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聖盯著臉色鐵青的李家家主,嘴角微翹,笑道:“不論昔日如何,希望今夜各位不要做出讓陳某失望的事。”


    四大家族的中堅力量瞬間感覺到一股威壓落下,即便是阮蒲額上也是冒出了許多細密的汗珠。


    “諸位,還不退去是等著陳某管晚飯嗎?”陳聖接過丹砂符紙,突然輕聲打趣道。


    四位家主這才鬆了一口氣,領著自家子弟離開,卻是不敢走遠,四人都分別接到陳聖傳音,讓他們在村子中央開辟出一塊隔絕鬼氣的清明之地。


    陳聖走過院門之時各自敲了下兩個家夥的腦瓜,囑咐繼續守好大門,便推門走入屋內。


    懷揣一堆靈石丹砂,陳仙師心情沉重啊。


    劃出幾顆丟給氣府空虛的少年陳王,陳聖淡笑道:“你的修行天賦不弱,即便荒廢了多年也未必沒有重返金丹真人的可能,不必為了我的一點傷勢費神。”


    陳聖在那場自爆中雖然反應極快,但之前施展秘法的傷勢還未痊愈,因此傷上加傷,陳王將他帶回來後以氣府內好不容易聚起的幾縷真元療傷,可以說是付出不小了。


    陳王隻撿出一顆,慘笑道:“道心有缺,即便是到了金丹境又如何?”


    說著便將剩餘靈石推回,見陳聖手上驀然出現一杆符筆,戲謔道:“未曾想師兄還是位符道高人。”


    陳聖翻了個白眼,“若不是你這小子不頂用,師兄我用得著親自出馬?”


    斂下神色,陳聖將一張品質最低的符紙鋪在桌麵上,筆尖蘸了點丹砂,開始繪製符文。


    許是在山下安逸久了,四大家族拿出來的符紙大多是些低檔貨,比之人間某些黑心算命先生拿來騙人的材質都略有不如,倒是阮蒲花了大本錢,給出的都是上品的仙家符紙,丹砂也是一樣。


    筆落行文流暢無比,隻是陳聖抬手時出現了意外。


    筆尖離開紙麵,那頁淡黃符紙瞬間開始褪色,靈氣很快便枯竭化為一攤細碎的紙灰。


    陳聖黑著一張臉。


    少年吸收著靈氣,見狀大笑,“陳師兄,從未用過如此低劣的符紙吧?”


    看陳聖滿臉茫然,陳王笑著點破,“像這種材質平庸的符籙,繪製之時並不是下筆越重越快成符就越好的,得收著點筆力,將符文均衡平攤在整頁符紙上。”


    陳聖恍然,明白了。


    再次提起符筆之後,手腕扭動極慢,且每挪動一筆就得沉神感悟許久,又失敗了好幾次後,陳聖才算是掌握了其中規律。


    睜開眼睛瞧見陳王捏著一疊符紙,笑著伸出手。


    “怎麽?看不起我?”陳聖笑著打趣,卻是又摸出一隻符筆遞了過去,自己隻是找了杆尋常人家寫字的毫筆。


    二人通力合作,終於在夜色沉沉之時趕完布陣所需要的的符籙。


    聚煞陣,是修行界裏常見的招邪法陣,兩人所畫的符籙是經過藏月山改良效果更為強大的招陰符。


    做完這一切,陳聖盯著桌上還剩下的半斤丹砂久久無言。


    少年難得露出不厚道的笑容,問道:“這些留給我?”


    半斤丹砂,對於如今沒了藏月山身份的陳王來說,可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即便是折價賣了,也能換來二十餘顆靈石。


    陳聖笑罵:“你就這麽缺錢?”


    少年攏了攏衣衫,訕笑道:“以前沒法修行自然是不需要,如今這不是境況不同了嘛。”


    陳聖突然說道:“就這麽不肯回到山上去?哪怕從頭開始,也比在此蹉跎光陰要好啊。”


    少年隻是微微一笑,陳聖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當即將那丹砂推過去,沒好氣道:“拿去拿去,我就當這一場白忙活了。”


    少年哈哈一笑,打趣道:“師兄可不是白忙活,一個聚煞陣可花不了兩百靈石。”


    陳聖斜眉瞪眼,瞧見陳王手指搓動,氣消道:“你小子還真想讓我白給你幹活,一個子都不想出就算了,師兄憑本事掙來的靈石你也好意思坑?”


