒是他花了很大的代價,將一眾俘虜救了出來,也最終被趕來的巫人所團團包圍。


    恰逢那蠻國國師正值虛弱,對他、對我尚有幾分忌憚之意,不願在當日就傾力而為,免得造成更大損失,便打算與江河做一番交易。


    顧統領對他們而言似乎頗為重要,故而隻要顧統領當時留下,他們便可放一眾俘虜,連同馳援過去的騎兵離開。


    江河沒打算同意,想要強行撕開陣型,帶人逃走。但顧統領最終為了保全那五百鐵騎,選擇隻身留下。”


    換作是別人,薛正陽興許不會將這諸多內幕說出來。


    畢竟若是讓鯉國將士們知曉,當日那衝入蠻營的五百鐵騎,實則被蠻軍團團圍住,若無顧統領作為交換,便可能葬送沙場的事實,興許會消磨他們還算高昂的鬥誌。


    但顧青山明了事理,懂得大局,隻告訴她一個人,她定然不會將這件事隨意傳播出去。


    再者……


    薛正陽覺得,就憑江河的性子,未必會將自己付出了什麽,告訴這位不明真相的顧姑娘。


    但倘若顧青山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對江河而言似乎也不太公平。


    故而,他也便主動承擔起了這個角色。


    顧青山聽後,深知其中驚險,那本就風塵仆仆,因為沒能來得及清洗而稍顯粗糙的麵龐上,閃爍起太多焦躁:


    “那江河呢?他怎麽樣了?”


    率先問起江河,並非是意味著江河比自己的爹爹還要重要。


    而是因為顧海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她百般不願,也沒辦法從蠻人手中再行救下他。


    作為顧海的子女,顧青山隻能尊重爹爹的意願。


    又在心中期盼有朝一日贏下這場戰爭以後,她還能見到自己的爹爹。


    而江河為救顧海,隻身闖入敵營搏殺,想來十足凶險,也是在情急之下,她才率先問起了江河的狀況。


    薛正陽見顧青山如此焦急,心中也是替江河感到了些許安心。


    他便連忙道:


    “顧姑娘不必太過擔心,江河他很好,隻是如今不在營中而已,這兩日,你恐怕是見不到他了。”


    顧青山並沒有扭扭捏捏地遮掩,自己對於江河的關心,隻繼續問道:


    “他不在營中,又在哪裏?”


    薛正陽指了指關外已不再洶湧的野火,指間的方向,赫然是數裏之外,那蠻營所駐紮的位置,


    “那夜之後,他似乎是發現了一些端倪,為了印證心中所想,索性便留在了蠻營附近。


    雖說孤身留守頗為危險,但多日以來我們時常聯係,所以我知曉他並無大礙。”


    聽了薛正陽的解釋,顧青山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那緊繃的心情並未就此落下。


    她轉而有些疑惑地問道:


    “薛國師,您是否知曉,那些蠻人為何如此執著於爹爹,執意要將他留在蠻營之中麽?”


    薛正陽搖了搖頭:


    “我其實並不太明白。但聽江河所言,似乎是與顧統領的身份有所關係……他猜測,那些蠻賊是想以顧統領的威望,威脅我方的軍心,打擊我方的士氣。”


    “打擊……我方士氣?”


    顧青山喃喃自語,猛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們是要——”


    薛正陽忽然將手指擺在了唇邊,輕聲道:


    “此事不宜聲張,顧姑娘心知肚明便好。眼下鯉軍士氣雖旺,但主動權卻在他們的手中。


    他們這般做法,近乎等同於陽謀,倘若真讓他們的得償所願,興許會傾斜整個戰場,對我們而言是莫大的不利。”


    顧青山轉而點頭。


    她不斷平複著自己驚懼的情緒,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自那夜蠻軍突襲劍門關,打破了多年以來兩國僵持的局麵之後,勝利的天平無論如何,都會導向蠻國一方。


    江河隻身闖入蠻營,無疑是想要將那天平重新拉回來,奈何勢單力薄,最終也隻能拉回微毫。


    這都是既定的事實。


    所以顧青山很明白,憤怒、焦急、擔憂的情緒皆於眼下無益。


    她勢必要平複煩亂的心緒,以最為冷靜的態度直麵那一切才是。


    薛正陽眼看顧青山將手指緊緊縮在掌心,不由繼續道:


    “顧姑娘,稍安勿躁。雖然戰事暫且於我們不利,但我們並非沒有翻盤的機會。


    那蠻國的國師近乎以陽謀的方式左右戰局,但我們也不會任由他們隨意擺布。”


    顧青山抬起憂愁的眼眸,不由道:


    “還請薛國師明言。”


    “具體情況,江河並未與我多談。他隻告訴了我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


    薛正陽琢磨了片刻,回答道,


    “那蠻國的國師,不知道我的存在。”


    見顧青山多有驚疑,他便繼續解釋了起來:


