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聖落在院子裏,低頭看著紅盤,輕笑道:“再不起來我可就要答應了。”


    屋內傳來幾聲咳嗽,陳聖沒好氣道:“你這家夥,敢不敢有點良心?”


    少年陳王推開門,笑容燦爛,“不敢。”


    “嘁,無趣得緊。”陳聖豎起一根中指,將空間留給兩人,飄然走出院子,跟上一位在路邊走著的漢子。


    陳聖高聲打著招呼,“李二蛋,你這是去哪?”


    那被喊住的漢子顯然愣了愣,片刻後才回過神來,也是極為熱絡的回答,“這不是村子裏出事了,我隔壁三哥讓我去幫忙。”


    陳聖微眯著眼眸,笑道:“去湊個人數?”


    李二蛋撓了撓頭,憨笑道:“是啊,這不是人多點看著威風嘛。”


    陳聖哈哈大笑,勾上漢子的肩膀,往村子南邊去了。


    一路上戶戶緊閉門扉,連那些壯著膽子探出頭來的懵懂孩童,都被自家父母或拖或罵給拽回了屋子。


    陳聖一人走在前頭,大步流星。


    身後那漢子腳步也不慢,盯著前方那道背影,眼神閃爍,驟然自懷中抽出一柄短刃,與那天夜裏紅盤所用的極為相似。


    “早知道你有古怪。”


    陳聖爆喝,身子猛地一側避過那刺向要害的一刀,右手握拳,一記拳勁打在李二蛋身上,陳聖才發覺到不對勁。


    此人體內竟然沒有半點修為,也無被鬼氣附體的現象,乃是一個活生生的凡人。


    李二蛋被打得吐血,胸前塌陷下去幾寸,咳出的血沫中帶有殘破內髒,眼看就活不成了。


    “好一個陳仙師,我好心好意請人來幫忙,你為何突然錘殺了他?”一個精壯漢子從街角鑽出來,滿臉的怒容,指著陳聖懷裏的“李二蛋”。


    陳聖啞然失笑,看來自己是低估了這座村子裏的心機詭譎。


    緩緩站起身,陳聖雙手環臂,笑吟吟道:“如果我沒記錯,之前在陳十三家院子有你,此刻你不是應該忙著鎮守出口,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那漢子明顯早有準備,怒極反笑道:“若不是我們擔心村子安危,來巡視一番,還真想不到你這位山上仙師竟會與幾大家族勾結,要絕了我們這些尋常農戶的活路。”


    得!這下將四大家族都牽扯進去了。


    陳聖揉了揉眉心,有些為難,原本以為這件事很簡單,如今看來村子裏隻怕還藏了不少包藏禍心之人,眼前的漢子雖然口口聲聲控訴幾大家族,實際上未必就沒有可能是幾家裏的某些人安插。


    亦或者是那幽冥司留有的暗手,用於阮紅慎脫困後的謀劃,如今突然出現的陳聖自然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漢子見陳聖如此姿態,立刻大聲叫喊,很快村子裏各處鑽出一群村民,男女老少皆有,看見陳聖麵前那位已經斷了氣的李二蛋,又聽見漢子話中喊著的,看向這位陳仙師的目光就有些凶惡了。


    這座村子就極少有外人來,陳聖突然的出現本就讓有些人心存疑竇,隻是見他既沒有坑蒙拐騙,也沒有做什麽惡事,又是那位陳先生的朋友,便漸漸放鬆了些。


    漢子見來的人已經差不多了,遂厲聲嗬斥道:“陳聖,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陳聖攤開雙手,沒法辯解,現在這個局麵,黃泥巴沾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掰扯不清的。


    最重要的是,在熟悉的鄉親與陳聖這個陌生人之間,村民自然會選擇去相信前者,更何況陳聖身上可還沾著血跡呢。


    那柄短刀更是被說成用來殺人的利器,陳聖此刻冷眼看著那位口若懸河的漢子,眼神淡漠。


    阮蒲飄然而至,站在陳聖身旁,輕輕歎了口氣,“這個虧咱們吃定了。”


    即便是以阮蒲對村子的熟絡,都不知道村民中還藏了這麽個家夥。


    陳聖微微點頭,不再掩飾修士身份,拎著那漢子,徑直飛往村子出口。


    隨手將其丟在地上,陳聖問那些鎮守之人,隻一句話。


    “你們誰相信他說的?”


