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以西的黑風嶺,近日成了咆哮的巨獸。


    這座橫亙百裏的山脈,本是青石村的天然屏障,山上林木茂密,山泉潺潺。可自北冥淵殘卷現世、寒江煞氣潰散後,黑風嶺就沒消停過——先是山間傳來沉悶的轟鳴,像巨獸在地下磨牙;接著是山體開裂,灰白色的石縫從山腳蔓延到山腰,裂縫中滲出青黑色的煞氣,把崖邊的古鬆都染成了墨綠色;最可怕的是昨夜,一聲巨響過後,半座山頭竟轟然坍塌,碎石如暴雨般砸向山腳下的村落,幸好村民早有防備,才沒傷人,卻把村口的石橋砸得粉碎。


    “是歸墟餘波!”玄誠子帶著山民的求救信趕來,信紙上還沾著碎石和泥土,字跡潦草得幾乎認不出,“黑風嶺的地脈被煞氣攪亂了!山體裏的靈氣亂成一鍋粥,就像被點燃的火藥桶,隨時可能全山崩塌!太初聖地派來探查的修士說,嶺心有座上古祭壇,祭壇下鎮壓的煞氣被殘卷餘波驚動,正在衝擊地脈根基!”


    他指著西方的天際,那裏的雲層翻滾著暗黃色的煙塵,煙塵中夾雜著碎石和斷裂的樹幹,連陽光都被遮得昏昏沉沉:“山民說,夜裏能聽見山裏有哭聲,像是無數冤魂在哀嚎,還有巨石自己從山上滾下來,石頭上都纏著煞氣,砸到哪裏哪裏就會裂開!再不想辦法,不出三日,黑風嶺的碎石就得淹了青石村!”


    青石村的曬穀場上,村民們正聚在一起商議。王屠戶扛著他那把磨得鋥亮的殺豬刀,拍著胸脯說要去炸山堵裂縫;幾個老農用布滿老繭的手撚著穀粒,說該撒些草木灰鎮鎮煞氣;阿木抱著他的木陀螺,看著西邊的煙塵,小聲說:“師父,山上的石頭是不是生氣了?”


    李長生蹲在穀場邊,手裏捏著塊從黑風嶺撿來的碎石。石頭表麵布滿細密的裂紋,裂紋裏嵌著青黑色的煞氣,摸起來冰涼刺骨,卻在他掌心慢慢變溫,煞氣像遇熱的冰塊般緩緩消退。“地脈是山的筋骨,煞氣是風寒。”他把碎石扔進穀堆,穀粒滾動著將石頭埋住,“筋骨受了寒,就得暖一暖,揉一揉,硬堵硬炸隻會傷了根本。”


    他讓後生們找來麻繩、木樁和艾草,又讓人把秋收時存的稻草捆成大捆,堆在村口。“黑風嶺的地脈裂了,就像衣服破了洞,得用線縫起來。”李長生指著山形,“山有山脊,就像衣服的縫,咱們沿著山脊打木樁,用麻繩把木樁連起來,再填上稻草和艾草,既能擋住落石,又能讓草木清氣順著地脈滲進去,暖一暖受凍的筋骨。”


    說幹就幹。村民們分成幾隊,青壯年扛著木樁、麻繩往黑風嶺趕,老弱婦孺則在家捆稻草、曬艾草,穀場上的歡聲笑語漸漸壓過了遠處的轟鳴。李長生帶著阿木走在最前麵,他手裏拄著根桃木杖,杖頭纏著艾草,每走一步,腳下的土地就微微震動,青黑色的煞氣遇到桃木杖的紅光,就像退潮般往後縮。


    黑風嶺的山腰處,最寬的一道石縫正在擴大,縫中噴出的煞氣將崖壁染成了墨色,幾塊磨盤大的巨石懸在崖邊,隨時可能墜落。王屠戶想衝上去用刀劈煞氣,被李長生攔住:“用蠻力不行,得順著力道。”他讓後生們將木樁斜著打入石縫兩側的山體,木樁頂端纏著浸過桐油的麻繩,麻繩另一頭係在遠處的老鬆樹上,形成一道穩固的拉力。


    “煞氣往外出,咱們就往裏送生氣。”李長生讓阿木把艾草和稻草塞進石縫,又撒了大把草木灰,“草木吸濁,灰燼鎮煞,麻繩牽著木樁,不讓石縫再裂開,就像給傷口綁上繃帶。”


    艾草剛接觸煞氣,就“滋滋”冒白煙,青黑色的煞氣被草木清氣逼得往後退;稻草填滿石縫,擋住了碎石滾落的路徑;草木灰順著石縫往下滲,在裂縫深處燃起微弱的暖意,竟讓山體的震動都輕了些。


    最險的是嶺心的祭壇附近,那裏的地脈裂縫最寬,煞氣最濃,一塊丈高的巨石正搖搖欲墜,下方就是山民避難的山洞。李長生見狀,讓村民們將所有麻繩連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網,他自己則握著桃木杖,一步步走向祭壇。


    祭壇是塊巨大的黑石,上麵刻滿了模糊的符文,符文被煞氣侵蝕得扭曲變形,正發出“哢哢”的碎裂聲。李長生舉起桃木杖,對著祭壇輕輕一敲——不是砸,是像敲鼓般,帶著韻律的輕擊。杖頭的艾草香氣與祭壇的煞氣碰撞,發出沉悶的共鳴,扭曲的符文竟隨著敲擊聲慢慢舒展,像是在呼吸。


    “地脈有靈,得順著它的節奏。”李長生的聲音沉穩如鍾,敲擊的節奏越來越快,與山體的轟鳴漸漸合拍,“就像給哭鬧的孩子拍背,順了氣就安穩了。”


    隨著最後一記重敲,祭壇突然亮起金光,符文盡數舒展,裂縫中噴出的煞氣瞬間被金光吞噬。懸在洞口的巨石晃了晃,卻在麻繩網的牽引下緩緩落地,沒有傷及一人。山民們從山洞裏跑出來,看著不再震動的山體和漸漸散去的煙塵,忍不住歡呼起來,歡呼聲在山穀間回蕩,蓋過了最後的轟鳴。


    玄誠子站在山腰,看著村民們用木樁、麻繩和艾草築起的“防線”,看著李長生用桃木杖敲穩了地脈,突然明白——所謂的“餘波碎嶽”,最怕的不是仙法神通,而是這實打實的人間煙火氣。草木的清氣,麻繩的韌勁,人心的齊力,比任何鎮山法寶都管用。


    黑風嶺的煙塵漸漸散去,陽光重新照在山坡上,被草木灰覆蓋的石縫裏,竟鑽出了細小的綠芽。李長生坐在新搭的木橋上,看著村民們修補被落石砸壞的田埂,阿木的木陀螺在橋頭旋轉,陽光灑在陀螺上,轉得穩穩當當。


    “師父,山不生氣了?”阿木問。


    李長生點頭,望著遠處平靜的山嶺:“氣順了,自然就安穩了。”他撿起塊幹淨的石頭,扔進溪裏,水花濺起又落下,“就像人吃飽了飯,穿暖了衣,就不會亂發脾氣,山也一樣。”


    黑風嶺的餘波尚未完全平息,但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那些曾經咆哮的碎石,此刻安靜地躺在山穀裏;那些滲人的煞氣,被草木清氣慢慢吞噬。青石村的曬穀場上,穀粒在陽光下泛著金光,仿佛在訴說著:天地再大的震顫,終究抵不過人間煙火的溫暖與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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