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沮渠氏,世子牧健,姿儀和雅,行言有度,今承涼州轄權,特封河西王,督涼州、沙州、河州三州以及西域羌戎各地事務,著宋繇為北涼右丞相,佐河西王牧健。今妻以大魏武威公主琉璃,適逢大婚之際,封河西王後,願助夫妻和美,共促大魏北涼兩國太平友好。原北涼王後稱河西國太後……”


    琉璃靜靜聽著大魏使臣李順的宣讀,恍然意識到,自今起始,自己身份已定,從此便真正成為沮渠牧健的妻子河西王妃了。盡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在這一刻愣了神。直到李順宣讀完畢,才恍惚地和沮渠牧健一起謝了恩。


    李順將大魏的聖旨卷了,奉到沮渠牧健手中,殷勤客氣幾句,便對琉璃說道:“公主遠在北涼,皇上對公主甚是惦念。雖知河西王不會薄待公主,然而總會念起往日情份。每每提及,總如公主還在大魏一般。從今起,公主在北涼便是王後了,然而在大魏,公主仍是大魏的公主。”


    琉璃回了神,說道:“皇上從前對我頗為友愛,如今又如此惦念。皇上對我的兄妹之情,我必常記於心。”


    李順便笑道:“臨來之時,皇上念及公主,特意著我為公主帶了些公主素日的喜愛之物。稍待便讓人為公主送到宮中。”


    琉璃客氣謝過,沮渠牧健自然設宴招待李順,琉璃因著大婚未成,自然不便出麵,於是便告辭回自己宮中。


    才出了殿,聽到後麵有人輕喊。一回頭,卻是沮渠菩提走了過來。


    琉璃略愣了一下,自她來的那日沮渠菩提半路將她迎護回姑臧,兩人也隻在守靈時碰過麵,然而並無交流。那幾個小王子似乎對她存著某種成見,或是敵意,對她並不是很友好,當然也沒有找到麵前來鬧事。但對她的態度,她卻是心裏清楚得很。


    琉璃輕輕施了一禮,說道:“四王子喊我,可是有事?”


    沮渠菩提站在琉璃麵前五步開外的地方,抱了抱拳,帶著幾分認真地說道:“一為恭喜,二為表謝。”


    琉璃覺得這沮渠菩提的態度實在有些奇怪。


    他口的恭喜,說的自然是她被封河西王後之事。她得了這封號,全是因為沮渠牧健的河西王一職。沮渠受了這封號,便等於自甘屈居大魏之下,做大魏的屬臣。之前北涼王再難,好歹也是與大魏平起平坐的一國之主。從與大魏平起平坐,到成為大魏的屬國,她實在不知道這裏麵有何可恭喜的。沮渠菩提是候恭喜還是真諷刺,她卻是看不清了。


    淡淡地一笑,說道:“這王後之稱,原也是河西王求來的,意料之中,也算不得意外之喜。不過四王子有心,我這裏表過謝意。”


    沮渠菩提又說道:“前些日子王後派人送過去的魚做得甚是鮮美。一直沒有機會當麵道聲謝,今日得見王後,想著總要當麵謝過一聲,才是正理。”


    琉璃當時送魚,全因為做的魚多,吃也吃不完,又有沮渠牧健和母後同在跟前,索性便做個人情,大家有福同享一下,實在不是出於什麽好心好意,於是說道:“那魚,不是我撈的,也不是我做的,我不過是拿來借花獻佛,實在當不起你這般鄭重的一聲謝意。四王子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沮渠菩提見琉璃如此淡然,看了看琉璃,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琉璃並不在意沮渠菩提的欲言又止。沮渠牧健下麵的幾個王弟對自己看著都不似友好,她也沒有要刻意討好哪一個的打算,至少現在,短時期內,她不想放低自己的身段去討好誰勸哄誰。因此並不想特意做出多麽樣的友好姿態來,後退了兩步,淺淺一笑:“四王子沒有它事,我這便回宮了。”


    沮渠菩提在心裏歎了口氣。琉璃對他明顯有些防備。然而想想也正常得很,畢竟她初來乍到,那兩個弟弟言行之間對她也不是很禮貌,背後甚至有些微詞。她但凡有些許聰明,便不該輕信自己。


    淡淡苦笑了一下,說道:“你隻身離家到此,原也不易。隻是既然來了北涼,便時時勸慰著自己些,不要想太多了。”


    琉璃多少有些詫異沮渠沒頭沒腦地出口這句話。自己何曾想過什麽,他居然覺得自己是想太多?


    然而也不打算回應沮渠菩提。隻是口中客氣地說道:“多謝四王子寬慰。”


    沮渠菩提聽到琉璃越發地客氣疏離,苦笑著也退了兩步,想自己到底是多餘,說出這番話來,也隻會叫她覺得莫名其妙吧?


