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陌京城的風喧囂或悲苦，冷香閣的黃昏永遠溫柔。正是笙歌未起、煙火迷離的時辰，哪怕最浮躁的內心也能得到片刻安靜。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四處是歸人，天涯海角，各奔東西，誰也不知別人要去向何方。
遠看日暮西山，堪堪掛在大門外的樹梢，院裏的十二生肖燈尚未點亮，女子們穿著鮮豔，個個花容月貌，這會子沒什麽客人，她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兩兩結伴，走出廳堂站在院裏吹一吹風，以手帕掩唇說著悄悄話。
“都仔細些，還沒開春，別惹了風寒，帶到整個樓裏，就該吃板子了。”水芝從樓上下來，到櫃上接替賬房的班，瞧見女子們露天站著，忙提點道。
賬房手上不停，飛快地撥完最後幾下算盤，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和水芝打了個招呼便匆匆上路，要趕回邊上的隆昌老家，給多年未祭拜的爹娘墳前上一炷香。本來新年就應該走，墨觴夫人也允準，那天卻臨時多了兩筆進項，這才不得已耽誤到現在。
炊煙冉冉，後院的廚房熱火朝天，何嫂子用藍花布條勒著額頭，已經些微泛白的頭發整齊攏在腦後，綰一個光滑的圓髻。案板上碼著切好的配菜，麵前窗台下晾著銅盆，排骨斬成小塊，用蔥薑水正在醃製；灶台下火苗熊熊，小丫頭鴛鴦蹲著添柴，鍋裏燉著雞湯，是明早給棠苑煮燕窩要用的。
“何嫂子，豆腐化好了，我給您放在這兒，您再看看，這樣行了嗎？”
另一個叫喜鵲的丫頭從外麵進來，手上端著大碗，裏麵豆腐雪白。她將碗放在案板邊，又拉過銅盆，將醃好的排骨請廚娘過目。
“行了，你再去那邊兒，把雞蛋攤出來，然後切成絲，記得少放油。”何嫂子點點頭，抓過兩頭鮮蒜扒皮剁碎成蓉，又吩咐鴛鴦燒熱油，將蒜末爆香，下入排骨，迅速翻炒幾下，等蒜香味滲進肉裏，依次下配菜，又倒進小半碗黃酒，加足夠的水，擺上一圈凍豆腐，蓋上鍋蓋燜燉，不多時肉香四溢，饞得小丫頭偷偷咽口水。
自從花魁娘子搬進棠苑，很少再有過在後院點菜的時候，一為離得太遠，難免麻煩，二為兩個大丫鬟的手藝愈發精進，下麵四個碧青翠綠也勤快，何嫂子的差事便清閑下來。今兒緋月忽然到訪，說小姐要請客，小廚房經驗不足，實在料理不過來，還得勞煩何嫂子出手。
蒜炒排骨燉豆腐出鍋，另一邊的三樣素菜也做得了，燒茨菇脆爽鮮滑，醋溜銀芽清新怡人，還有道鮮蘑菜心，淋了滾燙的蔥油，瑩潤的光澤很難不令人食指大動。隻是花魁從來不吃菌子，大約是專門給客人準備的。
何嫂子這幾日有點腰疼，仍堅持著親自動手，用新鮮黃豆做了豆花，又切幹絲，與火腿、菜心、蛋皮、嫩豆花、銀耳同煮，臨出鍋裝點幾顆枸杞。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望不見夕陽，何嫂子叫鴛鴦拿來蓋盅，將豆花盛出來，先在暖箱裏捂著，緋月來送菜單時特意囑咐過，這道菜千萬不能冷了，否則吃不出真味。
“可以了，把食盒裝上，你們兩個和我一起送飯過去。”何嫂子直起腰，到牆邊水盆洗幹淨手，抽出毛巾擦擦滿臉的汗，回頭指揮鴛鴦和喜鵲，將四道菜分裝在兩個食盒，豆花仍然放在暖箱中。差不多準備走時，喜鵲忽然問道，後園子向來不準外人擅入，那今天這菜，該怎麽送進去？
鴛鴦也愣住，兩個人齊齊看向廚娘，何嫂子不以為意，伸手在喜鵲腦門上點了一下：“淨想著後園子，小姐在前麵請客，自然送到樓上。你也算細心，還知道問一問，快走吧，這個我拿著，你們各自手上穩重些，別讓菜湯灑了。”
