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


    用力眯了一下眼睛,


    老許長得好看,比大部分女人都好看,


    但他一點都不娘們兒。


    哭,


    是不對的,


    至少在這個時候,


    他不想哭。


    爹媽的亡魂是在這裏被帶走的,


    和普通人不一樣的是,


    許清朗的爹媽其實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


    但這裏,


    一年多以前,


    卻仍然還是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


    所以老許一直覺得,爹媽仿佛還在這裏,自己也有自己爹媽最後留下的痕跡,


    在逝者麵前,


    報喜不報憂這是傳統,活人在陽間勞累辛苦,就不要讓逝者在那頭也操心了。


    所以,


    他不能哭。


    以前,


    一張小方桌,


    忙了一天的許清朗會繼續親自下廚炒幾個拿手的菜,


    而且會換著花樣去做,


    因為他害怕自己爹媽吃膩了。


    其實,


    他當初幾乎流落街頭被那位局長送到麵館學手藝時,


    真的隻會下麵條。


    難道,


    你還想在麵館裏學滿漢全席?


    很長一段時間裏,


    老許就會下麵條,揉麵、擀麵、調湯,


    甚至包括麵在湯鍋裏煮的時間,他都能做到無比精確,


    所以,他做的酸菜麵,能讓翠花兒都大呼過癮,自歎不如!


    但對於其他的,他懂得真的不多。


    他的廚藝,


    其大部分都是在這家小麵館裏,每晚給自己爹媽換花樣做菜時練出來的。


    川菜、粵菜、魯菜、淮揚菜,


    老許都做過。


    俗話說,當個廚子餓不著爹娘,老許那陣子的想法就是這麽的純粹。


    如果說周澤變成亡魂時不會飄到這裏,


    如果那個小姨子沒有參與這場自以為是的謀劃,


    甚至如果那天王軻的妻子沒有去做頭發順手把女兒丟在書店裏讓她看書打發時間,


    可能,


    現在自己的爹媽,


    還在這裏吧。


    任何事情,回過頭來想一想,都有太多太多的巧合,缺了哪一環,似乎都不可能發生。


    就像是每個人,他們的誕生也是獨一無二的,


    同樣的爹媽,


    再來一次的機會,


    生出來的絕對不是同一個孩子。


    你的誕生,


    是你當初還是精、、、子時,


    奮勇爭先,


    力爭上遊,


    排除萬難,


    下黑腳,


    使陰招,


    縱橫捭闔,


    曆經千辛萬苦還靠著極大的運氣,


    才擊敗了千千萬萬的競爭對手,


    最終獲得了鑽入那枚可愛*子的機會,


    所以,人啊,千萬不要輕生,不要輕言自殺,這不光對不起爹媽親人,最對不起的還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卻為了你的誕生拚勁一切的還是精、、、子時的你自己。


    許清朗的目光看向了店裏的中央位置,


    他記得,


    那一天,


    小蘿莉就站在那個位置,


    她張開嘴,


    她吐出舌頭,


    她當著自己的麵,


    搶走了自己的爹娘!


    恨吧?


    恨吧;


    恨吧!


    其實,當時是恨的,甚至,當時恨得他不敢對小蘿莉出手,因為那是鬼差,對於當時隻是小小的玄修的他來說,鬼差,是很恐怖的存在。


    也因此,當時他的恨轉移到了周澤身上;


    為此,


    當那天周澤來他這裏吃飯時,


    他還在飯裏下了毒。


    嫉妒,


    嫉妒啊,


    為什麽你也是亡魂歸來的人,


    為什麽那個鬼差不處理你?


    為什麽你還存在這裏?


    為什麽那個鬼差卻隻抓我爹媽?


    這和氣量無關,這也和怯懦無關,和自身的品性也無關,人在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時,承受一生中最劇烈的痛苦時,


    總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極端的心思和想法,


    聖人,亦然無法免俗。


    當初的周老板,


    距離自己中毒身亡,可能就差那幾秒了。


    如果當初周老板再猴急一點,吃相再難看一點,沒給許清朗忽然清醒打翻了飯食阻止他的機會,


    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書屋了,


    也就不會有鶯鶯了,


    也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切一切了。


    恨吧?


    恨吧;


    恨吧……


    但後來在隔壁書店看見小蘿莉時,他其實不怎麽恨了,乃至於之後和小蘿莉都住在一起時,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多恨。


    因為他明白,


    站在小蘿莉的立場上來說,她當初的所作所為,其實沒有錯;


    當然了,


    關於爹媽的事情,你去換位思考,很荒謬。


    但許清朗自己也清楚,當時自己強行留下自己爹媽的亡魂,其實也是一種自私的行為,他清楚,若是再留個一年兩年,自己的爹媽,很可能就會徹底失去往生的機會。


    他其實是在用傷害自己爹媽的方式,


    來成全自己的孝心,


    就像是一場夢,


    被強行拍醒了。


    女人站在那裏,看著這個男人“惺惺作態”,她臉上露出了冷笑,


    “我出現在這裏,是因為你?”


