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夜空,近日總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不是烏雲遮月的陰沉,是連最亮的啟明星都蒙上了層淡灰色的霧靄,星光穿過霧靄灑下來,落在地上竟帶著絲絲涼意,像剛從冰水裏撈出來的銀絲。王屠戶家的老黃狗夜夜對著星空狂吠,聲音嘶啞,天亮後總趴在地上喘粗氣,眼角掛著渾濁的淚,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李長生夜裏起夜時,常會站在院門口望一會兒天。他的老花鏡片擦得鋥亮,鏡片上偶爾會映出星空中一閃而過的灰影——那不是流星,是些不規則的暗色碎片,在星軌間無聲滑動,像是從某個破碎的世界掉下來的殘渣。


    “師父,天上是不是有東西?”阿木抱著曬穀的竹筐,指著西北方的夜空,那裏的灰霧最濃,隱約能看到幾顆星辰在緩慢移動,軌跡歪歪扭扭,像是被什麽東西牽引著,“王大爺說,他昨夜看見那邊有個黑窟窿,吞了半顆星星!”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從屋簷下摘下一串曬幹的艾草,往竹筐裏撒了些。艾草的清香混著穀粒的暖香,竟讓空氣中那絲涼意淡了些許,老黃狗在院裏打了個哆嗦,不再狂吠,蜷在狗窩旁沉沉睡去。“星星累了,換個地方歇腳。”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穀粒要曬足日光才能入倉。


    但玄誠子帶來的消息,卻遠沒這麽輕鬆。


    “李老,西漠的觀星台塌了!”玄誠子跑得滿頭大汗,懷裏揣著塊破碎的星象鏡,鏡麵裂紋裏還殘留著淡灰色的霧氣,“昨夜三更,觀星台的仙師們觀測西北星空時,突然看到星軌間裂開個黑洞,黑洞裏湧出的灰霧直接凍裂了星象鏡,三位仙師當場道心崩碎,瘋瘋癲癲地喊‘歸墟開了’!”


    他攤開手心,裏麵是幾片從觀星台廢墟裏撿的碎石,石麵上竟凝結著細小的冰晶,即使在暖陽下也不融化,冰晶裏還裹著一絲極淡的、令人心悸的吸力,像是要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這是歸墟的氣息!古籍上說‘歸墟之門隱星邊’,那黑洞就是門!它真的在西北星空顯形了!”


    李長生捏起一塊碎石,指尖的溫度讓冰晶微微融化,那絲吸力剛觸到他的皮膚,就像遇到烈火的寒冰般瞬間消散。“急什麽。”他把碎石扔進牆角的雞食盆,老母雞啄了兩口,咯咯叫著跑開,“門開了,也得有人敢進。現在不過是門縫漏了點風,就嚇成這樣?”


    玄誠子急得直轉圈:“可太初聖地的傳訊說,西北星空的黑洞在擴大!已經有三顆小星辰被吞進去了,連一點碎片都沒剩下!聖地的仙王想靠近探查,剛飛到黑洞外圍,護身仙光就被灰霧蝕穿,差點墜進黑洞,現在閉關療傷都不敢再提探查的事!”


    他指著星空:“您看!啟明星旁邊的灰霧更濃了,那方向正是西北!歸墟之門就在星邊懸著,像顆隨時會掉下來的炸彈,咱們能不急嗎?”


    李長生抬頭看了眼啟明星,鏡片反射的星光裏,他“看”到那灰霧深處,確實有一道模糊的輪廓在緩緩轉動,像是巨大的石門,門軸處纏繞著無數細碎的光絲,那是被吞噬的星辰殘骸。但他更在意的是石門邊緣,一道極淡的金光若隱若現,像是有人在門楣上刻了道符,暫時鎖住了門的縫隙。


    “鎖還沒開呢。”他轉身回屋,腳步踩在帶露的草葉上,沒發出一點聲音,“當年刻鎖的人,總不會看著門被輕易撞開。”


    玄誠子沒聽懂,但看著李長生平靜的背影,心裏莫名安定了些。他蹲在院門口數星星,突然發現啟明星旁的灰霧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閃爍,不是星光,是更柔和的光,像燭火在風中搖曳,一閃一閃的,正好擋在黑洞和青石村之間。