    眾人神色遊弋不定,因為親眼看著這位陳仙師禦風而行,遠比耳聽來的金丹境界駭人。


    阮蒲站在一旁,摩挲著袖子裏那柄短刀,隻等有人點頭,他就會毫不客氣的出手,此時此刻村中鬼氣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若是不能讓這位年輕仙人打消對阮家的疑慮,即便能夠渡過這一場劫難,阮家在村裏的地位也會一落千丈,其餘幾家境遇也是一樣的。


    相較而言,阮家還有著一定的優勢,因為這位年輕仙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他阮蒲一句。


    很快,便有幾個與那漢子相熟的村人站了出來,雖沒有開口表態,但已經用行動說明一切了。


    陳聖微微點頭,說道:“將他們關押起來,每家多出五名練氣修士看守。”


    阮蒲躬身,小聲問道:“七段之上?”


    瞥了那幾人一眼,陳聖道:“不必,隻要在他們逃跑之時能夠發出信號即可。”


    阮蒲驀然轉身,去籌備了。


    殊不知陳聖心中已將他視為最有嫌疑之人。


    提著那發難的漢子又去往別處,重複問過幾遍,點出十七八人交予四大家族,便飄然立於村頭石碑,冷笑著問道:“你覺得我會在乎你的栽贓?”


    漢子嗤笑:“似你這等神仙中人,自然對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死活不放在眼中,我今日能夠惡心到你,心中已經很滿足了。”


    陳聖眼神淩厲,寒聲道:“幽冥司的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沒有出息了,你叫什麽名字?”


    漢子明顯對陳聖口中蹦出幽冥司三字十分意外,良久才獰笑道:“知曉我幽冥司在此處行事,還不快快退去,當真想為了些凡人送死不成。”


    說話之間,漢子已經換了一副神態,由方才對村民的百般維護變為嗤之以鼻。


    陳聖驀然出手,一指頭戳在漢子肩骨,血洞潺潺,“我不會再問第三遍,你叫什麽名字?”


    “好說,幽冥司使者下轄執事,裴倦。”


    漢子裴倦慘笑,露出森森牙齒,“即便你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我自小生長在村裏,你覺得他們會相信你?”


    陳聖低笑,又問道:“可認得一位金丹境黑袍人,擅使用一杆黑色幡旗,身材矮小。”


    裴倦神色大變,厲聲嗬斥道:“你對大人做了什麽?”


    陳聖獰笑,“我站在這,你說呢?”


    裴倦立刻變得失魂落魄,喃喃道:“難怪,這幾日與大人的聯係中斷。”


    旋即這幽冥司裴倦眼中射出一道詹亮光彩,哈哈大笑道:“如此也好,能夠以我們的一條命換來一尊像你這般強大的助力,甚好。”


    陳聖眉頭微皺,感受著此人體內突然洶湧而出的詭異真元,手掌遙遙一握,身子急速後退。


    裴倦陰森森笑著,飛速追上來,一身氣機狂亂無比。


    陳聖抽出長劍,一道劍氣凝聚成一點,飛射而出,可惜已經晚了,裴倦鼓脹的身軀在空中爆開,化為一抹黑煙逃遁出村外。


    陳聖提著劍,試圖以術法聚攏那人魂魄,才發覺裴倦死得很徹底,神魂盡滅。


    黑煙逃遁之處,一身鬼氣斂入體內的阮紅慎站在一顆槐樹下,將那黑煙吞入體內,感受著其中帶著的強大劍氣,露出殘酷的笑意。


    陳聖抽身回村,在村口碰上帶著個小姑娘的陳王,淡笑道:“談妥了?”


    二人點頭。


    陳聖又問:“師徒?”


    陳王沒好氣道:“不然?”


