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沒想到隻是從天津把糧食運到京城,會遇到這麽多困難。


    但是在看到一些臣子上疏,或是請求革除海運,或是以防止漂沒為由、建議海運不許輕委雜流後。


    朱由檢頓時意識到,這是漕運利益集團和海運利益集團的聯合反擊。他們都不希望改變當前局麵,想要繼續把持利益。


    漕運利益集團的反抗,朱由檢能夠理解,畢竟這是他們的衣食所係。


    但是海運利益集團和他們聯合鬧事,就讓朱由檢實在理解不能:


    『難道這些人不明白,這是在發展海運?』


    『盤子大了之後,他們能分享更多利益。』


    搞不清楚這些人的腦回路,朱由檢隻能認為,這些人想壟斷海貿,不許外人插手。對這樣的人,當然要堅決打擊——


    畢竟他這個皇帝都沒想過壟斷海貿,甚至把市舶司讓給了海關總署。這些人又憑什麽,敢壟斷海上貿易?


    不是朱由檢看不起他們,這些海商連鄭芝龍海盜集團都打不過,否則也不會乖乖交錢,讓那些海盜發財。


    如今北方有俞谘皋、南方有鄭芝龍,他們徹底丟失了海上貿易的主導權。所以就把主意打到朝堂上,想要從朝堂上解決兩個人。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不惜和漕運利益集團聯合,和京城的糧商一起,掀起這場風波。


    隻是有一件事他們沒有想到,那就是因為武道大會引起的文武矛盾,朱由檢躲了個懶,讓朝堂大臣鎮壓了科道官員。


    中低級官員因為這件事,現在是噤若寒蟬。他們花錢也找不到多少官員上疏,隻有負責巡倉的雲南道禦史李遵,奏疏的影響力稍微大一點。


    但是區區一個禦史的奏疏,在朝堂上根本掀起不了多大風浪。當今朝堂大臣在海外封地的誘惑下,大多支持海運。


    即使有稍微不那麽支持的,也隻是說海運利弊兼有,需要綜合考慮。


    戶部右侍郎翟鳳翀的觀點,可為其中表率。他在奏疏中指出:


    “海運一節,為天下大利大害。”


    提出祛奸革弊十事,請朝廷認真對待。


    以這份奏疏為引,朱由檢專門召開會議,讓大臣各抒己見。


    翟鳳翀是戶部官員,戶部尚書畢自嚴、太府寺卿郭允厚,自然支持他的意見。


    他們都知道京畿大旱的情況下,海外糧食的重要性,所以都肯定了海運的必要性,建議和漕運一起並行。


    意見和翟鳳翀一樣,那就是海運利弊兼有,應該專門設立衙門,和漕運一樣重視。


    這下朱由檢終於聽明白了,戶部不是不讚同海運,是想要把持海運。天津的糧食運不過來,和他們脫不了幹係。否則有戶部尚書加銜的天津巡撫黃運泰,早就調動巡撫衙門的兵馬,鎮壓所謂的漕幫——


    這些幫派勢力,麵對朝廷的軍隊和運河沿岸衛所,根本鬧不起來。


    戶部現在盯上的,是海軍衙門的航運署,以及和內府監合作成立的大明航運集團。


    對於此事,朱由檢當然不答應。他不能因為戶部要用航線運糧,就把控製權交給他們。所以他轉向工部,詢問薛鳳翔道:


    “太學生張溥提議修建京津公路,工部什麽意見?”


    工部尚書薛鳳翔道:


    “京津地勢平坦,修公路毫無問題。”


    “隻要人手足夠,可以立刻修建。”


    說著,他還匯報了一個好消息,向皇帝道:


    “陛下命文思院研製水泥,臣等竭力試驗,用草木灰燒製出來。”


    “此水泥遇水之後,可以塑造成型。放置三日之後,便硬如石塊一般。”


    “以此用於修路,遠勝石板、磚塊。”


    知道張溥在京城鼓噪起來的聲勢,薛鳳翔看到京津公路的提議後,特意把水泥的事情壓下,現在才拿出來。


    在請示皇帝之後,薛鳳翔派人取來一個用水泥和碎石子、碎陶瓷、碎磚塊捏成的方塊,呈給皇帝觀看。


    朱由檢讓旁邊的太監取過來,放在手中一看,發現果然是水泥。雖然堅實度不如後世、三天的幹燥時間也有些長,卻的確是能用的。


    以這種水泥修路,足以硬化路麵。


    這讓他的心情非常高興,傳給眾臣觀看。


    群臣雖然不知道什麽是水泥,但是看到這個方塊裏麵的碎石子、碎陶瓷、碎磚塊後,就知道它絕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為製造。


