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劍重煥的青光還在棺槨旁流轉,考古隊清理陪葬陶罐時,一隻三足陶罐突然發出“哢啦”的脆響。罐身的冰裂紋裏滲出淡黃色的黏液,順著紋路往下爬,凝結成細小的蠱蟲,像會動的琥珀,剛掉到地上就弓起身子,對著隊員的腳踝猛衝——這是被“裂蠱咒”扭曲的祭器。本該“盛五穀,祭亡魂”的陶罐,此刻成了蠱蟲的溫床,裂得越開,蟲越多,最先被纏上的隊員褲腳已爬滿蠱蟲,皮膚下浮現出蜿蜒的凸起,像有東西在順著血管築巢,連玄誠子的驅蟲符都被黏液浸透,符紙在蟲群裏化作一縷青煙,反而成了蠱蟲的養料。


    “是‘裂腹蠱母陣’!”玄誠子用火折子點燃艾草,濃煙中蠱蟲卻越聚越多,羅盤指針在“蠱”位劇烈震顫,針身裹著層黏液,泛著詭異的珠光,“這陶罐是殉葬的‘養蠱器’,罐裏埋著被活祭的童男童女,怨氣凝成了‘裂身煞’,陶罐的‘承載性’成了煞的溫床!它把‘盛裝’變成了‘孵化’,你越想弄清罐裏的東西,蠱蟲鑽你的肉就越深,最後連你的五髒六腑都會被蛀空,變成新的‘蠱罐’;你摔碎陶罐,母蠱會從碎片裏鑽出,鑽進在場所有人的骨髓,讓你們變成行屍走肉的蠱巢;你用沸水煮,蠱蟲會化作蒸汽,順著毛孔鑽進皮膚,從內裏開始啃噬,死得更慘!”


    話音未落,被蠱蟲纏上的隊員突然滿地打滾。他的小腿已腫得像根紫蘿卜,皮膚下的凸起正往心口爬,陶罐裂縫裏傳來孩童的嬉笑,像在逗弄蠱蟲“快些鑽”。他的外祖父曾是苗疆的藥農,就是被一隻裂罐裏的蠱蟲啃斷了手指,臨終前攥著半截罐片說“裂罐不補,蟲會爬滿家”,此刻這場景在他身上複刻,連他掉在地上的玉佩——外祖父留的“避蠱符”,都被黏液腐蝕出細小的洞,像在嘲笑“沒用了”。


    “這咒養的是‘裂’!”玄誠子祭出“鎮蠱符”想貼住罐口,符剛觸到裂縫就被蠱蟲啃成碎末,“你越怕罐子裂開,裂縫擴得越快!盛裝本是‘合’,現在成了‘裂’,裂得越狠,蠱得越凶!”


    李長生的目光落在隊員背包裏的舊布包上,裏麵裹著塊補了又補的陶片——是他外祖父當年斷指後,用糯米漿粘好的罐底,刻著個“合”字,說“裂了能補,心別裂”。他突然想起三奶奶總在灶邊擺著隻缺了口的泡菜壇,壇身用布條纏了又纏,說“陶土的東西,跟人一樣,磕著碰著難免,纏緊了,補好了,照樣能裝菜,太較真完好,反而容不下半點裂痕”,她補壇從不嫌麻煩,先用糯米漿混著灶心土糊,再用桑樹皮纏,說“土補土,布纏筋,跟人養傷一個理,得給它長好的勁兒”。


    他從背包裏掏出個草繩捆著的物件,解開時露出隻舊泡菜壇——壇是粗陶的,肚大頸小,壇口缺了塊月牙形的邊,三奶奶用紅薯藤熬的漿糊補著,上麵纏著圈藍布條,打了七個結,說“七是齊,盼著它補得齊整”;壇沿總蓄著半圈清水,是封壇用的,水裏漂著片紫蘇葉,說“能防蟲,還能讓壇裏的菜香”;壇底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容”字,是三奶奶用指甲在陶坯上劃的,散發著粗陶的腥氣混著泡菜的酸香,顯然是她用了一輩子、補了無數次的“養家壇”,壇縫裏還卡著點辣椒籽,帶著煙火的暖。


    “陶罐太脆,不懂得容,才被裂蠱鑽了空子。”李長生抱著泡菜壇走到三足罐旁,輕聲道,“三奶奶說‘陶土要養,裂縫要順,像給莊稼留著透氣的縫,太硬撐著不裂,反而會炸得更碎’,她補壇時總念叨‘漿糊是情,布條是義,連著,就裂不開了’。”


    就在隊員皮膚下的蠱蟲即將爬至心口的刹那,李長生將泡菜壇的壇沿水輕輕潑在三足罐的裂縫上。


    “滋滋——”


