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僵硬在長隨的臉上,心中一個聲音特別的委屈:嗚嗚,這小子耍我。這小子為什麽要耍我啊,幹什麽啦,我就想當個小長隨啊。


    但是身為一個合格的長隨,在不知對方跟腳的時候,他回想起來師傅當年說過的話:


    “小郭子啊,師傅告誡你,什麽都能背,鍋不能主動背。問你,遇到不知跟腳的挑釁怎麽辦?”


    當年還是見習長隨的小郭子閃著大眼睛問道:“對啊師傅怎麽辦呀。”


    “那就先報你的跟腳。這樣對方再挑釁,就是和你的背景,靠山作對了。”


    回憶就是一瞬間,這位現在名叫郭大的頭號長隨麵色嚴厲的拱了拱手,鄭重其事的打算開口,沒想到卻被司徒曄一陣搶白:


    “我不想知道你家公子是誰。就是告訴你,很不巧,前幾天吃老李頭家的包子吃壞了肚子,老李頭陪不上銀子,秀兒愧疚,我也心軟,街裏街坊的,那就以工代償,打算來我家三年,今天帶秀兒回來看看他爹,一會就要去衙門寫契了。”


    接著,又是和煦的笑容:“這個妾,你家公子是納不成了。”


    郭大之前,對於人會被話卡到喉嚨,這種言論是嗤之以鼻的。經常聽公子和那些窮酸對話,什麽“小生有句話如噎在喉不吐不快”。人還會被尿憋死?被話卡住?笑。


    今天,郭大就想誠懇的向當年被他暗中嘲笑的書生道歉。


    話,真的會卡住喉嚨。


    看著眼前這憋氣憋的滿臉通紅的小角色,司徒曄不屑的擺了擺手。轉頭望著呆在一邊的秀兒,不耐煩的喝道:“看什麽呢。還不來給爺揉肩。”接著一拍桌子,“包子李,我的包子呢!”


    一邊郭大終於理順了氣,他知道今天這茬是低調不了了。既然如此,他也隻能豁出去。


    身為兵部郎中車駕清吏司曹雲曹大人最寵愛小兒子曹貞的頭號長隨,這名頭在京城也是響當當的!


    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鍋先往上扣。雖是氣憤,但是郭大畢竟久經戰場,沒有亂了分寸。郭大這雙眼睛,京城長隨屆是一頂一的好,人稱火眼金睛斷品階,一眼看過去,就能判斷對方大概什麽品階(分惹得起品階和惹不起品階),什麽官位,哪家哪府有沒有後台。雖然司徒曄穿的是便服,之前沒看出來跟腳。但是那把刀有點眼熟,仔細一看,正是夜行軍的虎牙刀。


    回想夜行軍裏,連小旗都沒有這般年紀的少年,區區一個夜行者,要麽不知天高地厚,要麽有個好爹。反正謹慎行事。


    司徒曄沒有他心通。不然真的要心疼對方幾秒鍾。這年頭,長隨都不好當啊。


    “看來這位,是鐵了心要和我們兵部郎中府上作對了?”


    “兵部郎中?”周圍百姓聞言,卻是都倒吸一口氣,正五品的官兒,對於南城朱雀大街來說,確實是開罪不起的。不少圍觀的人慢慢散去,不走駐足的,滿臉不忿,當然議論聲小了很多。


    郭大的話不長,字不多,卻頗有見效。對此郭大還是很滿意的。但是時間越拖越長,後麵曹公子肯定不耐煩了,本來今天打算留下銀子就走,沒想到這件事被這個愣頭青攬了過來。夜長夢多,少不得要再加把火了。


    “你可知道,兵部郎中大人可是朝廷五品大員?開罪了大人,你個小小夜行軍,京城可就沒有你呆的地方,傻小子,想好了,什麽事可以攬,什麽事,不,能,碰!”


    郭大最後一字一句,惡狠狠地說道。點出自家權貴,道出對方跟腳,加上言語威脅,再渾的傻小子也會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不打算再和這人糾纏,郭大打算搞定老李頭,逼他眾目睽睽收了銀子,那到時候就由不得任何人了。


    郭大這時候,忽然感到一陣疲憊,心累啊。當個長隨真是傷腦筋,哎,等這件差事辦好,再賺一點銀子,差不多也就退居後台,不然淪落和師傅一樣,想著師傅那瞎了的一隻眼,少的八根指頭,瘸的一條腿,連蛋都少一個的淒涼模樣,郭大不由得心中一陣淒涼。