    與此同時,西漠邊緣的北冥淵上空,異象更甚。


    原本深藍色的夜空被灰霧染成了鉛色,巨大的黑洞懸在淵口正上方,直徑已擴大到千裏,邊緣旋轉的灰霧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冤魂在哭泣。淵底的海水不再流動,而是朝著黑洞的方向傾斜,形成一道巨大的水幕,水幕中映出無數扭曲的人影,那是被歸墟氣息牽引的海中精怪,正拚命往岸上爬,卻被無形的力量拽向黑洞。


    “歸墟之門……真的在星邊!”一位幸存的觀星台仙師癱坐在礁石上,望著黑洞邊緣偶爾閃過的石門輪廓,聲音顫抖,“古籍上說‘門懸星軌,淵接幽冥’,北冥淵就是歸墟之門在人間的投影!它在等……等某個時機徹底洞開!”


    他懷裏的殘破星象鏡突然亮起紅光,鏡中浮現出一行模糊的字:“門開需鑰,鑰藏殘卷,殘卷現,星軌亂”。紅光散去時,鏡中黑洞的影像裏,竟隱約映出一個模糊的村落輪廓,村落上空有盞昏黃的燈,燈光雖弱,卻讓黑洞的灰霧無法靠近。


    “那是……凡境?”仙師喃喃自語,突然想起古籍中“燈在凡境”的批注,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守燈人……真的在凡境?”


    青石村的黎明,李長生正在院子裏曬穀。金黃的穀粒攤在竹席上,被他用木耙輕輕推開,穀粒滾動的聲音沙沙作響,竟讓空氣中殘留的灰霧氣息漸漸消散。阿木蹲在一旁撿穀子裏的石子,突然指著竹席:“師父,穀粒上有星星!”


    李長生低頭看去——穀粒滾動時,表麵竟反射出細碎的光,像是把昨夜的星光都吸了進來,那些光在穀粒間流轉,形成一個個極小的漩渦,漩渦中心隱約有石門的影子,卻被穀粒的暖光包裹著,無法掙脫。


    “曬足了太陽,就不會被寒氣侵了。”他用木耙把穀粒推得更勻,“就像人得多曬曬太陽,心裏才亮堂,邪祟就不敢近身。”


    遠處的天際,啟明星旁的灰霧開始變淡,黑洞邊緣旋轉的速度也慢了些許。那位西漠的仙師突然發現,星象鏡中映出的村落燈光,似乎更亮了些,而黑洞邊緣那道鎖住石門的金光,也隨之清晰了一瞬。


    “燈……守燈人在護著我們?”仙師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突然朝著青石村的方向,鄭重地磕了個頭。


    日頭升高時,青石村的星光徹底散去,老黃狗不再狂吠,趴在穀堆旁打盹,嘴角還沾著幾粒穀米。李長生收起木耙,竹席上的穀粒已吸足了陽光,暖烘烘的,帶著淡淡的甜香。他拿起一粒穀米,對著陽光看了看,穀粒中心,那道極小的石門影子徹底消失了。


    “急什麽。”他把穀粒扔進嘴裏,慢慢咀嚼,“該來的,總會來;該擋的,也總會有人擋。”


    玄誠子望著漸漸晴朗的天空,啟明星恢複了往日的明亮,灰霧散盡,仿佛昨夜的異象從未發生。但他知道,那懸在星邊的歸墟之門沒有消失,它隻是暫時被什麽東西擋住了,而擋住它的力量,或許就藏在這平凡的村落裏,藏在曬穀的竹席上,藏在老人平靜的眼神裏。


    遠處的北冥淵上空,黑洞的擴大終於停止,邊緣的灰霧中,那道石門輪廓依舊模糊,像是在等待某個信號。而黑洞與凡境之間,那盞昏黃的燈,還在靜靜地亮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坐標,守著一方安寧,也守著一個關於歸墟和守燈人的秘密。


    戰鬥,尚未真正開始。但那隱在星邊的歸墟之門,已在天際投下了長長的陰影,預示著一場席卷萬古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青石村的竹席上,幾粒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穀粒,正反射著細碎的光,像是在無聲地回應著星邊的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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