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的掌心沁出細汗,那半枚玉佩在他手心裏發燙,像揣了塊剛從灶膛裏扒出來的火炭。


    這玉佩是爺爺臨終前塞給他的,半枚月牙形,玉質溫潤,斷口處磨得光滑,顯然是常年佩戴的舊物。爺爺隻說“遇急時握在手心”,卻沒說過它會發燙,更沒說過玉麵上會浮現出模糊的人影——此刻玉麵的紋路裏,正有個穿玄色道袍的人在雪地裏行走,背影佝僂,手裏攥著另一半月牙玉佩,每走一步,雪地上就留下帶血的腳印。


    “阿木,你咋了?”紡車婆娘路過曬穀場,見阿木蹲在老槐樹下,臉色發白,手緊緊攥著什麽。她剛走近,就覺一股寒氣撲麵而來,明明是暖春,卻像站在了昆侖冰川邊,阿木手心裏的玉佩突然射出一道淡青色的光,照在老槐樹上,樹幹上竟顯出半幅刻痕,與玉佩的月牙輪廓嚴絲合縫。


    阿木猛地抬頭,玉麵的人影突然轉身,那張臉竟與爺爺有七分相似,隻是眼角多了道劍疤,正對著他無聲地張嘴,像是在說什麽。他想湊近聽清,玉佩卻突然劇烈震顫,斷口處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一道細血珠順著斷口滲進玉紋裏,玉麵的人影瞬間模糊,化作漫天飛雪,雪地裏立著塊石碑,碑上刻著“守燈人衣冠塚”。


    “爺爺……”阿木的聲音發顫。他一直以為爺爺隻是青石村的普通老人,會編繩、會種韭、會在冬夜裏烤紅薯給他吃,可玉麵裏的道袍、石碑、帶血的腳印,都在告訴他另一個故事——爺爺的過往,遠比他知道的沉重。


    這半枚玉佩是爺爺的遺物,用紅繩係著,阿木戴了整整三年。往日裏玉質冰涼,今天卻燙得驚人,連紅繩都浸出了汗濕的痕跡。他攥著玉佩跑回祠堂,想找李長生問個明白,剛跨進祠堂門檻,供桌上的青銅酒壺就“哐當”一聲翻倒,酒液潑在地上,竟在青磚上凝成與玉佩輪廓一致的水痕,水痕裏浮出另一半月牙玉佩的虛影,虛影上刻著個“淵”字。


    “是玄淵的信物。”李長生撿起酒壺,指尖劃過水痕裏的虛影,“三萬年前,我與玄淵、你爺爺,三人各持半枚玉佩,立下‘同生共死,守燈不滅’的誓約。後來玄淵叛離,玉佩斷裂,你爺爺那半枚,本該隨他葬入衣冠塚……”他看向阿木手心的玉佩,玉麵的血紋正順著紅繩蔓延,“它在找另一半,也在叩你的心關。”


    話音未落,祠堂外的老槐樹突然無風自動,樹葉嘩嘩作響,樹影投在地上,竟與玉麵裏的飛雪重疊。阿木盯著樹影,玉佩突然射出青光,照得樹影裏浮現出更多畫麵:爺爺年輕時穿著玄色短褂,背著藥簍在昆侖冰穀穿行,腰間掛著的正是這半枚玉佩;冰穀深處,爺爺將另一半刻著“淵”字的玉佩埋進雪堆,埋玉的地方,正對著玄冰崖的冰川棺方向。


    “爺爺藏了另一半?”阿木心頭一震,掌心的玉佩燙得更厲害,紅繩突然繃直,拉著他往村西頭跑。他身不由己地跟著紅繩的牽引,穿過曬穀場、繞過豬圈,最終停在王屠戶家的柴火垛前。紅繩的末端指著柴火垛深處,那裏壓著塊發黑的木板,木板下露出半角青綠色的玉——正是水痕裏的那半枚刻“淵”字的玉佩!


    王屠戶扛著柴刀出來,見阿木蹲在柴火垛前發愣,笑道:“這木板是去年清豬圈時從地下刨出來的,上麵沾著冰碴子,我嫌礙事就壓了柴。咋?你找啥?”他剛說完,阿木已經抽出木板,那半枚刻“淵”字的玉佩躺在木板下,玉質與阿木手中的半枚一模一樣,斷口處的齒痕嚴絲合縫。


    當兩枚玉佩在阿木掌心拚合的瞬間,青光爆射,祠堂的青銅酒壺、供桌的血紋、老槐樹的樹影同時震顫。阿木的識海突然湧入無數畫麵:三萬年前的紀元焚天戰,爺爺舉著玉佩擋在李長生身前,玄淵的斷劍刺穿爺爺的肩胛,血濺在玉佩上;戰後,爺爺拖著殘軀回到青石村,將斷裂的玉佩藏起,在祠堂供桌下刻下“孫兒若見玉合,當知守燈之責”的字樣。


    “心關開了。”李長生看著阿木驟然清明的眼神,低聲道,“玉佩不僅是信物,更是記憶的容器。玄淵的殘魂在引玉佩相合,是想通過你的心關,喚醒爺爺藏在玉佩裏的戰魂——戰魂若醒,當年的恩怨會在你身上重演。”


    阿木握著合二為一的玉佩,玉麵的“淵”字與血紋糾纏,竟隱隱透出黑氣。他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話:“守燈人守的不是燈,是心。心不亂,燈不滅。”他用力握緊玉佩,掌心的血再次滲進玉紋,這一次,血紋沒有蔓延,反而被青光逼退,玉麵的黑氣漸漸淡去。


    老槐樹的樹影恢複平靜,祠堂供桌的血紋凝固,青銅酒壺裏的酒液重新清澈。阿木鬆開手,玉佩已不再發燙,合二為一的玉麵泛著溫潤的光,隻是斷口處的裂痕仍在,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疤。


    “心關沒破。”李長生接過玉佩,將它用紅繩重新係好,掛回阿木頸間,“但玄淵不會罷休。這玉佩是叩心關的鑰匙,也是他引戰魂歸位的媒介。往後它再發燙,你要記住——你爺爺藏在玉裏的,不隻是恩怨,更是‘守心’的法子。”


    阿木摸著胸前的玉佩,玉麵貼著心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與玉佩的微光同頻。他望著老槐樹的方向,仿佛看見爺爺站在樹影裏,笑著對他點頭。原來爺爺不是普通的老人,那些烤紅薯的暖、編繩時的耐心、臨終前的叮囑,都是在教他“守心”——守得住心,就能守住玉佩裏的記憶,守住青石村的煙火,守住那些被歲月掩埋的因果。


    暮色降臨時,阿木把玉佩塞進貼身的衣襟。玉麵的裂痕裏,還殘留著淡淡的青光,像極了爺爺烤紅薯時灶膛裏的火星。他知道,這半枚合二為一的玉佩,不僅叩開了他的記憶,更叩開了一場關於守護的傳承——從爺爺到他,從三萬年前的戰鼓到今日的灶台煙火,心關已開,前路再難,也得握緊這枚玉佩,守住那盞不滅的燈。


    祠堂的油燈亮了,燈光映著供桌的血痕、青銅酒壺的冷光,還有阿木胸前玉佩的微光,在寂靜的夜裏,交織成無聲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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