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發知道,鎖大門有可能是疙瘩的預謀。以前郭全發拒絕了板蘭根的求偶,那是因為年翠英還活著,郭全發的心裏還對年翠英有那麽一點懷戀。可是現在當今目下,郭全發的日常生活確實需要一個女人料理。郭全發如果再拒絕了疙瘩的好意,那就是一條死不悔改的牛筋!


    可是年翠英剛死不久,郭全發還是有些猶豫,迷信迷信、入迷就信,人倒黴時心裏有鬼。郭全發洗了臉,吃了春花做熟的飯,然後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不停地抽煙,看春花把屋子裏收拾完畢,把那女人叫出來,讓那女人坐在他對麵的石凳上,一邊抽煙一邊啦起了家常:“你是劉媒婆的女兒、大狼的媳婦,對不?你婆婆叫狼婆娘,你公爹叫漏鬥子,對不?”


    春花點頭,不知道接下來郭全發要說什麽。反正進門的門檻低、出門的門檻高,女人走出第一步很難,跨過這個門檻也就不顧一切。你有你的千條計、我有我的老主意,過了今夜我就是你的婆姨!


    郭全發繼續說:“你不嫌棄我,我也就沒有理由嫌棄你。”


    女人心裏一陣狂喜:“這麽說來你願意?”


    郭全發顯得一本正經:“願意也不能這麽偷偷摸摸,願意也必須明媒正娶。首先大狼還沒死,我必須見到大狼的休書(離婚證)。還有,無論是我的子女和你的子女都是咱倆的子女,要讓子女們同意咱倆的婚事。要讓你公家婆婆和娘家媽媽沒有意見。還有,你知道我的孩子媽媽剛死不久,這件事往後推推對咱倆都有好處。”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天空綴滿閃亮的星,微風送來大煙花兒的清香,不遠的什麽地方,傳來一陣陣蟬鳴。


    女人哭了,哭得男人心動:“大狼回來過,帶回來一個當兵的媳婦。我原想,隻要大狼不嫌棄,我就替他把這個家守著。一個男人娶三妻四妾多得是,我也不介意大狼另娶。可是聽說八路軍不允許一夫多妻,大狼通過王世勇給婆婆捎話,大狼勸我擇婿另嫁。”


    夜漸涼,些許星星被風吹落,在草叢中閃光。那是夜螢,跟天上的星星遙相呼應。郭全發進屋,打算找一件長衣服穿上。出屋時看春花也穿一件短袖汗衫,於是把自己的衣服披在春花身上。


    不經意的一個動作,讓春花大為感動,那無疑是一個信號,表明郭全發在意自己!女人已經寂寞了許久,蒼涼的心田需要慰藉。春花可能誤讀了郭全發的原意,奮不顧身地撲到郭全發懷裏:“他爹,我明白你、明白你的心意,不要太苦了自己。這不是我們的過錯,我們這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照顧好我們共同的孩子,你就把我要了吧,我夜裏常常一個人哭醒,我害怕、害怕天黑……”


    一顆流星墜落,閃過瞬間的光明,起風了,樹葉嘩嘩做響,夜貓子的叫聲難聽極了,仿佛靈魂在哭。


    郭全發像一根木樁一樣站著,紋絲不動。可是心裏的堅冰已經開始消融,能聽見胸腔裏流動的水聲。


    知道枯木逢春麽?那是靈魂複蘇的過程。郭全發不會執迷不悟,郭全發記起了新婚之夜,年翠英把他帶到一個陌生的去處……郭全發還想起了後娘牡丹紅站在郭宇村的溝畔上,唱起了秦腔《深宮怨》……郭全發還想起了爺爺郭子儀憤而離家出走時的背影。怎麽活法也叫活人,不要太苦了自己!郭全發伸出一隻手撫摸著春花的頭發,說出的話有點傷心:“我知道,過了今夜,郭全發跳進黃河裏無法洗清。不過這不要緊,有蒼天為我們作證,我還是想對你負責,想讓孩子們都願意,想明媒正娶。”


    可是女人已經全然不顧,說話語無倫次:“別想那麽多了,他爹,今夜,我就是你的老婆、你就是我的丈夫。我不怕神仙懲罰、不怕小鬼索命。我隻想做一個女人,隻想在男人的懷裏撒嬌,枕著男人的胳膊睡覺,即使明早起來變個烏龜,我也無悔!”