    陳聖訕笑,“這不是剛收了個徒弟,你做師伯的不得給個見麵禮?”


    陳聖大手一揮,“少來這套,沒有。”


    飄然走出院外,陳聖對著那婦人悄悄點頭,越過門前的兩人,緩緩向村子中央廣場走去。


    少女紅盤看見師傅黑著一張臉,急忙問道:“師傅,怎麽了?”


    陳王立刻換上一副和熙笑容,喃喃道:“沒事。”


    “你們兩個躲在屋子裏,除了我與你師伯,誰來叫也不要開門。”


    交代完畢,少年快步跟上站在拐角後的陳聖,樂嗬嗬道:“我就說,師兄你沒這麽積極的。”


    陳聖一個暴栗敲過去,沒好氣罵道:“又不是什麽火燒眉毛的事,讓那幾家磨磨,急什麽!”


    少年笑容燦爛,追上大步走著卻施展了斂息之法的陳聖。


    ————


    張家的年邁管事湊到阮蒲身邊,小聲問道:“阮家主,那陳仙師怎的還不露麵?”


    阮蒲冷笑,看著這個明顯被人推出來擋刀的可憐蟲,漠然道:“兩位仙師行事,何時輪到你我過問?”


    說罷便大步走開,不再理會這個倚老賣老的家夥


    吃了顆軟釘子的老管事站在原處,看著身前那道雄壯背陰,眼中神色怨毒,實際上到了他這個年紀,壽數隨時要走到終點,最看重的就是一點臉麵。


    至於被一貫與自己不合的家主拉出來湊人數,老管事知情卻不惱怒,甚至還有些感謝那位年輕家主,讓他這把老骨頭還有發揮餘熱的機會,而不是於某一天就那麽油盡燈枯,隨後被族中某些恨極了自己的年輕人挫骨揚灰。


    老人手掌攥緊了又鬆開,一張枯朽的老臉顯得十分猙獰,這一切都在兩道少年身影出現之後蕩然無存。


    阮蒲最先行禮,“見過陳仙師,陳先生。”


    一人是仙師,一人是先生。


    兩個稱呼,意味深長。


    陳聖頷首,瞥了陳王一眼,神色玩味,“你來還是我來?”


    少年攤開手,“自然是你這個仙師來。”


    陳聖啞然,遂讓眾人聚於陣法中央,而後將廣場一分為四,分別放置符籙,每張符籙上壓著一顆靈石,布置完一切便拍了拍手。


    “仙師,您這是去哪?”阮蒲看著就要走出陣法邊緣的陳聖,硬著頭皮問了句。


    陳聖頭也不回說道:“自然是看熱鬧了,幾十個練氣修士借助陣法都對付不了那些無主鬼氣,那就是你們該死了。”


    少年陳王一手搭在陳聖肩膀上,有些埋怨道:“師兄如此行事,有些不厚道啊。”


    陳聖哈哈大笑,“難道要我親自出手,幫著他們消弭了那鬼氣才算厚道?”


    說到這裏,陳聖止住話頭,目光落在遠處。


    目光由此往北邊蔓延,一條筆直且寬闊的石板路,剛好對著村口那塊石碑,陳王看著這一幕輕輕歎了口氣,回頭對眾人說道:“若是堅持不下去,我會出手。”


    陳聖咧嘴而笑,雙手環臂。


    “噠!”


    一道清脆的響指過後,陳十三與紅盤臉色齊齊大變,尤其是後者,隻感覺到陣陣陰風吹過,定睛看去才發現身前桌案上點點紅色丹砂紋路在消散。


    陳王眼神微閃,開口提醒道:“來了。”


