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藥坊裏,彌漫著一股又腥又臭的味。


    不是草藥的苦香,是腐肉混著膿液的腥臊,像爛透的魚扔在太陽底下曬了三天。李長生正幫阿木包紮被藤壺汁液燙傷的胳膊,藥坊的門突然被撞開,兩個士兵抬著個擔架衝進來,擔架上躺著個修士,渾身裹著布條,布條已經被膿液浸透,滲出黃綠色的液體,落在地上“滋滋”冒煙,連青磚都被腐蝕出小坑。


    “是‘腐骨膿瘡’!”負責藥坊的老醫師抖著胡子,指著修士裸露的小腿,那裏的皮肉爛成了蜂窩狀,窟窿裏能看見白森森的骨頭,骨頭上還沾著些米粒大的蟲子,正瘋狂啃噬著,“是焚天宮的邪術!藤壺沒殺死的煞氣鑽進傷口,就會長出這東西,三天就能爛到心脈!”


    他說得沒錯。那修士已經陷入半昏迷,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潰爛處的蟲子每啃一下,他的身體就抽搐一下,傷口邊緣的皮膚泛著青黑色,像被墨水染過。


    “用解毒膏!”玄誠子掏出一瓶藥膏,想往傷口上塗,卻被李長生攔住。


    李長生盯著那些啃骨的蟲子,它們比發絲還細,外殼滑膩,藥膏剛碰到就滑開了,根本沾不上。他突然瞥見藥坊牆角的鋼絲刷——是老醫師刷藥罐用的,鬃毛是用海馬的硬須做的,帶著天然的韌勁,上麵還沾著點草藥渣和皂角沫。


    “阿木,把那刷子拿來。”李長生的聲音很穩,“再燒壺滾水。”


    阿木雖疑惑,還是飛快地拿來鋼絲刷和熱水。李長生將鋼絲刷放進滾水裏燙了燙,鬃毛瞬間變得滾燙發硬,他又往水裏撒了把硫磺粉和地脈金砂,水麵立刻泛起細小的金泡。


    “忍著點。”他對擔架上的修士說,然後抓起燙好的鋼絲刷,對準潰爛處最嚴重的地方,狠狠刮了下去——


    “唰!”


    鋼絲刷的硬鬃毛帶著熱水的燙、硫磺的烈和金砂的光,像無數把小刀子,剮蹭著腐爛的皮肉。那些啃骨的蟲子被燙得瘋狂逃竄,卻被鬃毛纏住,瞬間被刮成了碎末,混著膿液和腐肉落在盤子裏,發出“劈啪”的聲響,很快就化作了青煙。


    “啊——”


    修士疼得慘叫一聲,竟從昏迷中驚醒,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卻死死咬著牙沒再出聲,顯然是知道這是救命。


    “師父,這樣會不會太狠了?”阿木看得眼皮直跳,手裏的繃帶都攥皺了。


    “狠才能救命。”李長生頭也不抬,繼續用鋼絲刷清理傷口,動作又快又準,專挑那些藏著蟲子的窟窿,“這膿瘡裏的蟲子怕燙、怕硬刮,就像桑田峪地裏的蛆蟲,不把爛肉刮幹淨,撒多少藥都沒用。”


    他說著,往清理幹淨的傷口上撒了把地脈金砂。金砂落在骨頭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原本青黑的骨頭竟漸漸恢複了點白色,潰爛處的皮肉也停止了流膿,開始滲出鮮紅的血珠——那是新生的跡象。


    老醫師看得眼睛發亮,趕緊遞上最好的止血草藥:“李仙師這法子……比我的解毒膏管用!”


    藥坊外很快排起了長隊。被藤壺附體的修士們或多或少都染上了腐骨膿瘡,有的在胳膊上,有的在後背,最嚴重的一個,半邊臉都爛了,眼睛被膿液糊住,隻剩微弱的呼吸。


    李長生讓阿木學著他的樣子處理輕傷的修士,自己則專心對付重傷員。阿木起初手忙腳亂,鋼絲刷總刮到好肉,被修士疼得齜牙咧嘴,但很快就找到了竅門——順著骨頭的紋路刮,力道輕重要拿捏好,既要刮掉蟲子和腐肉,又不能傷著新肉。


    “師父,您看!”阿木突然喊道,他剛清理完一個修士的手背膿瘡,撒上金砂後,那裏竟冒出點點血珠,“它不爛了!”