    郭全發被溶解了,稀釋成一江春水,郭全發徹底被一個女人俘虜了。郭全發的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夠聽見:“春花,你放開我,我答應你……”


    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那天晚上發生什麽跟別人無關。女人終於如願以償,睡在男人的肘彎裏感覺坦然。男人九年來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女人的溫柔女人的熱烈。這個世界因為有了男女,才蛻變得五彩繽紛,才演繹出無限風流,男女之間的**是一個永久不衰的話題,隻有傻瓜才不想女人,郭全發不是傻瓜,郭全發隻是想活得有點人氣。


    太陽在山間跳躍了幾下,一下子躍上了樹梢。鳥雀子吵翻了天,爭先恐後地詮釋生命起源過程中那些感人的瞬間。那是一個普通的夏日,郭全發家的大門突然打開,嗩呐吹出的迎親曲讓全村人有點不知所以。那肯定又是疙瘩的傑作,疙瘩想把生米做成熟飯!場院裏搭起了迎客的席棚,一頭肥豬被抬上了案桌,郭全發無可奈何地戴著禮帽穿著長袍,在司儀的帶領下去郭家的祖墳祭祀祖先,這是新郎結婚前必走的程序。當年春花也已經過了三十,三十歲的女人坐進用窩子(滑竿)改裝的花轎裏,讓村裏幾個小夥子抬上沿著村子裏的官路轉了一圈。移民部落用他們奇特的方式,為郭全發和春花舉行婚禮。


    日子裏摻合了太多的傷感,有時也能獲得暫時的慰藉。郭全發和春花各取所需,組合成一個家庭。疙瘩來找全發,還想再幫全發一把,鄧銀川鄧銅川弟兄倆帶著他們的媳婦去了獅泉鎮,幫助嶽父薑秉公修建樁基,疙瘩想讓郭全發去臥龍崗當保管,郭全發也算郭宇村的秀才,管理一般賬務應該不成問題。


    可是這件事不能強人所難,不比設下圈套強迫郭全發結婚。郭全發堅辭,郭全發說他還打算去hn靈寶,抗日戰爭快結束了,以後中國無論誰執政都不會允許大煙泛濫。郭全發反過來規勸疙瘩,見好就收,販賣大煙不是長遠之計。


    這一點疙瘩已經意識到了,可是疙瘩沒有辦法不做大煙生意,疙瘩不做大煙生意就沒有任何收入,疙瘩還得養活一幫子土匪弟兄,疙瘩就是靠大煙來為自己掙得一方地盤。


    弟兄們意見不合屬於正常,這絲毫也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郭全發還是每天早晨扛著钁頭上山,一邊挖地一邊撒上糜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種了多少畝,反正種莊稼是一本萬利,土裏刨食最保險,郭全發不想發大財。


    那一天一輛小車開進郭宇村,直接停在郭全發門前,郭全發被從種地的山上叫了回來。李明秋告訴郭全發,叫驢子酒館的地下發現了幾大缸銀元。


    郭全發沒有欣喜若狂,顯得非常冷靜。郭全發招呼李明秋吃喝,疙瘩聞訊趕來,提一瓶好酒。


    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諞閑,李明秋稱讚胡三是條漢子,不昧不義之財。


    郭全發說得不緊不慢:“我爺爺寄存在年家莊的銀元年翠英已經如數用騾子馱回來。叫驢子酒館不論發現什麽寶貝,應該說與我們郭家無關。不過我可以做一個見證,拿出來一些,作為貴元的女兒、崔秀章的兒子撫養的費用,其他的暫時在原地封存不動。等叫驢子酒館真正的主人年貴明回來以後再做處置。”


    李明秋點頭,感覺中在銀錢麵前不動心的人還不止一個。在鳳棲縣長屈誌田的主持下,大家把那些銀元清數,然後通知盧師傅來取回外孫女的撫養費,其他的暫時封存。


    豈料盧師傅堅決不要,盧師傅嫌那些銀元“太髒”!


    盧師傅一身正氣:“我的女兒和外孫女跟年家沒有任何關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寡婦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支海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支海民並收藏寡婦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