    如果真的像薛鳳翔所說可以塑造成型、在放置三日後硬如石塊,那麽它的確可以用來修路,甚至在築城、建房等方麵用途也非常大。


    尤其是戶部的官員,更是認識到用水泥有可能取代灰漿,不再使用糯米。在糧食如此緊缺的現在,他們不可能反對水泥,維護糯米灰漿的地位。


    所以他們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知道他們靠運河插手海運的想法,已經難以實現。


    看皇帝的態度,是寧願修建公路,也不願屈伏漕運。


    在水泥這個新事物出現後,硬化路麵的成本大大降低。京城到天津這二百多裏道路,完全能用陸運。


    所以朱由檢轉向兼任順天府尹的袁可立,詢問道:


    “京城和天津都在順天府,順天府能不能組織人力,修建京津公路?”


    袁可立這些時日忙得焦頭爛額,在糧價的事情上得罪了很多人。他同樣迫切需要海外糧食運進來,穩定京城糧價。


    所以他不假思索,說道:


    “京城一直大旱,夏糧收獲不多。”


    “而且因為旱情太重,種子出苗也很少,秋糧難以指望。”


    “今後數月,需要一直賑災,讓災民有口飯吃。”


    “京津公路修建,不會缺少人力。”


    兩個多月沒有下雨,兩季糧食受災。富裕的人家或許還能撐下去,但是貧困家庭,已經難以支撐。


    為了不讓他們走上賣人賣地的絕路,袁可立請求皇帝免了很多稅收,還發動人力整修水利,保住水澆地的收成。甚至還開動很多工程,實行以工代賑。


    災民的人數那麽多,隻要有口飯吃,就能找到人幹活。所以袁可立不為人力發愁,組織人手的官員,也能讓工部和少府寺支援。


    朱由檢得到他的保證後,當即下命令道:


    “那就修建京津公路,直接從京城修到天津海運碼頭。”


    “暫定為四車道一級公路,預留擴建成八車道的空間。”


    “水泥畢竟是個新事物,誰也不知道用它修路會出現多少問題,需要在使用中改進。”


    “先用水泥修建一條四車道公路,改進完善之後,再修建另外四車道。”


    “兩條路修建和維護時間錯開,保證一直暢通!”


    這個決定做出,群臣都認識到皇帝不打算向漕運屈服,已經決定用海運。


    太府寺卿郭允厚急忙補救道:


    “陛下,修路需要時間,當前運糧還是要走漕運。”


    “臣以為可傳令天津巡撫黃運泰,讓他率領官兵,責令漕丁運糧。”


    “天津到京城這一段的運河,可以從漕運衙門分出,由天津巡撫執掌。”


    無論海運還是漕運,都要經過天津。所以天津到京城的運河,可謂至關重要。


    郭允厚想的就是讓天津巡撫執掌,加強戶部對這段路程的掌握。畢竟天津巡撫不但有戶部加銜,還經常被調到戶部任職,可視為戶部一員。


    但是朱由檢又怎麽會放任戶部掌握這麽重要的水道,這次漕運的事情,就給他提了一個醒,讓他知道有些利益集團不能放任,必須加以約束。


    對漕運利益集團,朱由檢想的是分化,下令道:


    “不但是天津到京城的運河,北直隸境內的河流,都需要綜合整治。”


    “像是那個盧溝河,河道變化不定,又被稱為無定河。京畿這邊的水災,多是由它而來。”


    “朕以為當綜合整治,從源頭的桑乾河開始,保持水土、減少泥沙、裁彎取直、固定河道。”


    “讓這條河從害河,變成能通航入海、能用於灌溉的好河。”


    “以後這個水係,就按徐學士所說,統稱為海河。”


    “設立海河巡閱使,由專督河道侍郎兼任。”


    “下設海河航運集團,負責航運事務。”


    把天津到京城的運河,劃入海河水係,航運由海河航運集團負責。


    專督河道侍郎李從心聽到這個任命,頓時激動起來。在皇帝把治河有功的李化龍列入紫閣功臣、並且為潘季馴預定了紫閣功臣席位後,他這些日子一直想著如何在治河上立功,讓自己成為紫閣賢臣。


