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再恢複過來的時候,她是躺在軟軟的沙發上,鼻子邊還縈繞著淡淡的煙味。撫著沉沉的腦袋坐了起來,口幹舌燥,發了半天的呆,一隻杯子遞到了眼前,她抬頭看見那張臉,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她遲遲沒有接過那隻杯子,他也遲遲沒有收回手,僵持了一會兒,晨曦還是伸出手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聞此言郭遠微怔,嘴巴幾張幾閉,最後還是憋下悶氣,別扭的說了聲,不客氣。


    突然客氣起來,兩個人都別扭。


    發覺腿上多了些什麽,一看卻是他的外套,晨曦執起來遞還給他,卻發現自己纏著紗布的手臂袖口鬆開了,她不動聲色將它扣好。


    郭遠拉了張椅子坐在她對麵,聲音低緩,“問題回答不上就算了,還生生把自己逼暈了,你這是何苦。”


    晨曦沒有力氣再和他鬥嘴,將頭埋進了水杯,確實,在麵試場上給急暈了也算是曠古爍今了。


    可能是天生和英語犯克,一遇上英語準沒好事。大學她學的是中文,以為徹底擺脫了枷鎖,英語課的寶貴時間幾乎都貢獻給了她的大部頭,但這任性的下場便是四級三次才過,差點就耽誤了畢業。最後一次四級考試整個宿舍隻有她一人參加,出成績那天她既不敢自己查成績,也不準別人幫她查,想著這次再不過學位證可拿不到了,沒有學位證四年也算是白上了。她隨口問了問舍友學校最高的樓有幾層,嚇得舍友一整天連上廁所都跟著她寸步不離,最後實在受不了,一個人偷偷幫她查了,這才鬆了口氣,拍著肩說,趕緊請吃飯給我們壓驚!她高興的差點蹦天花板上,問我幾分啊?舍友說你還真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60。


    她對語言是完全沒有天賦,而眼前這個人天賦卻是極佳,羨慕不來,隻好笨鳥先飛,每天早晨她都要早早爬起來站院子裏朗讀,常常讀著讀著就聽見他在屋子裏踢床板,大吼,你就饒了我吧賀晨曦,你念的那叫什麽玩意!


    可那時,說歸說,他總會不遺餘力的幫她。現在……


    看著她蒼白的臉,雖說不是成心致此,心裏還是有些內疚,他歎了口氣說:“你別誤會我是故意使壞,我就是說說而已,把你急暈了我又不多長二兩肉,有什麽不滿你找你們社長,是她說要考口語,每個人都如此,並不單單針對你。”見她依舊沒說話,他小心翼翼的示好:“我知道你英文不好,我已經把話說得淺顯,你沒聽出來我的語速很慢?一點長進都沒有,我還記得原來我叮囑過你該如何學英語這門課,背書背單詞見到什麽背什麽,直到背出你的語感來,你都給當作耳邊風了吧?”


    晨曦淺淺一笑道:“照做了,但是收效甚微,可能那方法隻適合你,不適合我。”


    見她笑了,郭遠便來了勁,就知道她不會記仇,他攥著拳說:“你損我呢?那種方法隻適合笨蛋,你知道我從來都不需要學習方法。”


    “其實我就是聽力口語差點,筆試還不錯,高考我英語考得挺好,本來我想自我挑戰一下報英語係,結果太火了沒錄取上,調配到中文係了,也算歪打正著,如果去了英語係說不定都畢不了業……”


    見她不再講下去,郭遠揚了揚眉道:“我在聽。”


    “該你說了。”她倒很想知道離開後他都做了些什麽了不起的事。這個“了不起“不加雙引號。


    郭遠平淡的說:“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大學在劍橋學空間物理,畢業後報考了空軍,後來退役後去了英國航空,現在到了銀夏。這是我30歲的人生。完了。”


    “好利害。”晨曦情不自禁抬起手想拍掌,忽見他眼裏尖銳的鄙夷,又訕訕的放了下去。


    而郭遠卻被那一刹那的她迷惑,依稀裏仿佛又見到了12年前的賀晨曦。每天從醒來到又睡去,耳邊總也少不了她聒噪的聲音,想說的想做的總是不假思索的付諸實施,偏偏說出的話又絲毫沒有邏輯,一句話顛三倒四跟唐僧念咒似的說得絮絮叨叨,他是既聽不懂又搞不明白,後來他隻要聽到一半還歸納不出她的中心思想,就會立即將她轟走。隻是耳根清淨了幾天,他又不習慣了,又要凶巴巴的去找她說,聽說你考試又不及格了!不懂得問,你的明白?


