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淮於一個“同意”,已知元韜之意。


    起身深施一禮,說道:“皇上雖有抬愛, 然而小女年幼,時有任性,絕非後位良選,請皇上三思。”


    元韜笑道:“我知高公疼愛琉璃。然而琉璃聰慧靈秀,知禮知節,太妃和慕容夫人都對她喜愛非常。連張司空夫人都開口稱讚她。我自繼位以來,後宮止有椒房二位,猶如空置,但得高公應允,必不會薄待琉璃。”


    秉淮惶然起身,再拜了下去,說道:“皇上果如此說,且我心裏惶恐更甚。皇上若因琉璃一人而廢後宮,琉璃便是後宮的罪人,必遭群臣相譴。皇上對我看重,朝中諸臣已是心有不服,若得琉璃再入宮為後,禍大於福。臣不是危言聳聽,請皇上聽我一言。後位所立,宮中自有規矩。琉璃以平民之身,漢人所出,一旦為後宮之後,必為朝中大臣非議。此其一。我朝自建立以來,南有宋室,北有柔然,俱都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北涼、吐穀渾又伺機觀望,夏國此刻苟延殘喘。大業未統,天下不平,皇上心有大誌,欲一統天下,既然立後,當以大局著想。皇上更應與各國和親通姻,以締盟意,琉璃入宮,對皇上無絲毫助力,此其二。臣自有私心,因知琉璃性子單純,又總心軟,易招禍事上身,我疼琉璃,不願她容身宮中,涉身宮事,此其三。臣之所言,不敢說公允,自藏私心,不敢欺瞞皇上,請皇上降罪。”


    元韜說道:“我自不會怪你。先皇對高公倚重甚厚。我與琉璃幼時相識,相處本和。又蒙高公盡心教我,為我大業奔波勞苦,我心裏盡知。”


    秉淮說道:“我已得先皇相托,必為皇上統一大業盡心盡力。然而我朝自有舊例,後宮不得幹政,外戚不得臨朝。皇上若執意琉璃入宮,我隻能避而退之,想必朝中諸臣也有些願。果真如此,必負先皇所托,違皇上看重之意。我不是出言相迫,隻是說清原委,請皇上斟酌。皇上心有大誌,帝業和琉璃,隻能選其一。”


    元韜默然半響,說道:“高公如此為難我。可知這後位,我為琉璃留了許久,隻等琉璃成年……”


    秉淮道:“所謂成大業者,必有取舍。琉璃入宮,對皇上百害而無一利。我不敢左右皇上,但請皇上三思而後定。不論皇上做何取舍,我對皇上之心,忠直無二,一如我對先皇承諾。”


    元韜回到宮中,思慮難決。信步到了寇天師處。


    寇天師正興演算之去,推算日月運程,以合天象。聽聞元韜到來,出來迎接。


    元韜鎖著眉頭,說道:“前些日子,天師道說高家琉璃用福貴之人。然上次卻對我欲娶琉璃之事欲言又止。我今來見天師,請天師為我詳解術命。”


    寇天師道:“高家小姐有福有貴不假,隻是福來禍隨,貴至命舛。後續雖然諸厄可解,可得順遂,然而我觀高家小姐麵相,命裏隨遇而安,運裏絕處逢生,絕不是一國之後應有的麵相。此命者,居於宮室,性命凶險,安於家宅,一生順遂。”


    元韜皺眉道:“我若將她置於宮中,難道還有人想要害她不成?”


    寇天師道:“所謂命數者,自有天道安排。諸如六月飛雪臘月生花,總有出人意料之處。高家小姐天姿聰慧,若是爭強好勝之人,命裏必貴,偏她獨安現狀,淡泊名位,這命數,便不同了。”


    元韜鎖著眉,歎道:“我原是想叫她好。如果召她進宮反是害了她,索性不如放她自由!”


    雖然如是說,到底悶悶不樂。


    出了寇天師的行宮,信步便到了花園裏。時值盛夏,花木扶疏,清水流澈,花葉間走一走,心中的煩躁便因著時來的風送花香舒緩了一二分。


    走著走著,便聽到石子破水的飛濺聲。數聲連起,帶著發狠之意。


    這花園因著近他的寢宮,少有人來,竟然有人如此大膽在此發狠排泄?


    元韜心中奇怪著,回頭看看李蓋。


    李蓋便走前麵去池邊看個究竟,一時回來,稟道:“是始平公主在石子。”


    元韜想,這可不是扔。聽這力道,這聲音,明明是在發泄。


    略略一想,始平這些年改習漢禮,修身養性,性情比從前早已沉穩嫻靜了許多。能被惹得如此,想來又是崔浩惹出來的事。


    始平自鍾情崔浩,如此幾年下來,竟然癡心到底,明明已到了出嫁的年紀,卻因著崔浩遲遲不肯吐口,既不應別家親事,也不主動與別家提親事。太妃幾次使了張司空夫人去崔府,先是旁敲側擊,然後開門見山。然而不管怎樣的表態,崔家總是不肯鬆口許親。


    太妃和張司空夫人便明白了,崔浩怕是根本沒有娶公主的心思。然而始平鐵了心要與崔浩耗到底,求著元韜不肯說嫁。一直蹭到了現在。


    元韜聽著始平發狠,往前走了兩步,還未現身,便聽到有男聲說道:“公主與其有心事在此發狠,不如找出讓你不痛快之人懲罰一二。何必如此作踐心情?”


    這聲音,正是赫連昌。他所住的西宮也在左近,想是正好過來散步碰上了。


    始平公主沒好氣說道:“我發不發狠,是我的事情,與你何幹?”


    始平的語氣多少有些無禮,赫連昌的語氣便淡淡地有些漠然:“確也與我無幹。然而公主這番模樣叫我瞧見,卻也覺得有失一國公主之威。”


    始平公主便道:“天下又不是所有人都畏懼公主。我才不喜歡拿身份壓人的事情。”


    赫連昌道:“不然。公主既然生為公主,這身份便是一把利尺。如果公主連這把利尺都懶得用,何必掛著這公主的名份?皇家自該有皇家的威嚴。他人自該敬畏皇家的威嚴。”


    始平公主停了一會兒,問道:“如果那人根本不理會皇家的威嚴又如何?”


    語氣倒是緩了下來,不似剛才的生硬。


    赫連昌淡淡說道:“天威不容侵犯。公主如果連自己的天威都護不住,難怪被人氣成這個樣子。”


    始平公主默了一會兒,問道:“我怎樣才能叫人正視我的天威?”


    赫連昌道:“公主想要什麽,想做什麽,想說什麽,隻管去要,去做,去說。生為天家,自該萬事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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