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棚布透氣的薄荷香還在營地彌漫,考古隊夜間探查時,頭頂的頭燈突然射出慘白的光柱。光線掃過古柏樹梢,那些本該棲息的夜蟲突然躁動,無數灰黑色的飛蛾從樹洞裏湧出,翅膀上帶著骷髏狀的斑紋,撲向光源的瞬間,翅粉簌簌落下,沾到皮膚就灼燒出紅點——這是被“引魂咒”扭曲的光源。本該“照前路,辨險情”的頭燈,此刻成了召喚屍蛾的燈塔,光越強,蛾越多,最先被圍住的隊員已看不清眼前的路,頭燈被蛾群裹成光球,麵罩上的翅粉堆成薄薄一層,像結了層冰,連玄誠子的破穢鏡都被蛾群撞得晃動,鏡麵映出的人影竟在慢慢褪色。


    “是‘屍蛾噬魂陣’!”玄誠子揮劍劈開撲來的蛾群,劍身沾到翅粉瞬間泛起黑鏽,羅盤指針在“光”位劇烈震顫,針身裹著層灰黑色的粉,“這古柏下埋著被活祭的巫祝,怨氣凝成了‘引光煞’,頭燈的‘強光性’成了煞的誘餌!它把‘照明’變成了‘招邪’,你越想照亮遠處,屍蛾吸你的精氣就越快,最後連影子都會被翅粉蝕掉,變成沒有魂的空殼;你關燈,蛾群會順著你體溫的餘光撲來,鑽進你的七竅,在裏麵築巢;你用火驅,它們會撲向火焰自爆,翅粉化作毒煙,把整個林子變成毒瘴!”


    話音未落,被蛾群圍住的隊員突然發出痛苦的悶哼。他的頭燈已被蛾群遮得隻剩微弱的光,麵罩上的紅點正往肉裏滲,像有無數細針在紮。他的太爺爺曾是道觀的守燈人,就是在夜巡時被飛蛾撲滅火燭,再也沒回來,臨終前留下的手劄裏寫著“夜路的燈,別太亮,會招不幹淨的東西”,此刻這場景在他身上複刻,連蛾群飛過的軌跡,都在地上畫出骷髏狀的痕,像在嘲笑“又一個執迷於強光的”。


    “這咒引的是‘強光’!”玄誠子祭出“散蛾符”想驅散蟲群,符剛觸到翅粉就被蝕成篩子,“你越想靠強光看清一切,屍蛾纏得越緊!照明本是‘明’,現在成了‘盲’,亮得越烈,盲得越快!”


    李長生的目光落在隊員腰間的舊燈籠上,燈籠是竹骨紙糊的,蒙著層薄紗——是他太奶奶做的,說“走夜路提著,光柔,不招蟲”。他突然想起三奶奶總在院裏掛盞馬燈,燈芯調得小小的,說“夜裏的光,夠照亮腳邊就行,太亮了,會擾著蟲豸歇息,它們急了,就會來煩你”,她給晚歸的人指路,從不用手電筒,說“馬燈的光暈暖,照得見路,也留得住分寸,強光太霸道,容易惹禍”。


    他從背包裏掏出個鐵皮盒,打開時露出盞舊馬燈——燈是黃銅底座,玻璃罩上有幾道劃痕,是三奶奶挑水時撞的,說“不礙事,光透出來更柔和”;燈芯是棉線搓的,纏著點艾草絨,說“點著有股清味,蟲不待見”;燈杆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明”字,刻痕裏填著桐油,散發著黃銅的腥氣混著燈油的暖香,顯然是她用了一輩子的“夜行燈”,剛從灶房的掛鉤上取下來不久,燈座還沾著點灶灰。


    “頭燈太烈,失了分寸,才被屍蛾纏上。”李長生點亮馬燈,調小燈芯,昏黃的光暈像個溫柔的圈,對著那團被蛾群裹住的光球,輕聲道,“三奶奶說‘夜裏的光,要懂讓著點黑,像人與人說話,留三分餘地’,她提著馬燈走夜路,總念叨‘光暈裏的是路,光暈外的是夜,各守本分,就相安無事’。”


    就在頭燈的光球即將熄滅的刹那,李長生舉起馬燈,昏黃的光穿過蛾群,落在隊員的麵罩上。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慘白的頭燈光柱一觸到馬燈的暖光,灰黑色的屍蛾突然像被燙到,“嗡”地散開,翅膀上的骷髏斑紋迅速褪色,翅粉落在地上不再灼燒,反而化作細小的塵埃,被風吹散。被圍住的隊員突然覺得麵罩一輕,他借著馬燈的光看清前路,頭燈的光球漸漸恢複正常,隻是光線柔和了許多,像被暖光中和過,沾在皮膚上的紅點不再刺痛,反而有點清涼,像抹了薄荷膏。