    而現在的她整個人不一樣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似乎有什麽話想要說,卻又不敢說。她在怕什麽?他讀不懂她眼神裏的訊息


    一旦靜下來誰都不講話,氣氛就平生出尷尬來。她出神的看著他交叉的手指,透明幹淨的指甲蓋,乳白色的半月弧形,順著手往上移,看見那樣一張臉,記得張愛玲曾經形容過這樣一張臉,說它像寫得很好看的第一章,讓人忍不住想看下去。事實上她已經將這本書看了三分之一,時隔12年當這本書重新回到手裏,卻發現書本上還有別人手心的餘溫,發覺自己已無力去翻開新的章節,害怕下一節答案就要揭曉,她寧願選擇逃避一時,是一時。


    看看時間不早了,她起身告辭,郭遠微微欠了欠身子說:“我這邊走不開,你打算怎麽走?”


    “公交車。”


    郭遠擰起了眉,”別坐那個,打車。一會兒暈了,你遇不上我這麽好心的人抬你。”


    晨曦搖頭:“我感覺好多了,不會暈了,退一萬步,暈了也會有人給我讓座。”


    郭遠哼笑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傻?”


    “你別小看我們社會主義人民的覺悟。”


    他拂了拂手說,“別廢話了,叫你打車就打車,沒錢我給你。”說著他就要掏錢包,晨曦見狀急忙拋下一句“我有錢”,便躥出了門去。


    這個人,還說她,其實自己又何嚐有長進。


    他少爺病最盛的時期,踢完球坐在院裏納涼,渴了懶得回家倒水,就衝她喊,賀晨曦,幫我倒杯水去。他倒也獎罰分明,不白使喚人,一紮零錢塞你手裏說,拿去花。


    擱現在誰敢在她麵前擺出這副大爺做派,她可能會把錢抓起來砸他臉上,但那時候她卻高興得不得了,收了錢,無論他指示她做什麽她都照做,直到後來媽媽翻出她的大鐵盒看見裏麵一堆1塊5角的毛票子後,把她按在牆上打屁股,她才抽泣著抱著盒子把錢都還給了他。他疑惑的翻點著錢說,你一分都沒花啊?那你幹嘛收得那麽開心?


    最後他得到結論:賀晨曦是個傻子。雖然這個結論已經被他無數次印證過。


    好不容易擠上了車,站在擁擠的車廂,身上每個毛孔都在冒汗,濕黏得難受,身子還是感覺有些虛脫,拉著吊環微眯著眼,晨曦開始自我催眠,幻想自己是一株海藻,在深藍的海底隨著清涼海水輕輕搖擺,大部分時間頭頂上有絲絲縷縷的陽光透射,除非是有船經過,會有短暫的黑暗,一睜眼,進隧道了,車廂有片刻的安靜,手機卻在這時響起,接起來的時候車子正好駛出隧道,耳邊的聲音就像春草一般複蘇。


    這些天她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電話,生怕是與工作有關的。她把手機緊緊的貼在耳朵上,手掌攏在嘴邊問是哪一位。對方說了什麽她聽不清,不禁提高了音量說,車上很吵,你大聲點行嗎?


    她終於聽清,對方幾乎是在咆哮,“沒見過像你這麽別扭的人,我希望你暈在車上才好!”


    電話哢嚓一聲掛斷,晨曦被吼得有些傻,一個刹車讓她緩過來,她將手機往包裏一塞,強打起精神來,怎麽也不想如他所願。


    下了車朝家走,掏出了手機,一看不禁嚇了一跳,竟有十七八通未接來電,按開一看,全是他。正想著電話又響了起來,她本想掐斷,但最後還是接了起來,沒等他說話她便語調歡快的說:“我已經下車了,沒暈在車上,你是不是很失望?”


    電話那端沉默著,她聽見他似有似無的唔了一聲,電話便斷了。


    陽光太炫目,是她承受不了的明媚,她深深吸了幾口氣,一路踹著石子慢慢的走,心裏越發空洞,越發覺得自己沒意思起來。不明白為什麽對著他,她就像個刺蝟,明明知道他是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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