    司徒曄很敏感,在這個長隨身上,他感受到了無數次的情感跌宕起伏,“真是奇奇怪怪的人,”司徒曄心道。食指敲了敲桌子,懶得和他廢話,倨傲的朝秀兒哼了一下。


    秀兒見狀,咬咬牙,終於不管不顧的走到司徒曄身後。並不是不沾陽春水的手指,相反,自幼跟著爹爹,操持家務,包子鋪幫手,秀兒的手指很長,很細,很有力。司徒曄慢慢放鬆,隔著便服,感受到一陣舒坦。畢竟自己習武之人,要是不放鬆,再來十個秀兒也別想捏動司徒曄。


    老李頭默不吭聲,但是佝僂的背慢慢的直起,又開始熟練的蒸包子。


    這種無聲的藐視徹底激怒了郭大,準備狠狠地教訓一下這傻小子:“你丫的居然還敢使喚我們曹家要納的妾,你小子真是膽大包天,今天我郭大就要好好的告訴你,月亮為什麽這麽圓,花兒為什麽這麽紅!什麽人是你不能得罪的!”


    還沒等郭大動手,後麵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滾下去,沒用的廢物。”


    郭大心中送了口氣,但是麵上依舊是惡狠狠地怒視司徒曄,腳步倒是很老實的往後走。心中暗自慶幸,再不來,再不來,騎虎難下,我就真的要出手了。


    來者,就是給曹公子牽馬之人。


    司徒曄輕輕的拍了拍秀兒的手,食指在秀兒的手背微微撓了一下,接著站了起身。秀兒嬌俏的小臉瞬間通紅,但是又為著司徒曄擔心,慢慢後退,心情複雜糾結。遠處的茶碗兒正倒是膽兒肥,不管不顧,端著茶碗就要往這邊走,被身邊的街坊拉住,掙紮中,看著司徒曄製止的眼神,方才安生下來。身後老李頭手越發的顫抖,但是依舊按部就班,蒸著他的包子。


    包子李他什麽都不會,年級其實也就四十,看起來老裏老氣。


    他就會蒸包子,他隻會蒸包子,他隻能蒸包子。


    蒸汽彌漫,特別熏眼睛。包子李手不停的抹,怎麽都抹不完。


    秀兒她娘死的早,一個鰥夫,開著一家包子鋪,把女兒拉扯大。


    他舍不得。街頭流言蜚語,包子李門清。所以他眼饞那銀子嗎?眼饞,眼饞的很,有這銀子,能給女兒買好看的衣裳。


    但是這銀子,拿了就沒命,要好看的衣裳有他娘的狗屁用!


    也就是在心裏,事實上,包子李連“他娘的”都不敢罵。銀子不敢拿,也不敢不拿。


    他特別的絕望,那種極致的絕望,包子李這賣包子的一生,真的不知道怎麽去理解這種情感。


    但是他得承受,即使承受不起。


    所以包子李特感謝司徒大人。


    所以包子李手再抖,他還是堅持蒸包子。


    因為他什麽都不會,他隻會蒸包子。


    正主拍金牌打手下場,那就是撕破臉了。司徒曄巴不得對方出手。之前那長隨倒是有點棘手。司徒曄就是不怕撕破臉,他屢屢挑釁,就是等這一刻。


    司徒曄迎著走了上前。


    刀留在桌子上。


    兩人越來越近。


    壯漢慢慢的抬起右臂,很慢。


    麵無表情的臉突然獰笑!就在這笑的瞬間,一個直拳砸向司徒曄的臉!從上而下,帶著淩冽的罡風!


    如果這一拳打中,司徒大人會被直接打碎頭顱吧!


    眾人驚呼!紛紛扭頭。


    郭大心中不是滋味。


    包子李差點沒拿住蒸籠,


    秀兒沒有出聲,隻是下嘴角滲出絲絲鮮血


    “啵”。


    沒有碎裂的聲音,沒有慘叫,隻有沉悶的“啵”的一聲。


    聲音雖然沉悶,但是穿透力很強,震的人心頭一跳。


    鬥大的拳頭,被司徒曄握在手心,五指緊握。


    司徒曄突然很生氣。


    就連之前費濂的挑釁都沒有這麽的生氣。不僅僅是舍不得秀兒,司徒曄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他其實想試試程榮。


    百戶程榮就是他的信心,隻是不知道,這個信心可以到哪一步。


    五品郎中,倒是一個好對手


    但是此刻,司徒曄再沒有做他念。腦子特別的冷靜,也特別的生氣。


    就是很生氣,


    因為壯漢的獰笑,曹公子冷漠的眼神,周圍人憤懣的神情,茶碗兒通紅的雙眼。


    因為老李頭顫抖的雙手和那止不住的淚流,


    因為秀兒唇角的嫣紅。


    “憑什麽。”司徒曄低吼,“你們憑什麽。”


    緊握拳頭的左手五指指關節發白,在對麵詫異、慢慢變痛苦的眼神中,司徒曄感受著周圍眾生傳遞過來的不知名的情緒,情感,憤怒的大聲吼道:


    “你們他娘的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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