    許清朗聞言,


    愣了一下,


    點點頭,


    道:


    “對不起,我隻認識和接觸過你家海神大人。”


    言外之意,


    抱歉,


    我想坑別人,但我其他人都不認識,


    隻認識你一家,


    我不坑你的話,


    就真的沒人可坑了啊。


    總不能,


    去坑自家老板,去坑贏勾?


    抱歉,


    那個,


    真的坑不動……


    “貪心不足…………”女人話還沒說完,


    麵館牆壁兩側忽然就落下了一道道巨大的符文,


    這符文,


    大得如果給老道的話,不用藏褲襠了,


    讓老道卷起來做個內褲甚至做條褲子再做個外套都有盈餘。


    “起!”


    許清朗手指在桌麵上輕輕一點。


    “嗡!”


    兩側牆壁上的符紙開始燃燒起來,


    一道道藍色的光芒從裏頭照射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忽然蹲下來,


    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


    許清朗把桌上的大半瓶酒拿起來,


    慢悠悠地全都倒在了地上,


    這地磚,居然和許清朗房間裏一樣,全都挖好了細槽,


    倒了酒,


    拿出一張符,


    丟在了地上,


    符紙瞬間變黑,


    地上的凹槽一起變黑,


    一道詭異的陣法符文出現在了地麵上。


    “徒兒,我都是為你好啊,你資質好啊,怕你貪圖家裏的安逸,師傅就幫你把你爹媽殺了,怎麽樣,師傅對你好吧?”


    “徒兒,你怎麽這麽不爭氣,枉費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


    “我培養你,不惜殺了你爹媽,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結果回來一看,你就給我做了一個廚子?”


    那個師傅的話語,


    一遍一遍地在許清朗腦海中響起,


    許清朗的眼眸開始泛紅了,


    不是傷感的紅,


    而是憤怒的紅!


    他不停地深吸著氣,身體開始輕輕地顫抖,


    那一夜,


    他在浴桶裏,在解屍毒,


    他的師傅出現,


    對他說的話,對他講出的真相,


    像是一道道雷劈在了他的心坎兒上。


    安律師後來來到了書店,對許清朗開始畫符奮發的精神層麵給予了鼓勵,但其實也沒多麽高看。


    在安律師眼裏,書屋裏值得培養的,第一位肯定是那個老板,


    手持泰山府君留下的鬼差證,


    體內還住著昔日的幽冥之海的主人,


    但這貨,


    不好弄,不好勸!


    就像是鹹魚吃了剛吞了秤砣的王八一樣。


    也因此,從實際層麵出發,最值得培養的一是小蘿莉,這女人本就有著拚命往上爬的心思,其次是小猴子,天生靈猴,了不得了不得。


    接下來,還不是許清朗,而是隻會傻嗬嗬笑的死侍。


    對於安律師來說,


    隻會奮發卻沒天賦沒發展前景的人,也就那樣了。


    這種人,適合在精神文明大會上做演講報告,能起到一點點的督促作用,淨化一下書屋的鹹魚氣息。


    但過來人都清楚,這種大會,屁用沒有。


    然而,


    安律師還是看走眼了,


    安律師不隻是第一次看走眼了,


    第一次看走眼時,是在“咖啡、報紙再加糖”時,


    讓他知道那個隻知道曬太陽的人其實不僅僅是全在曬太陽。


    二則是在許清朗這裏,


    他畫出了很多的沒用符紙,


    老道那裏撿廢品似地搜羅了一大堆,


    比如那個叫“水龍吟”的符紙,


    效果跟滋水槍一樣。


    但那隻是邊角料,像是做精品家具時剩下的廢料,木卷花兒;


    書店房間裏的布置,


    這家店裏的布置,


    才是許清朗這陣子以來真正的進步,


    老頭子當初看重了他的資質,不惜殺了他爹媽,


    當初老許一個人瞎琢磨研究,一邊煮麵一邊還能自己做出“人皮偶”出來,找到自己爹媽的亡魂;


    這就像是一個小學畢業的民科,沒其他資料的前提下,自己造出了一架真的可以飛的飛機。


    當地上的符文陣法出現後,


    連帶著牆壁上碩大符紙的刺激,


    女人的叫聲更為淒慘了,


    許清朗走上前,


    他的雙手抓住了女人的臉頰,


    這張和那個死在自己懷裏女人有七分相似的臉頰,


    隻可惜,


    他知道,


    她不是她,


    那個她,


    已經死了,


    在完成任務後,為了成全海神沒有汙點的美名,她死了。


    許清朗的手,


    其實沒有多用力,


    他隻是在輕輕地撫摸著這個女人的臉,


    嚐試著在找尋昔日和那個女人在酒店**一夕繾綣的溫度。


    但隨著他的手輕輕地摩擦,


    麵前女人的臉開始慢慢地蛻皮,


    人臉開始慢慢地被褪下,


    信子開始吐了出來,


    綠色的皮囊露了出來,


    碩大卻空洞的眼眸顯露了出來,


    人臉,


    正在慢慢變成,


    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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