    他記憶中那個在雪地上對他張口厲斥的女孩子,是那般直接率真,眼前長大的她,明顯藏了城府,再不是從前那個情緒直接的女孩子了。其實何止是琉璃,十年過去,自己不也一樣,斂了率真,藏了城府嗎?


    心下歎了口氣,看琉璃輕輕轉身,邁步離去。有些自嘲地問自己,自己提醒她是想告訴她什麽呢?這幾天聽說王兄天天都過去陪她用飯,而她也分外討好王兄。難道這個時候告訴好,說王兄並不是真地喜歡她,對她好隻是別有用心?還是說她和親到北涼王宮,實在是為難呆惜了她?還是說……


    沮渠菩提心裏想著,耳邊恍然還響著十年前那個惱怒清脆的指責聲。心裏一股衝動,張口喊住了琉璃,脫口說道:“王後可知,崔浩已於昨日完婚了。”


    琉璃聽到崔浩的名字,心裏鬥然一刺,及至聽到完婚兩個字,整個人一木。帶著一股衝動,她倏然轉過身來,下意識衝口就想大聲駁斥一聲“不可能”。然而出口的刹那,理智製止了她,張開嘴,出來的話卻是:“我倒不知原來四王對崔家兄長甚為關注!”


    她說話的時候,雖然努力壓了情緒,然而還是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抖。這消息太突然,她不知道消息到底是真的,還是沮渠菩提在拿崔浩試探自己。


    她下意識裏,第一個反應到的是,原來沮渠牧健很在意崔浩的存在嗎?婚事是他強行求的,明知道她和崔浩已訂婚在先,還是一意求了。現在卻如此在意崔浩的存在了嗎?他當然不是在意自己與崔浩的感情,他是怕日後會被人拿來說項,令他大失麵子吧?


    隻是沮渠牧健若真那樣想,不覺得自己有多麽可笑嗎?他若是在意別人的目光和議論,當初為什麽不選沒有婚約在身的始平公主呢?


    而琉璃潛意識裏,知道自己被沮沮渠菩提這個不知真假的消息刺疼了心。她知道自己疼的不是崔浩對自己的背叛。這叫什麽背叛,自己已是河西王後的身份,最後走開的那個,分明是自己。何況崔浩本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娶妻完婚,難道不是應該的事情嗎?


    她隻是沒想到這麽快,自己離開大魏到現在,也不過月餘的時間。臨走的時候,他那般情深,自己那般絕情。如此看來,真的是自己讓他徹底死了心罷?


    她聽見自己有些空洞的聲音在回廊裏響起,說著自己都不知道說著什麽的話:“崔家兄長早已到了婚配之年,完婚娶妻,原也稀鬆平常。隻是我身在北涼,未得半點消息,竟然連份像樣的薄禮都沒有機會送過去。不過謝謝四王子讓我知道這個消息。”


    琉璃不知道自己怎樣回的宮,一路上心神都有些恍惚,忽然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在意麽?她原以為,半年的時候,她已經想的盡明白,可是聽到崔浩成婚的消息時,為什麽心裏那樣地空洞又疼痛呢?


    她不是應該為崔浩高興的嗎?這樣的結果,難道不正是她當日狠著心不肯回頭的目的嗎?


    琉璃回到宮中的時候,感覺腳步都踉蹌了。身子悠悠地晃著,雲裳帶著左右宮女著慌地上前來想扶一把卻被她拒掉了。她並不想任何人來碰觸一下自己。她甚至希望身邊的這些人都立刻消失得幹幹淨淨,好讓她痛痛快快地流一場眼淚。


    琉璃一進門,聶阿姆迎上來,一看琉璃的臉色,先是嚇了一跳,及至看到她神思恍忽的樣子,一把搶上來,將她扶住,著慌地將她往室內扶,一邊帶著惱怒地數落道:“外麵這樣毒辣的太陽,出門好歹該撐把傘,就這麽大辣辣地一路曬回來,看看樣子這是要中暑了。這是什麽時候,王妃還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一邊吩咐雲裳:“趕緊讓人備些消暑湯,這是什麽時候?生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雲裳一激靈,急忙叫人去告訴月滿備消暑湯,親自跑到室內,將琉璃的紫玉涼席鋪了,和聶阿姆扶著琉璃往上麵躺了。


    琉璃有些倦怠地說道:“一路曬過來隻是有些累,中暑倒不至於。想來這幾日晚上熱,睡得不安穩,有些缺精神。阿姆且讓我好好躺一躺,隻別擾我。”


    聶阿姆一聽,連忙對雲裳揮揮手,雲裳有些遲疑地看了看聶阿姆,聶阿姆輕輕點點頭。雲裳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了門。


    琉璃聽著雲裳一走,臉往牆裏一轉,淚水便流了下來。


    聶阿姆站在床邊,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王妃想來是聽說了崔家阿郎的消息。”


    琉璃默默地流著淚,輕聲說道:“阿姆已經知道了。”


    聶阿姆說道:“本來還在想如何跟王妃說起,沒想到王妃前麵走一趟,卻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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