    混著紫蘇香的清水剛觸到黏液,裂縫突然像被凍住的河,“哢”地停住擴張,淡黃色的黏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爬在褲腳的蠱蟲打著卷兒死去,皮膚下的凸起像被陽光曬過的冰棱,“簌簌”消融,露出健康的皮肉,連外祖父的玉佩都停止了腐蝕,缺口處竟泛出淡淡的光暈。更驚人的是,三足罐的裂縫開始收縮,冰裂紋裏滲出清亮的水,混著泡菜壇的酸香,在地上匯成個小小的水窪,竟長出株嫩綠的紫蘇,葉尖還沾著點辣椒籽。


    “這壇…養的是‘合’,不是‘裂’?”玄誠子愣住了,看著泡菜壇補過的缺口,那缺口裏藏著無數次“耐心修補”的溫柔,比任何鎮蠱符都有力量,連罐裏的裂蠱氣都散了。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用手指蘸了點壇沿水,抹在三足罐的裂縫上。他的動作很慢,像三奶奶給受傷的小貓抹藥那樣,輕輕的,帶著“別怕”的暖意。他抹到第三道裂縫時,隊員突然坐起來,盯著三足罐上收縮的紋路,突然想起外祖父說過的另一句話:“最好的避蠱符,是過日子的心,心齊了,家合了,邪祟不敢來”——這句被他當作老生常談的話,此刻隨著泡菜的酸香,終於在血脈裏醒了。


    “三奶奶的壇,不是靠‘完’,是靠‘補’。”李長生一邊幫隊員清理褲腳的死蟲,一邊慢悠悠地說,“她醃菜總留著三分空,說‘太滿了,壇會撐裂,就像日子,得留餘地’;她補壇從不用新陶片,總用碎瓦罐拚,說‘碎的合在一起,才懂珍惜,新的太硬,融不進’;有次村裏鬧蠱災,她把這泡菜壇擺在祠堂,說‘壇裏的酸水是天地的味,能克邪蠱,補過的裂縫是人的情,能鎮戾氣’,三天後,蠱災就退了。”


    隨著他的話,泡菜壇的陶土裏滲出點淡淡的潮氣,那是三奶奶養壇時,總在壇底墊著的濕稻草留下的,帶著“活”的勁;藍布條上的結泛著微光,那是她打結時想著“連著就不會散”的執念;紫蘇葉在壇沿水裏輕輕轉,像在喚醒隊員們對“包容”的認知——陶罐本是盛裝生活的容器,不該被戾氣變成孵化邪祟的巢穴,真正的堅固,藏在“裂了能補”的韌性裏,不在“永不破碎”的虛妄中。


    三足罐徹底停止了裂動,冰裂紋裏的黏液化作清水,順著紋路流進地上的水窪,與紫蘇葉的香氣融在一起,竟散發出淡淡的酒香,像被淨化過的祭禮。隊員皮膚下的凸起完全消失,外祖父的玉佩缺口處長出層薄薄的包漿,泛著溫潤的光,像在說“補好了”。


    陶罐旁的土地突然“噗”地冒出個土包,裏麵埋著塊心形的玉佩,上麵刻著“容”字,與之前的完整真言拚在一起,組成“鎮歸影心腐化結固探力引生救食水能眠居明訊錄顯聲紋訊鎮容”的終局真意。玉佩的光與泡菜壇的暖光交織,映出無數修補的痕跡:補過的碗、縫過的衣、粘過的罐、接好的木,這些帶著手溫的“不完美”,像一張溫柔的網,兜住所有因“裂”而生的邪祟,讓它們想起“合”的本真。


    “壇沿的水該換了,得添點新紫蘇。”李長生用草繩重新捆好泡菜壇,嘟囔道,“三奶奶說‘壇要養,縫要顧,水渾了,氣就散了,裂縫會偷偷長’,回頭找塊新陶片,用今年的糯米漿補好缺口,再纏上更厚的藍布條,讓它能裝更多菜,鎮更多邪。”


    玄誠子盯著玉佩上的終局真意,突然看見所有的字都在往“容”字裏聚,像水流歸海。他猛地看向李長生,對方正用指尖敲著三足罐的罐底,那裏竟浮現出與泡菜壇相同的“容”字,隻是更古老,更滄桑。從碳測儀到陶罐,李長生用的所有舊物,都藏著一個“容”字——容歲月的痕,容生活的裂,容萬物的異,這才是“鎮心”的終極法門。


    被蠱蟲纏過的隊員把外祖父的陶片貼在三足罐上,對著玉佩深深一揖。他知道,外祖父留下的不是恐懼,是傳承:萬物有裂,人心有縫,補得好,合得來,比什麽都堅固,就像這陶罐,裂過才懂珍惜,補過才知溫暖。


    李長生背著背包往遺跡外走,泡菜壇在草繩捆裏輕輕晃動,粗陶的腥氣混著泡菜的酸香,像在訴說包容的真諦。他望著玉佩上的終局真意,終於明白,這一路的所有邪祟,不過是在考驗“能否容下不完美”——容得下時光的慢,容得下力量的緩,容得下器物的裂,才能容得下人間的煙火,守得住萬古的安寧。


    泡菜壇上的“容”字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像在說:別怕,有耐心修補的地方,就沒有爬不盡的蠱;存著包容之心的地方,就沒有合不上的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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