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豺狗子的日本特務被圍殲以後,鬼子在鳳棲的活動稍微收斂了一段時期。趙先生和祁先生繪製的****在鳳棲的軍事部署圖也不見有人來取,鳳棲城每天南來北往的商客熙熙攘攘,繁華依舊。


    轉瞬間到了秋季。一九三七年,對中華民族來說,值得永遠銘記,七月七日,日本鬼子挑起了盧溝橋事變;八月十三日,日本鬼子大舉進攻上海;十二月十三日,南京淪陷,製造了慘無人道的南京大屠殺事件……武裝到牙齒的侵略者氣焰囂張,提出了“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口號。


    盧溝橋事變後不久,屈克勝老先生在他的兩個得意弟子李懷仁(李明秋的大兒子)、屈誌田(四愣子的二兒子)的陪同下,告老還鄉。


    屈老先生是鳳棲人的驕傲,屈老先生怒斥騎二師的壯舉家喻戶曉,當年鳳棲人把屈老先生視為楷模,屈老先生的錚錚鐵骨代表了鳳棲人的風格。得知屈老先生告老還鄉,鳳棲人扶老攜幼,出城十裏相迎。


    可是大家一連等了幾天,絲毫不見屈老先生的蹤影。人們開始懷疑,這個消息是否屬實?大家知道十二能跟屈老先生是多年故交,紛紛詢問十二能,屈老先生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十二能拈須不語,嘴角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大家以為十二能故弄玄虛,肯定知道屈克勝老先生的歸期。十二能看瞞不過大家了,才說:“你們不要等了,國難當頭,屈老先生肯定不會讓大家把他像凱旋的將軍一樣歡迎。說不定已經回家了,因為我的外孫李懷仁和侄子屈誌田已經回家兩天”。


    大家方知上當,但是沒有人埋怨,反而認為此舉更能彰顯屈老先生的高風亮節。大家相約,要去屈老先生家裏慰勞,十二能伸手攔住,他言道:“屈老先生旅途勞頓,還是先讓他歇息幾天,過些日子我把屈老先生邀請到私塾學堂,大家可以相聚聯歡”。


    十二能在鳳棲街也算德高望重,十二能說話無人不聽,看來十二能已經見過了屈老先生,十二能說的話可能代表了屈老先生的意願,大家雖然心存遺憾,但還是能夠理解,相信稍待時日,他們就能跟屈克勝老先生見麵。大家紛紛散去,各人該幹啥還是照常幹啥,可是心裏多了一份期待。


    李明秋在延安剛見過女兒李妍,回到鳳棲東城門外的驛站,還沒有來得及卸馬馱子,就從店掌櫃的口裏聽說兒子李懷仁回家了,這真是雙喜臨門!李明秋來不及跟楞木打招呼就三步兩步進了東城門,剛踏進院子就迫不及待地喊道:“懷仁,懷仁”!


    李懷仁聽到爹爹的喊聲出了屋子,父子倆在院子裏緊緊地相擁,那李懷仁一身藍製服,上衣口袋別兩支鋼筆,片分頭梳的油光,腳下穿一雙三接頭皮鞋,一副學者的派頭。李明秋把兒子摟在懷裏左看右看,禁不住老淚縱橫。


    親朋好友們聽說李懷仁回來了,紛紛前來探望,此時已經把屋裏院子裏站滿,看到父子倆涕淚交加,一個個感歎萬千。


    屈克勝老先生當年出外謀事時隻身一人,不帶家眷,如今告老還鄉時還是兩袖清風,隻帶兩隻皮箱裝一些日常穿用的衣物,一行三人從南京坐火車到達長安,國民黨陝西省黨部派人前往火車站迎接。晚上,胡宗南司令長官親自設宴為屈老先生接風洗塵,屈老先生礙於情麵,不得不去。


    席間,胡長官詢問屈老先生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屈老先生慨然答道:“現今屈某已經成為一介草民,拿著政府的養老退職金,還能提什麽要求”!


    胡司令長官要派車把屈老先生護送回鳳棲,屈老先生婉言拒絕,說他有兩個學生相陪,沿路還想做一些民俗民風調查,雇乘轎子就行。


    就這樣,一乘轎子抬著屈老先生出了長安北稍門,一路朝北,兩個弟子李懷仁、屈誌田騎著兩匹馬跟隨左右,曉行夜宿,眼見得離鳳棲越來越近,屈老先生突然把轎子和兩個學士騎的兩匹馬辭退,雇了當地農民一條毛驢,把皮箱裝進褡褳裏,讓毛驢馱著兩隻皮箱,然後跟兩個學生一起,步行沿小路回到橋莊村(屈老先生故居)。


    兩個學生把屈老先生護送到家,利用黃昏進了鳳棲城,回到各自家裏。


    鳳棲一別,至今已經過去六年。暮靄下李懷仁來到自己熟悉的庭院,看大門虛掩,他在門口稍停,穩定了一下狂跳的心。懷仁還不知道弟妹已經出走,想給父母和弟妹一個驚喜,他悄悄推開大門,看院內靜悄悄,隻有上屋亮著燈光。懷仁推開上屋的門,屋子裏沒有別人,隻有娘滿頭華發,孤身一人跪在菩薩麵前祈禱。


    眼前看到的一幕讓懷仁心裏一緊:難道說這個家庭發生了什麽不幸?他不再掩飾,奮不顧身地撲向娘的懷裏,嘴裏喊道:“娘,怎麽就剩下你一人”?