    他如今年紀大了,不指望自己能治理好黃河。所以想的是從皇帝的保持水土、潘季馴的束水攻沙理論著手,製定治理黃河的方案,分潤後人的治河功勞。


    但是這個辦法有點為人作嫁的意思,而且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因為以後治河的人不一定按他的方案,讓他分享功勞。


    如今皇帝讓他兼任海河巡閱使,李從心頓時看到自己治河立功、成為紫閣賢臣的道路。


    海河固然遠遠比不上黃河,但它有渾河之稱,又被稱為小黃河。


    這條河和黃河的情況很像,都是上遊從黃土高原而來,河水含沙量大。下遊平原河道又經常擺動,經常發生水災。


    如果能治好這條河,他的治河方案能夠驗證。未來治理黃河的方案,被後人使用的把握更大。


    甚至單憑治理海河的功勞,他也有資格成為紫閣賢臣。


    所以,李從心即使知道皇帝是讓自己和戶部打擂台,卻還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任務。


    把京城到天津的運河,納入海河巡閱使麾下。


    戶部棋差一著,不但好處沒撈到,還丟了一段運河。正當他們還想再爭的時候,忽聽皇帝問道:


    “漕運衙門下麵有兵馬吧?朕記得有十多萬,還有諸多衛所。”


    “現在的漕運總兵是誰?”


    兵部尚書袁可立回道:


    “總督漕運總兵官,自萬曆四十年王承勳請辭之後,朝廷已經不設。”


    “現在的漕軍和沿途衛所,由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管轄。”


    朱由檢聽到王承勳這個名字,眉頭頓時一皺,說道:


    “王承勳是新建伯吧?”


    “為何自他之後,漕運總兵就不設了?”


    袁可立斟酌了一下,回道:


    “漕運之事,原本武尊文卑。”


    “後來李三才就任,王承勳移坐其下。”


    “自此漕運總兵被架空,朝廷遂不再設。”


    朱由檢聽得眉頭皺得更緊,對王承勳惡感更甚。就是這個人,在天啟五年死了後,留下新建伯爭襲案,讓朝堂上下現在還為此煩心。


    沒想到他還丟了一直由武勳把持的漕運總兵,把掌管漕運的權力,完全被文官奪了去。


    這讓朱由檢不能不懷疑,王承勳是不是因為王守仁孫子的身份,立場上有點拎不清。屁股還坐在文官那一邊,沒把自己當勳貴?


    如果新建伯家族還是這個想法,他就要考慮一下,是不是借著新建伯爭襲案,把他們踢出勳貴。


    轉著這個念頭,朱由檢道:


    “漕運總兵不設後,漕運弊端叢生。”


    “先有李三才的盜用皇木案,又有如今的漕幫鬧事。”


    “可見漕運沒有武勳是不行的,漕運總督失職。”


    “傳旨京中勳貴,讓他們書寫治軍方略,競聘漕運總兵。”


    這條旨意,聽得一眾文官火氣上湧,又羞得臉色通紅。


    因為皇帝這個說法,簡直是指著文官的鼻子在罵,怪他們趕走了漕運總兵,卻又幹不好漕運。


    這讓很多人心裏不忿,葉向高的弟子成基命道:


    “陛下,李三才總督漕運十三年,與南樂魏允貞、長垣李化龍並稱,皆為治世之臣。”


    “因為政績卓著,被人以非翰林出身,推薦為內閣輔臣。”


    “因此被小人嫉恨,由此引發黨爭。”


    “漕運之事,並非離不開武勳。反而武勳做總兵時,漕運多有弊端。”


    李三才入閣是由葉向高提請增補閣員引發的,由此引爆了東林黨和浙黨、楚黨之爭,是當前黨爭的源頭。


    如今聽到皇帝有否定李三才的意思,成基命作為東林黨人、葉向高的弟子,不能不辯解一二。


    但是他的辯解軟弱無力,沒有解釋清楚盜用皇木案,朱由檢道:


    “李三才的才幹朕不否認,但是他卻沒用在正道上。”


    “和他齊名的李化龍,平定播州之亂不說,還有開泇河等功績,成為紫閣功臣。”


    “李三才總督漕運十三年,朕也不說軍功,就說他在治河上的功勞,能和短暫治河的李化龍相比嗎?”


    “此人才大名高、好用機權,善於籠絡朝士,性又不能持廉。”


    “此非為臣之道,諸卿當引以為戒!”


    全麵否定了李三才,把他作為李化龍的反麵。(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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