頂層的閨閣方才空閑了不到一日，又迎回來自己的主人，花魁娘子換了件月白底遍地紅梅花繡的羽緞長褙子，微露一段玉色曲領中衣，頭發沒有梳髻，鬆鬆絞成兩股辮子，隨手用橫簪別在頸後，係上桂粉灑雪花綢帶，由緋月巧手打了個丁香結。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茶香味，不是新換的熏香方，而是下午在世歡樓無意沾染，沒想到竟能維持如此之久。
“小姐，飯菜做好了，您特別吩咐過的幹絲豆花，奴婢給您放在暖箱裏，保準還是熱乎乎的。”
何嫂子敲開了門，親手將暖箱抬到桌上，如是向花魁道。緋月與緋雲忙說嫂子辛苦，請她到邊上吃口茶。何嫂子自是推辭，帶著鴛鴦和喜鵲將菜色擺好，彎著腰退下。緋月去時已經給過賞錢，又將人送出門外，看看樓下仍舊沒有人回來的動靜，不由得有些擔心。
午後周家的人上門來鬧，非要盛秋筱和她們走一趟，聲稱是見家中主人。墨觴夫人好聲好氣勸阻，連沈淵也到場，最後雙方僵持不下，周寧拉下臉色，說反正自己哥哥的名聲已經被帶壞了，今日如果不能如願，寧肯一頭碰死在冷香大門前。眼見架勢不對，盛秋筱到底站了出來，說周家也算是城中有頭臉的人家，想必不會做出什麽惡舉，如果能令周公子家宅和睦，自己願意前往，向周老爺、周太太說明原委。
“姑娘，盛姑娘還不回來，會不會……”
緋月守在沈淵身邊欲言又止，她心中有愧，盛秋筱要走時，小閣主是堅決不同意的，意欲上手將盛氏攔在身後，是被緋月攔住，說既然盛姑娘成竹在胸，不如相信她一次，真有什麽不妥，再去周家要人也不遲。
“你後悔了？沒讓我留下她。”沈淵看出丫鬟的顧慮，沒有如往常給她一個笑臉表示安慰，反而麵無表情，聲音也含著微慍。知道自己做錯，緋月跪得倒也利索，深深低著頭伏在小姐腳下：“奴婢私心太過，沒想到周家真的敢……是奴婢的錯，姑娘，奴婢願意受罰，隻是現在，現在咱們該怎麽辦？”
遠看日暮西山，堪堪掛在大門外的樹梢，院裏的十二生肖燈尚未點亮，女子們穿著鮮豔，個個花容月貌，這會子沒什麽客人，她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兩兩結伴，走出廳堂站在院裏吹一吹風，以手帕掩唇說著悄悄話。
“都仔細些，還沒開春，別惹了風寒，帶到整個樓裏，就該吃板子了。”水芝從樓上下來，到櫃上接替賬房的班，瞧見女子們露天站著，忙提點道。
賬房手上不停，飛快地撥完最後幾下算盤，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和水芝打了個招呼便匆匆上路，要趕回邊上的隆昌老家，給多年未祭拜的爹娘墳前上一炷香。本來新年就應該走，墨觴夫人也允準，那天卻臨時多了兩筆進項，這才不得已耽誤到現在。
炊煙冉冉，後院的廚房熱火朝天，何嫂子用藍花布條勒著額頭，已經些微泛白的頭發整齊攏在腦後，綰一個光滑的圓髻。案板上碼著切好的配菜，麵前窗台下晾著銅盆，排骨斬成小塊，用蔥薑水正在醃製；灶台下火苗熊熊，小丫頭鴛鴦蹲著添柴，鍋裏燉著雞湯，是明早給棠苑煮燕窩要用的。
“何嫂子，豆腐化好了，我給您放在這兒，您再看看，這樣行了嗎？”
另一個叫喜鵲的丫頭從外麵進來，手上端著大碗，裏麵豆腐雪白。她將碗放在案板邊，又拉過銅盆，將醃好的排骨請廚娘過目。
“行了，你再去那邊兒，把雞蛋攤出來，然後切成絲，記得少放油。”何嫂子點點頭，抓過兩頭鮮蒜扒皮剁碎成蓉，又吩咐鴛鴦燒熱油，將蒜末爆香，下入排骨，迅速翻炒幾下，等蒜香味滲進肉裏，依次下配菜，又倒進小半碗黃酒，加足夠的水，擺上一圈凍豆腐，蓋上鍋蓋燜燉，不多時肉香四溢，饞得小丫頭偷偷咽口水。
