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前。


    武侯城城西,華書閣。


    細雨如絲,沿房簷滴落。往來行人或穿蓑衣,或撐油傘,或無遮雨快步前行。


    劉掌櫃站在門前,看著店外這兩車書愁眉不展。一如現在天氣。


    印書坊一千冊書印完,全都送到了這裏。偏偏李仙緣昨日出遠門,沒了音訊不知何時回來。還將一攤子書叫他解決。


    劉掌櫃踏出門來到馬車前,夥計舉著油傘忙跟上。


    馬車蓋了層油布擋雨,劉掌櫃掀開一角,墨味撲鼻。


    劉掌櫃抽出一本,封麵上寫有西遊記三字正楷。一側還有排稍小字體:大鬧天宮·上。


    書為線裝,滿是古風韻味。劉掌櫃翻開,略過扉頁,直翻到第一頁內容。


    [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


    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草草掠了幾眼,劉掌櫃將書合上丟回馬車。


    “書生終是書生。寫個誌怪小說還要寫幾句詩。”


    劉掌櫃搖頭,李仙緣名氣固然大,已經在順天郡乃至大商傳開名聲,書生們鑽研他那幾首詩中含義,儼然當成名家之作。甚至其中不乏有名學士。但他畢竟根基尚淺,再加年紀輕輕沒什麽閱曆,很難想像會寫出什麽好故事來。


    劉掌櫃走回鋪子,對一旁撐傘的夥計道:“門外立一攤子,豎一牌子。就寫童生案首,身具雙氣象雙異象詩,大商六品關內侯所著誌怪小說。至於價格……就賣百文罷了。”


    一本誌怪小說賣百文著實不菲,買書者大多為文人墨客,他們都會選擇《詩貼》《楹聯》《世說》《史記》一類書籍,少有買誌怪小說的。而那些買誌怪小說大多是平民或有閑心之人。可他們哪舍得花一百文買一本誌怪小說來看。


    以劉掌櫃所想,這些書最多能賣出幾十本罷了。還都是衝著李仙緣名氣去得,因此也沒放在心上。


    事情與他所料無幾。夥計將書搬進後庫,在門前立起書攤。幾個時辰才僅有幾人來問津,其中一人還不識字。問他不識字還問什麽,還振振有詞回答見牌子字寫的大,好奇。


    那幾個問津的人詢問了書的價格,搖頭離開。一百文價格明顯不在他們承擔範圍。


    直至下午,才來了第一個買書客人。


    此人錦衣青年,相貌端正。問了是否是李仙緣所寫,便買了一本。


    夥計長舒口氣,一天也沒算白忙,起碼是賣出一本。


    ……


    雨暫停,沿街道閑逛,迎麵跑來一名小乞丐,一頭撞上錦衣青年。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那小乞丐撞得摔個屁股墩,爬起來連聲道歉。


    錦衣青年一摸懷中錢袋,還在。便道:“無事,下次別亂跑。”


    小乞丐忙不迭點頭,小跑跑出不遠。偷偷回頭看那青年沒注意這邊,鑽進條胡同。


    小乞丐偷偷摸摸將懷中東西取出,是本線裝嶄新的書。


    嘟囔了一聲又白幹了,小乞丐隨手撇下書,離開胡同。


    啪——


    嶄新泛著墨香的西遊記砸進濕軟泥土,單薄紙張被你誰沁透……


    一隻幹瘦手掌忽然拿起它,輕抖了抖甩去其上泥土。


    “誰將書丟在了這裏?”


    這是個幹瘦中年人,山羊胡,一席青色長褂子。肩膀被房簷滴下的水打濕,顏色更深。


    他左右看了看,見無人就輕搖頭暫時將書收起。一路前行,來到一片普通民居。


    “承福,今兒回來這麽早?”剛回到院中,就聽屋內傳來妻子聲音。


    徐承福歎了口氣:“最近賞錢的客人越來越少。一天也掙不了幾個銅子,還留在那幹嘛。”


    他聲音抑揚頓挫,有格外韻感。


    一名婦人從房中走出,麵帶柔色:“還是那般不景氣嗎?”


    徐承福點頭:“你先忙吧,我回房想些辦法。”


    回到臥房,隨手將撿到那書丟到角落。坐桌前沉思。


    說書是個腦力活。若講的故事不吸引人,說的再多也無用。可故事不是那般好找,也不是那般好想。


    徐承福伏在案前,研墨取紙抬筆,寫滿一張又一張。


    轉眼已是黃昏。門外傳來妻子喚聲。


    “承福,該吃飯了。”


    “知道了。”徐承福應聲,將筆落下。自言自語:“先這樣吧,若再不行……”


    吃過晚飯,早早脫衣歇息。


    第二日一早,徐承福來到客棧。大廳客人兩兩三三,甚是冷清。


    武侯城客棧生意大都冷落幾分,唯一變得熱鬧的便是明朗客棧。自從得知童聲案首,關內侯李仙緣住在那裏後,明朗客棧天天爆滿,位子供不應求。


    與往常一樣,徐承福上了台前,一敲驚堂木。


    幾名談論客人望來,徐承福輕咳一聲:“上回說到……”


    ……


    “氣得哇哇大叫。他說了什麽?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


    啪——


    徐承福重重一拍驚堂木。


    “分解!”


    無人叫好,隻有酒杯相碰,碗筷相撞之聲。


    看著客棧中零星做著的十幾人,再看身前盆中僅有的一枚銅板。徐承福苦笑一聲,拿出那銅板在身上擦了擦,放入袖中。


    一天收入,從早講到黃昏。


    ……


    “我回來了。”拖著沉重步子,徐承福轉身關上院門。


    毛毛細雨飄落,各家煙筒寥寥升起青煙,一片朦朧之感。


    “夫君……”妻子從內屋走出。


    徐承福苦笑從袖中拿出那枚銅錢晃了晃:“今日一天就賺了一枚銅板。”


    婦人神色擔憂,徐承福擺手,表示無事:“聽說明朗客棧熱鬧,明日我去那裏試試。”


    徐承福回到房中,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良久一聲長歎。


    “難啊……”


    一道靈光忽從腦中掠過。徐承福微微坐直,疑惑環視周遭,隨即目光微凝看向昨日撿回來的那本書。


    他撿這本書本是順手而為,扔在角落便忘了。隻是剛才不知怎地,又想起它來。


    徐承福伸手拿起書,書的封麵已被黃泥糊住,看不真切。唯有下方一行小字標有作者名字。


    “李仙緣?”


    徐承福輕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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