    “這燈…照的是‘路’,不是‘煞’?”玄誠子愣住了,看著馬燈玻璃罩上的劃痕,那劃痕裏漏出的微光帶著草木的清氣,竟在周圍形成個安寧的氣場,比任何散蛾符都管用,連古柏裏的屍蛾氣都淡了。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提著馬燈往林深處走,光暈始終保持在腳邊三尺,不多照一寸。他的動作很慢,像三奶奶走夜路那樣,每一步都踩在光暈裏,嘴裏哼著“夜路長,燈莫強”的小調。他走到第三棵古柏下時,隊員突然摘下頭燈,跟著馬燈的光暈走,說:“太爺爺手劄裏還寫過…真正的夜行人,不是靠燈照路,是靠心認路,燈隻是個伴兒…”——這句被他忽略的話,此刻隨著暖光,終於在心裏亮了。


    “三奶奶的馬燈,不是靠‘亮’,是靠‘伴’。”李長生一邊用馬燈引著眾人避開樹障,一邊慢悠悠地說,“她擦燈盞總留著點舊痕,說‘太亮堂了,顯得夜太黑,留點煙火氣,夜也溫柔’;她添燈油從不多加,說‘夠走到家就行,剩點油,是給回頭路留的’;有次山裏鬧鬼火,她提著馬燈去尋,說‘鬼火是孤光,馬燈是活光,活光帶著人氣,孤光見了就怕’。”


    隨著他的話,馬燈的黃銅底座滲出點淡淡的暖意,那是三奶奶用它時,總在手裏焐出的溫度,怕夜裏的光太寒;“明”字刻痕裏的桐油泛著微光,那是她填油時想著“光要明,心要亮,油不能斷,念想也不能斷”的執著;艾草絨在燈芯上輕輕燃,像在喚醒隊員們對“照明”的認知——夜裏的光本是與黑暗相伴的指引,不該被戾氣變成招邪的誘餌。


    其他隊員的頭燈光線也漸漸柔和,屍蛾群不再撲來,反而繞著馬燈的光暈飛,像被暖光安撫的孩子,翅膀上的骷髏斑紋化作普通的紋路,翅粉落在地上,竟長出細小的苔蘚,是被“溫和”的氣息喚醒的生機。古柏最粗的那棵樹洞裏,突然飛出一隻半透明的蛾,翅膀上刻著個“明”字,與之前的終局序列拚在一起,組成“鎮歸影心腐化結固探力引生救食水能眠居明”的完整陣語。蛾翅的光與馬燈的暖光交織,映出巫祝的魂影,他們不再被屍蛾纏繞,而是坐在光暈裏,像終於在“柔和的光明”裏找到了安寧。


    “燈芯有點短了,得換根長點的棉線。”李長生給馬燈添了點油,嘟囔道,“三奶奶說‘燈要穩,光要勻,芯短了,亮得慌,也滅得快’,回頭找根新棉線,纏上更多艾草絨,再把玻璃罩擦亮點,讓光暈裏的路更清楚。”


    玄誠子盯著半透明蛾翅上的陣語,突然徹悟了這一路的終極啟示:從碳測儀引怨到頭燈誘蛾,所有被邪術扭曲的“光”,本質都是對“平衡”的背離。碳測儀催歲月,是急光破了時的平衡;頭燈招蛾,是強光破了夜的平衡,而李長生的舊物,不過是帶著三奶奶的“分寸”:光不奪夜,聲不擾靜,力不欺弱,欲不越界——這“守中”的智慧,才是“鎮心”的本源。


    被蛾群纏過的隊員把太奶奶的薄紗燈籠掛在馬燈旁,對著巫祝魂影深深一揖。他知道,太爺爺留下的不是恐懼,是教誨:夜裏的亮不在光多強,在能不能照見自己;人間的明不在看得清別人,在能不能守得住自己,柔和了,再凶的煞也近不了身。


    李長生背著背包往林外走,馬燈在手裏輕輕晃,黃銅的腥氣混著燈油的暖,像在訴說光明的真諦。他望著蛾翅上的完整陣語,終於明白,這一路收集的所有“鎮物”,拚出的不是什麽驚天陣法,而是最樸素的生存之道:敬天而不違,愛人而不欺,惜物而不貪,守中而不偏——這人間的“常道”,才是能鎮住一切邪祟的“天心”。


    馬燈上的“明”字在光暈裏微微發亮,像在說:別怕,有柔和光明的地方,就沒有招邪的蛾;存著守中之心的地方,就沒有照不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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