自從花魁娘子搬進棠苑，很少再有過在後院點菜的時候，一為離得太遠，難免麻煩，二為兩個大丫鬟的手藝愈發精進，下麵四個碧青翠綠也勤快，何嫂子的差事便清閑下來。今兒緋月忽然到訪，說小姐要請客，小廚房經驗不足，實在料理不過來，還得勞煩何嫂子出手。
蒜炒排骨燉豆腐出鍋，另一邊的三樣素菜也做得了，燒茨菇脆爽鮮滑，醋溜銀芽清新怡人，還有道鮮蘑菜心，淋了滾燙的蔥油，瑩潤的光澤很難不令人食指大動。隻是花魁從來不吃菌子，大約是專門給客人準備的。
何嫂子這幾日有點腰疼，仍堅持著親自動手，用新鮮黃豆做了豆花，又切幹絲，與火腿、菜心、蛋皮、嫩豆花、銀耳同煮，臨出鍋裝點幾顆枸杞。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望不見夕陽，何嫂子叫鴛鴦拿來蓋盅，將豆花盛出來，先在暖箱裏捂著，緋月來送菜單時特意囑咐過，這道菜千萬不能冷了，否則吃不出真味。
“可以了，把食盒裝上，你們兩個和我一起送飯過去。”何嫂子直起腰，到牆邊水盆洗幹淨手，抽出毛巾擦擦滿臉的汗，回頭指揮鴛鴦和喜鵲，將四道菜分裝在兩個食盒，豆花仍然放在暖箱中。差不多準備走時，喜鵲忽然問道，後園子向來不準外人擅入，那今天這菜，該怎麽送進去？
鴛鴦也愣住，兩個人齊齊看向廚娘，何嫂子不以為意，伸手在喜鵲腦門上點了一下：“淨想著後園子，小姐在前麵請客，自然送到樓上。你也算細心，還知道問一問，快走吧，這個我拿著，你們各自手上穩重些，別讓菜湯灑了。”
頂層的閨閣方才空閑了不到一日，又迎回來自己的主人，花魁娘子換了件月白底遍地紅梅花繡的羽緞長褙子，微露一段玉色曲領中衣，頭發沒有梳髻，鬆鬆絞成兩股辮子，隨手用橫簪別在頸後，係上桂粉灑雪花綢帶，由緋月巧手打了個丁香結。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茶香味，不是新換的熏香方，而是下午在世歡樓無意沾染，沒想到竟能維持如此之久。
“小姐，飯菜做好了，您特別吩咐過的幹絲豆花，奴婢給您放在暖箱裏，保準還是熱乎乎的。”
何嫂子敲開了門，親手將暖箱抬到桌上，如是向花魁道。緋月與緋雲忙說嫂子辛苦，請她到邊上吃口茶。何嫂子自是推辭，帶著鴛鴦和喜鵲將菜色擺好，彎著腰退下。緋月去時已經給過賞錢，又將人送出門外，看看樓下仍舊沒有人回來的動靜，不由得有些擔心。
午後周家的人上門來鬧，非要盛秋筱和她們走一趟，聲稱是見家中主人。墨觴夫人好聲好氣勸阻，連沈淵也到場，最後雙方僵持不下，周寧拉下臉色，說反正自己哥哥的名聲已經被帶壞了，今日如果不能如願，寧肯一頭碰死在冷香大門前。眼見架勢不對，盛秋筱到底站了出來，說周家也算是城中有頭臉的人家，想必不會做出什麽惡舉，如果能令周公子家宅和睦，自己願意前往，向周老爺、周太太說明原委。
“姑娘，盛姑娘還不回來，會不會……”
緋月守在沈淵身邊欲言又止，她心中有愧，盛秋筱要走時，小閣主是堅決不同意的，意欲上手將盛氏攔在身後，是被緋月攔住，說既然盛姑娘成竹在胸，不如相信她一次，真有什麽不妥，再去周家要人也不遲。
“你後悔了？沒讓我留下她。”沈淵看出丫鬟的顧慮，沒有如往常給她一個笑臉表示安慰，反而麵無表情，聲音也含著微慍。知道自己做錯，緋月跪得倒也利索，深深低著頭伏在小姐腳下：“奴婢私心太過，沒想到周家真的敢……是奴婢的錯，姑娘，奴婢願意受罰，隻是現在，現在咱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