    陳聖這才哈哈大笑,雙手負在身後,體內翻江倒海,一位虛丹修士的全力自爆可不是那般輕易接下的,況且那裴倦明顯用了某種見不得人的手段,自爆威力極大,就是為了毀滅神魂的同時,將那一縷明顯埋藏著許多秘密的黑霧送出。


    陳聖此刻對這位能夠在群狼環伺下,尤能夠活蹦亂跳的少年大為佩服。


    陳王聽完他所說,淡笑道:“是師兄時運不濟,籌謀了數十年的計劃,一旦發力自然是不凡的。”


    陳聖挑眉,“若你處於那種境地?”


    “那自然又會有些不同。”陳王輕笑著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我畢竟在村裏呆了幾十年,與村民的熟絡程度不會比任何人差,因此若是有人想用對付你的手段來對付我,效果會差很多。”


    陳聖滿臉無奈,“我算是聽明白了,你這意思還是在誇自己。”


    陳王拱手,笑道:“師兄果然聰慧過人。”


    陳聖斜眉瞪眼,想著是不是得趁這家夥境界還未恢複教訓教訓,說話太氣人了。


    少女紅盤在一旁憋著笑,結果被師叔一個暴栗,不滿嘟囔道:“師伯,您這未免也太不大氣了,我師父又沒說錯。”


    陳聖眯眼,笑容玩味道:“喲,這麽快就喊上師傅了,還是陳師弟調教的好啊。”


    陳王無奈,也給了徒弟一個暴栗,罵道:“別亂叫,如今我不是藏月山上人,可沒資格喊這家夥師兄。”


    陳聖撇嘴,“你被除名了?”


    見陳王搖頭,陳聖才又笑道:“叫幾聲師伯沒關係的,實際上你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知道咯。”


    紅盤仰著頭,覺得師伯今天說話好生晦澀難懂。


    三人走在空曠的村道上,陳王目不斜視,淡然道:“如今形勢我大致能夠處理,你......"


    陳聖一巴掌甩過去,罵道:“怎麽?覺得我這個師兄被人算計,給你丟人了,還是認為我藏月山弟子這點事都扛不住?”


    陳王搖頭,自然不是,他隻是覺得這位突然出現,第一次自報姓名說了個最為嚇人名號的年輕師兄,與山上各脈修行的藏月山弟子們,都不太像。


    “那不就得了?”陳聖輕輕一笑,雙手抱著後腦勺,一步跨到街尾。


    紅盤低著頭,抿嘴無言。


    陳王驀然問道:“不覺得我們害死了你爺爺?”


    少女微微點頭,其實是有的,無論那位阮家老太爺出於何種心思,起碼二人相處的十幾年間,這位老人家是唯一一個,會在天冷時關心她是否穿暖,在所有人欺負她時站出來,甚至有些時候不講道理偏袒的長輩。


    低歎了一口氣,陳王道破天機:“實際上我不是不想救他,毗鄰多年,哪有那麽硬的心腸,實在是救不了,那位老人家心頭被一位至少金丹境的修士刻下怨念,是一定要去放出那阮紅慎的。


    能夠存有一些心思,將那柄可以壓製雙方,甚至有望殺死一頭金丹鬼修的短刀留下,已經花費了老人太多的心念,強行攔下他的下場會更慘,因此我才會選擇束手旁觀。”


    紅盤聽罷默然了許久,又問道:“那陳師伯呢?”


    陳王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沉聲嗬斥道:“這種想法不該有,今後也不許有。”


    頓了頓,少年才放緩了語調道:“那位師兄,自稱是藏月山修士,實際上我看未必,而且他看待事物與你我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態,或許在他眼中那位老人家是圓滿而死,總比抱憾終身強。”


    “況且,他已經出手救過你爺爺一次,不可再多做苛求了。”


    紅盤聽罷微微點頭,心中雖有些芥蒂,但也釋然了。


    “紅盤!”


    “嗯?”


