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回到宮中,剛剛脫了狐裘,便聽到外麵青萍喊了一聲“涼王”。


    聶阿姆和雲裳,一個為琉璃解棉服,一個為琉璃遞手爐。都微微愣了一下。沒想到沮渠牧健來的這樣快。齊齊看向琉璃。


    琉璃神情和回來時一般無二,鎮靜又無緒地脫了棉服,接了手爐,捧著便往門口去迎沮渠牧健。


    “涼王!”


    一路想了各種解釋的沮渠牧健被琉璃一聲淡然噎住。他原想著,不管琉璃或是哭,或是鬧,或是怒,他都會好言解釋一番。卻未料琉璃居然是如此平靜已淡然的神情。


    愣了一下神,對聶阿姆和雲裳揮了揮手。聶阿姆和雲裳看了看琉璃,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沮渠牧健上前兩步,想拉琉璃的手,琉璃退了兩步,垂著眼瞼,帶著幾分疏離,輕緩地說道:“涼王不該這個時候過來。”


    沮渠牧健沒想到琉璃這般直接。想到她到底是年紀小,並不惱怒她對自己這般冷淡的態度,說道:“你對我有誤會,我自該過來說得分明些,免得你胡思亂想。”


    琉璃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沮渠牧健:“涼王,我並不是小孩子。”


    她的目光並不犀利,然而卻看得沮渠牧健有些不自在。怔了一下神,說道:“你這般輕信你看到的麽?”


    琉璃微微一笑,輕聲問道:“涼王初入大魏前,與我素未謀麵,為何不娶公主,反而要求娶我?”


    沮渠牧健噎了一下。他求娶琉璃的用意,兩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他自己親口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他有心說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然而卻知道此刻說出那些話,隻會讓兩人之間更虛假。


    沮渠牧健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與李氏,便如你與崔浩。”


    琉璃有些驚訝沮渠牧健居然會提到崔浩。然而很快輕著聲音說道:“我幼時,因著家裏與崔家伯父甚有情份,兩家相往甚密。阿爹本不急著為我擇婿,卻因父王上門求親,阿爹不想我遠嫁,因而托辭與崔家兄長有婚約,拒了父王。卻也因此弄假成真,然而又因涼王求娶,終於婚事未成。我與崔家兄長,從始到終,嚴守禮節,不曾做過逾舉之事。涼王與李氏,哪裏像我與崔家兄長?”


    沮渠牧健被琉璃一番直白說得有些啞然。


    他自然不能說他與李氏之間清清白白。早在李氏出嫁之前,他們便早已不清白了的。北涼男女,原本比漢人要開放得多。況且那個時候,他和李氏都以為,他們兩個遲早是要成婚的。卻沒想到,父王為豐大王子的羽翼,為他求娶了李氏。而他後來為了抬升自己的地位,娶了已經亡了國卻依然身份尊貴的李公主。大王子去後,他本可以將李氏納到自己府中,然而母後卻極力反對,因為大王子是父王和孟皇後極為看重的兒子,大王子的被殺成了兩人的心頭痛,連後來被立了太子的二王子都沒敢提納李氏,他自然更不敢觸父王和孟皇後的心頭痛。


    琉璃看著沮渠牧健的神情,微微笑了笑,說道:“我原想著,我是留是讓,這一夜會理個頭緒,好明日對涼王說個清楚。然而涼王這般迫不及待過來,為大王子夫人開脫,而我情緒正盛,怕是說話有些衝撞,還請涼王見諒。涼王與大王子夫人青梅竹馬,情誼深厚。而我和親而來,本為兩國平安無戰事。我理得很是清楚,自當謹守本份,不敢奢求良多。我既來了北涼,這王後,我可虛做,決不清擾涼王與大王子夫人的情份。涼王若覺這王後之位不需我來坐,我可學李公主,自請身退,避居他處……”


    沮渠牧健皺了一下眉頭:“琉璃,我未料你如此任性!”


    琉璃淡淡笑了笑:“涼王如果明天過來,或許我平了情緒,能沉穩些。這決斷本來該由涼王來下,我確是逾越了。”


    對著沮渠牧健施了一禮,說道,“是我失禮在先,涼王恕罪。隻是此時天色已黑,涼王想來是來不及下意旨了。且我病軀虛弱,不敢著了涼王病氣,請允我失禮先退,涼王但有決斷,我明日平心而受。”


    沮渠牧健原要安撫琉璃一番,被琉璃搶白了幾句,頗有逼迫之意,一時著了惱,沉了臉說道:“你這般任性,總有吃虧的時候!既然身子虛弱,便好生養著吧!”


    轉身便氣衝衝地走了。


    聶阿姆幾個等沮渠牧健一走,急忙進來。聶阿姆先開口道:“王後確是任性了。涼王是一國之主,你這一番話說出來,讓一國之主的臉麵往哪裏放?”


    琉璃垂著眼瞼,往榻上坐了,懶懶靠了,說道:“換作是阿姆,嫁了這樣一個男人,阿姆願意日子就此過下去麽?”


    聶阿姆噎了一噎,說道:“涼王是一國之主,尋常人家怎能相比?”