    連帶阮蒲在內的幾大家族皆色變,以之前與陳聖商量好的位置站好,每人照拂一處角落,防止滲入陣法的鬼氣毀壞符籙。


    陳聖身前出現一柄長劍,直挺挺插入地麵,那些洶湧而來的鬼氣被分割開,而後又匯攏成一大股,撞上聚煞陣法。


    阮蒲此刻頗為慶幸,沒有像其餘三家一般偷工減料,隻擴展出一片可供自家弟子站立的區域便罷了。


    整個陣法十分古怪,東南西北四個角落中,唯有阮家那邊受到的襲擊力度最小,因為身前擺放的招陰符間隔最寬,一些原本衝著此處而來的鬼氣都被相鄰兩個給牽引分擔了不少。


    陳聖笑了笑,打趣道:“阮家主,你倒是清閑。”


    阮蒲苦笑,實際上他也就是比起另外兩家顯得稍稍沒有那麽吃力,當即苦著臉道:“仙師說笑了,這鬼氣來勢洶洶,阮某哪有清閑之理?”


    陳聖笑笑,懶得再去看這邊,靜靜等候那些鬼氣的異動,以及那位時時在村外盤桓的鬼修阮紅慎出手,至於村口那些青壯,倒是不用過多擔心,沒解決陳聖之前,阮紅慎是不會對他們出手的。


    更何況,陳聖還不知道,那些人中是否潛藏著幽冥司的暗手。


    小小村落,水深得很呐。


    陳聖自嘲一笑,雙眸微微閉起,眼前出現那位神色鬱鬱,與陳落羽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大夢一場。


    夢中的藏月山格外破敗,沒有絲毫修行界第一宗門的氣象,反倒是暮色沉沉,一路走來沒遇到任何一個弟子。


    眼前驀然出現一個白袍老人,懷裏抱著一壇好酒,香氣撲鼻。


    不過此刻陳聖在乎的不是這個,而是這位老人正皺著眉頭,死死盯著自己,沉聲問道:“你是誰?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


    陳聖順著石階登山,站定在老人麵前,笑吟吟道:“老摳門,不認得我?”


    豈料到老人卻是一個抽身後退,隨後大袖甩動就是兩道巨大的劍氣劈來。


    陳聖眼眸微亮,前世百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師尊出手,隨手就能打出兩道可殺元嬰的劍氣,這老東西深藏不露啊。


    身子被那劍氣劈碎攪爛,老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而後令他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


    陳聖突然出現在他身邊,伸出一根手指,淡笑道:“說好了每日一壺,師傅你又偷喝。”


    那位抱著酒壇,身子被壓矮了幾分的老人微微抬頭,老淚縱橫。


    這一句話,是他那幼年橫遭禍事,因此沉默寡言的小弟子上山之後,與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收斂好心思,老人閃身上前,對著陳聖反複打量。


    良久,老人才蹦出一句:“小羽?”


    陳聖還未來得及答話,就看見山頂上走下來一個少年,懷抱一柄狹長劍鞘,輕輕嗯了一聲。


    老人臉色忽變,看向陳聖厲聲喝道:“說!你是什麽人?”


    破落山道之上登時劍氣橫飛,那位老人宛若一頭被觸怒的雄獅。


    淡然看著穿身而過,陳聖雙手抱臂,看著那位目光清冷的少年。


    老人急忙抽身後退,顧不得那一壇子珍藏美酒,將徒弟護在身後,神識在四野掃過,隨後愣住了,因為眼前這位有幾分麵熟的少年郎,竟然在神識之下掃不到。


    換言之,這個年輕人要麽是一個遠遠勝過老人的強者,要麽陳聖就是一尊幻象,還得是發自內心觀想出來的。


    更令老人覺得可怕的是,他那位徒弟明顯也能看見此人。


    陳聖無奈苦笑,伸手去接那酒壇,結果那壇子老人視若珍寶的壇子轟然爆開,頓時酒香撲鼻。


    “這下你沒酒喝了。”少年驀然開口,看了眼臉色鐵青的老人。


    陳聖聳肩,對上老人幾欲殺人的目光,哭笑不得,“你自己鬆手的。”


    “小混蛋,給老夫死!”老人突然發難,劍氣盈滿兩條寬袖,轟然劈出兩條碩大劍光。


    感受著這股龐大威壓,雖然不會被那劍氣傷到,陳聖依舊是齜牙咧嘴,委實沒有想到。


    前世那位無事就喜歡蹲在牆角偷喝酒的老人家,竟然是一位劍意如此犀利刺人的劍仙。


    兩劍落空,老人瞠目結舌,愣了許久才咬牙怒道:“要殺要剮給個章程,少給老夫裝神弄鬼的。”


    看著暴怒的老人,陳聖啞然失笑,因為多半是為了那壇美酒。


    少年陳落羽放下劍鞘,站定在陳聖麵前,微皺眉頭問道:“你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陳聖樂了,看著少年,微笑道:“熟悉就對了。”


    老人一個閃身,將弟子護在身後,滿臉警戒:“少套近乎,你偷偷潛入我藏月山到底有何要事?”