    李長生湊過去看,少年的額頭上全是汗,鋼絲刷的鬃毛都被膿液染成了黃綠色,卻笑得一臉燦爛。他拍了拍阿木的肩膀:“記住這感覺,治邪祟跟種地一樣,該下狠手時就得下,心軟隻會讓莊稼爛得更厲害。”


    最險的是那個半邊臉潰爛的修士。膿瘡已經蔓延到眼角,再晚一步,眼睛就保不住了。李長生沒敢用鋼絲刷的硬鬃毛,而是將鬃毛拆開,取最細的幾根,蘸著滾燙的藥水,小心翼翼地往眼角的膿瘡裏挑——


    “穩住。”他對修士說,也對自己說。指尖的地脈之心微微發燙,金光順著鬃毛滲入膿瘡,那些藏在眼角的蟲子像被光照到的飛蛾,紛紛往外逃,卻被滾燙的藥水燙死在傷口邊緣。


    阿木舉著油燈,手穩得像不會抖,燈光照亮師父專注的側臉,也照亮那些被挑出來的蟲子碎末,少年突然覺得,這比任何符咒都更像“法術”。


    天快亮時,最後一個膿瘡被清理幹淨。藥坊裏的腥臭味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草藥和硫磺的混合氣味。修士們雖然疼得齜牙咧嘴,眼裏卻有了光,那些潰爛的傷口在金砂和草藥的作用下,漸漸收口,連腐骨都開始泛出淡淡的粉色。


    老醫師捧著那把鋼絲刷,像捧著寶貝:“這刷子……以後就是藥坊的鎮坊之寶了!”


    李長生洗幹淨手上的膿水和血汙,看著阿木蹲在地上,認真地清洗著用過的鋼絲刷,鬃毛上的汙漬很難洗掉,他就用皂角反複搓,直到刷子露出原本的顏色。


    “師父,焚天宮為什麽要弄出這麽惡心的東西?”阿木的聲音帶著點後怕。


    “因為他們怕實在的法子。”李長生望著窗外,望海城的城牆在晨光裏泛著冷光,“藤壺附體被咱們用桐油和鐵刷破了,他們就換個更陰毒的,以為咱們會怕髒、怕疼。”


    他說著,指了指那些正在藥坊外曬傷口的修士,他們雖然狼狽,卻在互相說笑,討論著該怎麽感謝那個用鋼絲刷救命的“李仙師”。“但他們忘了,咱們守的是望海城,護的是人,髒點疼點,算什麽?”


    玄誠子走進來,手裏拿著張符紙,上麵畫著偵查符:“焚天宮在城外十裏坡聚集了不少人,看陣型,是想用人海戰術強攻。”他頓了頓,“他們大概覺得,咱們的修士都中了膿瘡,沒法打仗了。”


    李長生笑了笑,指了指藥坊裏那些正在活動筋骨的修士:“去告訴他們,就說咱們的‘藥’用完了,正好用他們來涮涮鋼絲刷。”


    阿木聽到這話,也跟著笑起來,手裏的鋼絲刷被他擦得鋥亮,在晨光裏閃著細碎的光。


    望海城的街道上,很快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修士們雖然身上還纏著繃帶,卻個個眼神堅定,手裏握著法器,有的還特意帶上了藥坊的鋼絲刷——不是為了刮膿瘡,是為了讓焚天宮的人看看,這望海城的硬氣,就像這刷子的鬃毛,寧折不彎。


    李長生站在城樓上,看著城外十裏坡的黑影,又看了看身邊握著鋼絲刷、眼神發亮的徒弟,突然覺得,這場仗,他們贏定了。


    風穿過望海城的城樓,帶著草藥的香和鋼絲刷的鐵味,像一聲無聲的號角。


    新的較量,已經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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