    “先前江河為了救下火海中的鯉國百姓,冒用了我的名義,恰巧被那蠻國國師發現,便讓他誤以為江河便是鯉國國師‘薛正陽’。


    而我那日以心火敗退蠻軍前進的腳步,不知是為了阻擋心火還是如何,蠻國的國師似是跌了境界。


    估計也是因緣於此,致使那國師以為江河是消耗過甚,因此跌到了人境,這便更加坐實了他的身份……”


    “您的意思是,在蠻國國師的眼裏,江河占據著您的位置。而真正的您——卻並沒有被他們考慮在內。”


    薛正陽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如果這條信息差利用得當,或許便能給予我們挽回劣勢的機會。但具體要如何去做,如今江河那邊似是有了個大概,但還需要我們仔細斟酌一番。”


    “……我明白了。”


    “顧姑娘,自關外的野火燃起之後,已經過了十日有餘,隻待明天一早火勢便會停歇。


    隻怕遠方的蠻軍已經開始整頓兵馬,待火海散去,便會即刻進攻劍門關,留給我們休息的時間已經不多。


    你且好生平複心情,以最好的姿態,去麵對明日吧。”


    一路舟車勞頓,對顧青山而言理應是身心俱疲。


    可或許明日便是決戰之日,薛正陽不願就此浪費顧青山歇息的時間,便等同下了逐客令。


    但顧青山卻道:


    “薛國師,在離開之前,我還想問您一個問題。”


    薛正陽點點頭:


    “但說無妨。”


    “那蠻國的國師既已跌境,單從境界而言,您應當握有優勢。


    為何您不就此乘勝追擊,反倒要等待對方得以喘息之後,才選擇與他們決一死戰?”


    也是怕薛正陽誤會,顧青山又補充了一句,


    “我並非是在懷疑您什麽,隻是覺得有些好奇,僅此而已。”


    薛正陽搖了搖頭,表示並不在意,隨後便是苦笑著回答道:


    “其實顧姑娘能夠想到的,我與江河又如何想象不到——


    隻可惜,我的道心至今還未修補,致使我甚至沒有補充靈氣的方法。


    鑒於這特殊的情況,我才沒辦法毫無節製地消耗靈氣,因為用上一些,便會少去一些。也便隻能將它們用在更要緊的實處。


    而那蠻國國師於我情況有所不同,雖然他已跌境,但尚有底牌未出,亦有補足靈氣的方法。


    倘若我被對方拖入到持久戰中,反倒有身死道消的風險,並不安全。”


    “身死道消!?”


    顧青山驚呼,想來是沒想到,亂用靈氣的代價會這麽嚴重。


    薛正陽擺了擺手,又輕輕笑了笑:


    “顧姑娘,你且看這裏。”


    卻見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被梳在腦後的青絲。


    顧青山本沒覺得有什麽不同,但恍惚之間,她竟是瞧見薛正陽那發白的雙鬢,當即便有些驚愕。


    “您——怎麽會這樣?”


    薛正陽笑道:


    “這便是我過多消耗靈氣的代價。


    顧姑娘,別看我現在是這個樣貌,但其實我也已經是個百歲有餘的老頭子了。


    因為道心的崩碎,我的修為本就受到了莫大影響。而今它又因道心之由,隨著時間而停滯不前。


    我若是毫無節製的動用‘心火’,與那蠻國國師作對,隻怕還未曆經幾個回合,便要因壽元的牽絆而先行逝去。


    江河也正是擔心這一點,所以才沒讓我當晚便趕去馳援。”


    顧青山懵懵地點頭,一想到自己的一個念頭,差點就等同讓薛正陽去‘送死’,一時之間雙頰緋紅,隻覺得有些羞愧。


    她不由道歉道:


    “是青山唐突了,還望薛國師莫要在意。”


    薛正陽則不甚在意:


    “無妨。這靈氣總歸是要動用的,隻不過如今需要更謹慎一些,尋個契機而已。待我道心修複,也總歸能修行回來。”


    “原來如此。”


    “還有什麽困惑麽?”


    見顧青山還沒打算離開,薛正陽便又問。


    顧青山點了點頭,直言道:


    “薛國師,我爹爹如今被虜,由您來暫代統領之責,不知到了明日戰場上時,您是否會帶兵指揮作戰?”


    薛正陽不明白顧青山為何這麽問,但他還是如實回答道:


    “倘若隻言修士鬥法,我自是當仁不讓。可領兵打仗這類事情,我從來也沒涉獵過,真讓我來做,顯然是太過不自量力。


    顧姑娘是想問明日帶兵統領的人選?”


    顧青山點了點頭:


    “是。”


    她向來不是扭捏的性子,隻有什麽說什麽。


    而今便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直接將心中所想,盡數道出。


    她語出驚人道:


    “如果可以的話,青山希望薛國師能將明日戰場上的指揮權,交到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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