    陳聖長身而立,看著老人,意味深長道:“我光明正大走進來,你能發現我?”


    老人怔了怔,而後惱羞成怒,又是一袖甩出,這回陳聖看得真切,老人雙臂空空蕩蕩。


    陳聖臉色驟然陰沉,寒聲問道:“誰幹的?”


    老人明顯對他的轉變十分驚訝,臉色古怪,下意識收了收腳步,將半個身子側後。


    少年神色黯淡了些許,又抱緊了那口劍鞘,與陳聖對了一眼,便反身拾階而上,又坐穩在那石壁之上。


    陳聖臉色依舊猙獰,幾步跨到老人麵前極近處,又重複了一遍。


    老人看見弟子如此,勃然大怒,一掌拍落,喝道:“給老夫滾。”


    陳聖巋然不動,還想再追問幾句,結果身軀一陣顫動。


    村口石碑下,阮紅慎現出身形,盯著村子中央那道人影,趁其心神搖曳之際。


    劍光劃破夜幕,竟是純粹無比的藏月山劍意。


    陳聖緩緩睜開眼眸,看著穿透胸口的一劍以及獰笑的鬼修。


    阮紅慎笑意森然:“陳師兄,師弟這一劍如何?”


    陳聖雙臂微震,一拳重重錘在阮紅慎胸膛,淡笑道:“也不怎麽樣!”


    方才這一劍,被他以肉身之力強行挪移避開要害。


    陳聖負手而立,笑問道:“這一拳感受如何?”


    阮紅慎捂著胸膛,看了隨手擦去胸口血跡的陳聖,澀聲道:“看來你早有防備,就是為了誘我出手。”


    陳聖雙手環臂,自從發現村中遊蕩鬼氣的異常,他便是有所部署,首先是將院子打造成一個天然的招陰所在,再以符籙將屋子保護起來,這也就是他離開前為何特意交代陳十三與紅盤躲進房子。


    其二就是布下暗藏殺機的聚煞陣,若是阮紅慎今日不出現,那麽村子裏這些與他修為相關聯的幽冥鬼氣,便會被陳聖與一旁掠陣的陳王撕裂擊垮。


    甚至有可能追本溯源,以術法暗傷阮紅慎,事實上藏月山中的確有如此法門,陳聖也知曉如何施為,曾在藏月山修行時日不淺的阮紅慎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


    再由陳聖裝作鎮守此處,在身旁悄悄布下陣法禁製,再故意閉目沉入心底深處,給阮紅慎以可乘之機。


    陳聖輕提長劍,點指阮紅慎,笑道:“我藏月山弟子惹下的禍,自當由我藏月山弟子來收尾。”


    阮紅慎自嘲一笑,“我都到了如此境地,你還當我是藏月山弟子?”


    陳聖疑惑道:“可有人通知你被除名了?”


    已轉為鬼物的阮紅慎怔怔搖頭,又譏笑道:“那又如何,難道今日還有藏月山的長輩能出手來清理門戶不成?”


    陳聖握緊長劍,眼神驟然變得冷厲,“誰說沒有,我就是特意來此收服你的。”


    阮紅慎嘴角扯動,“別鬧了,像你這樣的人我若見過不可能沒有印象,那陳王也不會不認得你,因此你定是後入門的師弟,聽了幾聲師兄,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陳聖灑然一笑,輕輕張嘴。


    一個宛若炸雷般的聲音在阮紅慎耳畔響起,“在下,藏月山陳落羽!”


    劍光長掠而出,恢複本名的少年緊隨其後,雙拳揮動間隱隱有破風之聲,拳勢沉重浩大。


    陣法一側的少年陳王肅然而立,雙眸中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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