    琉璃默了一默,說道:“一國之主,多出來的權利,便是為他的利益求娶了我,卻又如此踐踏我麽?明明心裏念著別人,他若是對我冷冷淡淡,或是將李氏大大方方納了,我還能高高地看他幾分!閉宮門罷!”


    聶阿姆心裏歎了口氣,嘴上仍是勸道:“咱們如今是在北涼,不是在大魏,王後如此行事,這宮裏沒了涼王作倚仗,隻怕日後會艱難起來。”


    琉璃淡淡一笑:“我本來便是虛設的王後,涼王是來哄我還是淡著我,隻要他一日需要借著我維係與大魏的關係,我是順著他還是逆著他,他都會容著我。哪一日咱們日子艱難了,隻能說明,他不再需要維係與大魏的關係了。”


    看了看雲裳和青萍,說道,“什麽時候報給皇上,想來你們心裏自有算計。如今我與涼王說開了話,也不過是從此他不再假意奉著我,我不必再虛意迎合他而已。”


    聶阿姆看琉璃的意思,明明就此要與沮渠牧健涇渭分明了,張了張口。然而話未出口,想起自己當年出郭府的事情來,一個男人,他不管是假意地哄騙也好,冷淡地疏離也罷,隻你知土豪平板他心在別處,便是永生紮在心上的一根刺,與其日日受著刺傷,不如索性連根拔起,從此遠離。


    沮渠牧健這樣對琉璃,她一開始也是憤怒的。然而他是北涼之主,她並不想琉璃與他反目,日子難過。不過既然事已至此,趁著琉璃對沮渠牧健尚未用情至深,及早斷開也未嚐不是好事。


    最後改了口,說道:“明日涼王大約還會過來規勸王後。是就此揭過還是立意決裂,王後今晚再想一想罷。”


    沮渠牧健此人,她自進北涼到現在,從未見他在琉璃麵前發過一次火,變過一次臉色,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又間或寵溺。


    心裏明明裝著一個人,在琉璃麵前還能作得那般深情溫柔,城府必是極深的。如今北涼還未強盛,尚要靠著大魏暫緩喘息。這個時候,自然不希望大魏皇上耳朵裏聽到一絲這般的閑言碎語。今晚因琉璃一時出言不遜而著惱,然而回過頭去,稍加權衡,便知道和琉璃鬧僵不是得利的事情。


    琉璃淡淡笑了笑:“阿姆,我不是因為今日一時衝動才動了要分明的念頭。那日涼王過來,身上染了李氏身上的香氣,我便開始思考要如何解決此事。今日親自去印證,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分明的理由而已。”


    聶阿姆這才明白,琉璃為什麽會知道沮渠牧健和大王子夫人的私情。


    琉璃淡淡地說道:“如今尚是孝期,他去李氏那邊還知道便服而去,五王子去得卻是大搖大擺,毫無忌諱。那一宮的人,不知道掩遮還則罷了,還做得那般明目張膽。這北涼再說蠻夷,也該有些禮法。這北涼,不是我們故居所在,凡事我們也不能左右,閉了宮,眼不見為淨便是。”


    聶阿姆聽了,知道這是沒有圓轉了餘地了。


    心裏歎了口氣,覺得沮渠牧健實在是有些瞎了眼。李氏那樣的人,除了一身妖豔,實在看不出有什麽長處,他竟然也能惦上數年,牽纏不斷。想來他那樣的男人,貪的不過是一個色,圖的不過是一個利。隻可惜了她的琉璃,原還指望著他二人慢慢處出感情來,好好過過幾年太平日子。


    到底是狐狸的尾巴藏不住!


    一麵又有些擔心,一旦和沮渠牧健鬧僵,麵上他也許不敢太過分,暗地裏若是使些手段,琉璃的日子便真是難過了。


    這一夜閉了宮門,聶阿姆卻是沒有睡好。琉璃卻一夜沒怎麽翻身,也不知是早已想得明白了不在意了,還是壓製著情緒不肯讓別人猜出來。


    第二天一早,好不容易有了朦朧睡意的聶阿姆在琉璃旁邊的榻上才迷糊了幾眼,便覺得耳邊有吵鬧聲。聶阿姆勉強睜開眼,那吵鬧聲竟似是宮門口傳來的。不由得心裏冒了火,看了看依舊在熟睡的琉璃,輕手輕腳起了床,拿著衣服,到外間披了,青萍正從外麵進來。


    “怎麽回事?”


    “宮女過來傳話說,大王子夫人一早過來砸門要見王後!”


    聶阿姆冷笑一聲:“她是個什麽東西,說見王後就要見?還敢砸門?”將衣服一裹,就要出去。


    裏麵傳出來琉璃的聲音:“她跟咱們什麽幹係,何必跟她一般見識!青萍,去叫人拎一桶水照著她潑過去!從前念在她喪了丈夫,不和她計較,如今便慣得她半點禮數不懂了!我這宮門,要砸也是涼王叫人來砸,還要給我個罪名,名正言順地砸。她算個什麽?當我是從前的李公主,百事忍著不跟她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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