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春繩剛掛上屋簷,就透著股說不出的脆。


    最先發現不對的是紡車婆娘們。她們坐在祠堂編春耕的犁繩,新搓的麻繩剛編到一半,“啪”地就斷了,斷口處的麻纖維像被蟲蛀過,脆得一碰就掉渣。有婆娘換了根老麻繩——那是去年抗崩基煞時用過的,結實得能拉牛,可今兒個剛往犁上綁,繩子就從中間裂成了絲,犁頭“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把剛翻的土砸出個坑。


    “這繩咋成了豆腐渣?”張大爺舉著斷繩直歎氣,他剛用這繩捆穀種,繩子一勒就斷,穀種撒了滿地,“往年麻繩能捆三年,這新繩編的還沒老繩結實,邪門得很!”


    斷連的怪事很快纏上全村。後生們抬石頭修井台,用的是祖輩傳的藤繩,藤繩看著粗實,剛抬到半空就“哢嚓”斷裂,石頭砸在地上,濺起的碎石擦過小虎的額頭,滲出血珠;阿木和小夥伴們玩“抬花轎”,用布條綁竹竿,布條剛係好結就鬆了,竹竿砸在阿木腳上,疼得他直咧嘴;最讓人揪心的是祠堂的掛燈繩,那是用五彩棉線編的,往年清明祭祖時要掛紅燈籠,今兒個剛把燈籠掛上,繩子就斷了,燈籠摔在供桌上,燭火引燃了供紙,幸好玄誠子反應快,用茶碗潑滅了火星。


    “不光繩斷,連牽絆都碎了!”紡車婆娘撿起摔碎的燈籠碎片,眼圈紅了,“這五彩繩是咱村姑娘出嫁時編的,說‘繩不斷,情不散’,如今說斷就斷,是不是……是不是咱村的情分要散了?”這話像根針,紮得每個人心裏發慌。


    春耕本是最講“牽絆”的時節:犁繩牽犁、藤繩抬物、棉繩連衣,連說話都要“你呼我應”才順。可如今,繩斷、結鬆、牽絆碎,村裏的活計處處卡殼:王屠戶想把豬肉吊在房梁,繩子剛掛上去就斷,肉摔在地上沾了泥;後生們想拉水車澆地,車軸的麻繩斷了,水車轉不動,井水隻能眼睜睜看著往溝裏淌;連婆娘們縫衣服,針線剛穿過布,線結就鬆了,縫好的袖口“嘩啦”散開,白忙活半天。


    “是‘歸墟斷連煞’!”玄誠子舉著斷繩在陽光下看,繩纖維裏纏著細黑的絲,像極了古籍裏畫的“斷連絲”,“這煞比盜聲煞更隱蔽!盜聲煞斷傳訊,這煞專斷‘連接’——不光是繩、線、藤這些物件的連,連人與人的牽絆、心與心的情牽都能暗地扯斷!”


    他指著地上的碎燈籠:“繩是物的骨,牽絆是人的筋,筋骨都斷了,還咋幹活、咋聚心?你看後生們抬石頭摔了、阿木玩鬧傷了,表麵是繩斷,實則是煞氣在散‘互助的暖’,讓咱們覺得‘合作靠不住’,慢慢就各顧各了!”


    恐慌像春寒一樣浸進心裏。有村民把繩子全收進櫃裏:“不用繩了,省得斷了添亂。”可春耕離得開繩嗎?抬物、掛物、捆物,哪樣離得開?後生們看著斷繩歎氣:“連老藤繩都不頂用,這活沒法幹了。”


    李長生卻在祠堂角落翻出個舊木箱,箱裏裝著祖輩編繩用的“繩引”——是根磨得發亮的牛角棒,棒上纏著半段沒編完的老藤繩,藤繩裏還嵌著幾粒糯米,“這是咱村編繩的老法子,用糯米漿浸藤、用老牛角引繩,編出的繩能抗潮、耐拉,連崩基煞時都沒斷過!”


    他把牛角棒遞給阿木:“你爺爺編繩時總說‘繩要擰勁,人要齊心,勁往一處使,繩就不斷’。去後山砍老青藤,要盤在老槐樹上的那種,藤裏浸著樹的韌勁;婆娘們,把去年的陳糯米泡上,磨成漿,編繩時往藤裏抹,糯米粘,能把纖維粘得更緊!”


    村民們像得了主心骨,立刻動起來。阿木帶著小夥伴們去後山砍老藤,老藤纏著老槐樹,得幾人合力才能拽下來,他邊砍邊喊:“藤纏樹,像咱們手拉手!”藤砍回來,泡在糯米漿裏,漿水黏糊糊的,藤條吸足了漿,摸起來韌勁十足;紡車婆娘們坐在祠堂編繩,牛角棒引著藤條,每擰一下就抹點糯米漿,嘴裏念著老輩傳的“編繩訣”:“一擰勁,二粘漿,三纏情,繩不斷,心不散……”


    後生們抬石頭時換了新編的藤繩,繩上還留著糯米漿的亮痕。小虎喊“起”,大家一起用力,藤繩繃得筆直,卻沒斷,石頭穩穩地落在井台邊。“真沒斷!”後生們驚喜地喊,之前的慌勁散了大半;王屠戶用新繩吊豬肉,繩結打得緊實,掛在房梁上晃都不晃,他摸著繩笑:“還是老法子靠譜,糯米漿粘的不是繩,是人心!”


    最妙的是孩子們。阿木教大家用新繩玩“跳大繩”,繩子甩起來“呼呼”響,孩子們跳得歡,誰也沒被絆倒。有孩子差點摔了,旁邊的立刻拉住他:“慢點!咱們一起跳!”笑聲裏,繩子甩得更勻了,像在說“牽絆沒斷”。


    李長生看著祠堂裏編繩的婆娘們、井台邊抬石的後生們、曬穀場跳繩的孩子們,突然對玄誠子說:“你看,斷連煞能斷繩,卻斷不了擰繩的勁、粘繩的漿、護繩的心。繩是物的連,心是人的連,隻要人心的連不斷,再脆的繩都能擰出韌勁來。”


    玄誠子摸著新編的藤繩,繩纖維裏的糯米漿凝成了亮粒,像撒了層碎星。他突然明白:“斷連煞斷的是‘形’,斷不了‘神’!這神就是咱祖輩傳的‘擰勁’——編繩要擰、合作要擰、心勁要擰,勁往一處使,啥煞都扯不斷!”


    日頭偏西時,村裏的繩全換了新。犁繩牽著犁在田裏走,穩穩當當;井台的石頭壘得齊整,藤繩還在微風裏晃;房梁上的豬肉掛得結實,繩結打得緊實;連祠堂的燈籠都重新掛上了,新繩纏著五彩棉線,燈籠在風裏轉,卻沒再掉。


    張大爺用新繩捆好穀種,繩結打得又快又牢,他笑著說:“繩不斷,活就幹得順!這煞再凶,也擰不過咱村的繩、咱村的勁!”


    李長生望著曬穀場飛揚的繩影,心裏暖融融的。斷連煞能裂繩,卻裂不了青石村的牽絆——那藏在老藤裏的韌勁、糯米漿裏的粘連、編繩訣裏的情牽,還有村民們“你幫我扶繩,我幫你使勁”的暖,從來不是煞氣能扯斷的。


    春繩在屋簷下輕輕晃,像在說:繩會舊,人會老,但這擰繩的勁、齊心的暖,會像老藤纏老樹,歲歲年年,越纏越緊,護著青石村的日子,穩穩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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