    陳王低頭,看著這位比自己隻矮了半個頭的女弟子,叮囑道:“將來上了山,一定不要覺得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要抱有謝意,同樣的,付出某些東西也是一樣。”


    這些道理,是少年在數十年虛耗的時光裏的唯一收獲,如今傳給這個初初入門的弟子,恰逢其時。


    少女低著頭,若有所思,再抬起頭時,發現自己的師傅已經追上那個走得越來越慢的師伯。


    紅盤快步跟上去之後,才發現師伯此刻微閉雙目,呼吸虛弱,嘴角流出血跡。


    夜晚之時,乃是鬼物活動最為猖獗的時候,阮蒲捧著四大家族拿出的丹砂符籙,與一個小姑娘針鋒相對。


    阮家主滿臉無奈,“紅盤,讓我進去。”


    與之相對的,少女紅盤臉色堅毅,咬死了不給任何人走進那道矮小的門扉,靠近都不行。


    幾乎在場的所有修士都能感應到,屋子裏的靈氣暴動,以及相當不正常的詭異光芒。


    阮蒲還好說,另外三大世家可就沒那麽好說話了,此刻一位垂垂老矣的年邁管事走出了,瞥了眼麵前的黃毛丫頭,輕飄飄道:“我們來見陳仙師,耽誤了大事你可擔待不起。”


    除去阮蒲之外的兩大世家齊齊上前一步,三十餘個練氣修士看著還是頗為滲人的,更何況紅盤哪裏見過這種場麵,當下臉色微白。


    阮蒲滿臉無奈,他自然知道紅盤能留在此處多半是與兩位仙師達成了某種協定,且極大可能性是那位陳王仙師。


    陳聖此人,阮蒲看不透也不敢去猜,村口的動靜不小,以他的修為自然能夠感應到。


    “不行,不能進去!”少女張開雙臂擋住院門,牙齒都在打顫,腳下卻是站的極穩。


    李家家主冷笑,一步一步逼近,練氣頂峰的威壓落在小姑娘身上,眼神漠然。


    忽然一顆石子飛過來,擦著李家主胸口飛過去,定睛看去那陳十三手裏攥著一大把碎石子,正看著這邊,怒道:“狗大戶,敢來欺負我家紅盤姐姐,不想活了?”


    陳十三身後,一位婦人盈盈立著,一手牽著兒子,以十分巧妙的手段化解周身鬼氣。


    阮蒲目光微凝,上前就要拉住那李家主,結果給甩袖震開。


    李家主怒極反笑,“什麽時候我幾大家族輪到一個屁大點的孩子騎到頭上?”


    陳十三臉色陰沉,就又要丟出石子。


    人群之中就有那參加會議的管事,此刻剛要出聲提醒自家家主,就看見家主已經飛掠出去,幾息之間就來到孩童身前,獰笑道:“給本家主死!”


    天地之間,驀然響起一聲歎息。


    換下一身道袍的陳聖站在陳十三麵前,沒好氣的敲了這小子一個暴栗,眼神驟然淩厲,大袖一甩,那位修為即將破入築基的李家家主倒飛出去,血氣翻湧。


    冷冷掃過一眼,陳聖凝聲道:“叫你們來可不是來鬧事的,四大家族之一的李家如此跋扈,真覺得自己在這村子裏一手遮天了?”


    那位李家家主抹了把冷汗,剛要躬身說不敢,就聽見身後一道聲音響起。


    阮蒲踏步走出,淡笑道:“李家主雖然算不上一手遮天,可我看也快了,連藏月山下來的仙師都敢如此滿不在乎,當真是好膽色,阮某佩服。”


    有阮蒲在前麵打了樣,後頭兩家家主有樣學樣,在陳聖麵前添油加醋說了不少壞話,聽得那李家家主敢怒不敢言,生怕真給了這仙人落下那般跋扈的印象。


    之前之所以敢那般咄咄逼人,大半是吃定了少年陳王的性情,況且站在大義的角度。


    陳十三幾個小跑站到紅盤麵前,笑嘻嘻說道:“紅盤姐姐,我威風嗎?”


    少女失笑,捏了捏小家夥尚有些肥肥的臉頰,絲毫不吝惜讚揚:“那可不,咱們十三老厲害了,連那仙人都拿你沒轍呢。”


    陳十三剛要飄飄然,就給陳聖遞過來一個眼神,瞬間垂頭喪氣,與少女一左一右守著那道窄窄的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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