    懷仁帶進來的風差點將蠟燭撲滅,滿香借助微弱的光看見了懷仁。雖然前幾天懷仁已經捎回來信,說他不日即將陪同屈老先生返回故裏,可是滿香還是有點震驚,感覺中好像是在夢裏。


    懷仁雙手摟住娘又叫了一聲:“娘,我是懷仁”!


    蠟燭流淚了,爆出一聲脆響,滿香顫顫巍巍站起身,疑惑著問道:“孩子,當真是你”?


    懷仁急切地問道:“我爹,還有懷信、妍兒,他們都幹啥去了”?


    滿香知道孩子誤會了,慢騰騰地答道:“你爹出門趕腳去了,懷信跟你大舅去出外謀事,聽說在長安幹了個文職,惟有你妹妹讓娘揪心,她上延安參加了八路軍”。


    懷仁有點驚詫:“妹妹怎麽會參加八路”?


    滿香答非所問地說:“孩子,你吃過了沒有?娘給你做飯,你走後咱們鳳棲也發生了許多變化,有些事情觸不及防,容娘以後慢慢給你述說”。


    母子倆正說話時聽見外公十二能在院子裏高聲喊道:“我聽說懷仁回來了,懷仁,讓外公看看,這幾年出息了沒有”?


    懷仁聞聲來到院子,雙手扶住外公的胳膊把外公攙進屋子,開玩笑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外公教出來的學生不會給外公丟人”。


    十二能轉過身看著女兒滿香,突然間發現女兒已經滿頭華發,心裏掠過一絲歲月不饒人的憂傷,隨即把那一點傷感甩脫,故作輕鬆地說:“我早都說過,讓孩子到外邊闖闖,見過世麵的孩子有出息,看看,咱的懷仁出息多大”。


    滿香擦一把眼淚,不住地點頭,對爹說:“爹,你跟懷仁先說說話,我給你倆做飯去”。


    十二能擺擺手:“做什麽飯?咱進飯館”!


    懷仁搖頭,對外公說:“屈克勝老先生告老還鄉已經回到了橋莊村,他老人家想清靜幾天,要我跟誌田舅舅替他保密,不要把他回鄉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在飯館吃飯目標太大,這兩天我還是不想出門”。


    十二能正想問問屈克勝老先生的近況,他也知道屈老先生已經離任,還以為懷仁回來替屈老先生打前站,想不到屈老先生已經回歸故裏,細想之,這正是屈老先生的風格。十二能坐不住了,急匆匆告辭,對滿香說:“我要去探望老同窗”!


    十二能屈發祥急急忙忙來到東城門口,一看城門已關,守城的士兵認識十二能,問老先生出城幹啥?十二能脫口而出:“屈克勝老先生已經回歸故裏,我要前往探望”。


    守城的士兵網開一麵,專門為十二能打開城門,十二能在騾馬大店租賃了一條毛驢,騎上毛驢直奔橋莊村而去。


    時值秋天,大田裏糜穀已經孕穗,一片蔥綠之中,偶爾能看見罌粟花散發著醉人的清香。十二能走得心急,完全沒有留意,二十裏土路,走到屈克勝老先生家門口時看見屋子的燈還亮著,十二能一邊喊著老同窗的名字一邊下了毛驢。推開屈老先生的家門走進老先生的堂屋,眼前發生的一幕使得十二能震驚,隻見屋子裏跪倒了滿村的同族晚輩,屈老先生慷慨激昂,正在訓斥那些不肖子孫:“我回家路過咱村的大田,看見田野裏種植著大片的罌粟,己不正、焉能正人?明日裏村裏所有牲畜都套上犁鏵,首先把咱村的罌粟翻耕,一株也不許留下”!


    晚輩們都低下頭,沒有人答應一聲,屈克勝老先生氣急,大聲問道:“你們是不是還有點舍不得”?


    這時,一個膽大一點的年輕人說:“老爺子您也不要生氣,咱鳳棲今年種罌粟已經成為風氣,幾乎村村都有種植,咱村的罌粟鏟掉容易,其他村的鏟不鏟?況且,造成的損失誰來彌補”?


    屈克勝老先生痛心疾首,大聲嗬斥道:“民國政府明令禁止種植罌粟,如果允許罌粟泛濫,國家將亡,我們都要淪為日本帝國主義者的奴隸”!


    十二能接上話茬:“屈老先生言之有理,時值國家生死存亡的危難時刻,如果聽任毒品泛濫,何談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但是——”,十二能拍拍老同窗的肩膀,繼續說,“靠我們兩個糟老頭子的力量,欲想鏟除全鳳棲的罌粟談何容易!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麽”?屈老先生回過頭直視著十二能,看那樣子就像要跟十二能打鬥。


    十二能不緊不慢地說:“咱們必須依靠政府和當地駐軍的力量,才能將罌粟徹底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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