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殿的金光還未散盡,前方的虛空突然碎裂成無數片,像被打碎的琉璃。每片碎片裏都嵌著半透明的魂影——有的隻剩隻手,有的缺了半張臉,有的連完整的輪廓都沒有,隻是團閃爍的光點。這些散落的魂片在虛空中漂浮,被一股灰黑色的氣流撕扯著,每一次碰撞都發出細碎的哀鳴,顯然是被“散魂咒”碾成了碎片,連輪回的資格都快沒了。


    “是…是碎魂淵!”玄誠子望著那些不斷消散的魂片,聲音發顫,“這咒能把魂魄碾成齏粉,連魂核都留不住!這些魂片裏藏著‘執念尖刺’,你想用靈力凝聚它們,尖刺就會紮進你的魂魄,把你也撕成碎片;你不管它們,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被氣流徹底吹散,連輪回的痕跡都剩不下!”


    話音未落,一片帶著銀鎖的孩童魂片,被灰氣卷著撞向虛空碎片。銀鎖是孩童生前的長命鎖,此刻卻成了魂片最後的執念,鎖上的“長命百歲”四字閃著微弱的光。孩童的魂片被撞得又碎了些,發出嬰兒般的啼哭,鎖上的光越來越暗,眼看就要徹底熄滅。


    一個修士祭出“聚魂袋”,想把魂片吸進去,袋口剛張開,就被執念尖刺紮破,修士自己也被反噬得頭痛欲裂,腦海裏閃過無數破碎的記憶碎片,差點被攪亂神智。玄誠子掏出“合魂玉”,玉剛靠近魂片,就被灰氣腐蝕出坑,玉上的靈紋“哢嚓”斷裂,他隻覺一股冰冷的力量鑽進眉心,像是有無數魂片在撕扯自己的魂魄。


    “這散魂咒最毒的是‘分’!”玄誠子急得額頭冒汗,“它不光碎魂,還碎念想,讓魂片連‘想聚起來’的念頭都生不出來!我們連讓它們‘想完整’的力氣都沒有!”


    虛空中的魂片越來越多,有的是母親尋找孩子的半條手臂,有的是戰士握著長槍的殘指,有的是書生握著筆的斷掌,它們在灰氣中徒勞地靠近,卻每次都被尖刺推開,哀鳴聲越來越弱,像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那片帶銀鎖的孩童魂片,已經碎得隻剩鎖上的半個“命”字,光芒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就在孩童魂片即將徹底消散的刹那——


    “碎了也能拚起來,就像俺家那串斷了線的念珠,撿起來重新串上,照樣能念佛。”


    李長生的聲音從碎魂淵邊緣傳來,帶著點穿針引線時的耐心。


    他不知何時坐在一塊斷裂的虛空碎片上,手裏捧著串…檀木念珠!念珠是最普通的圓形,木色發烏,每顆珠子上都有深深的指痕,顯然是被盤了幾十年的;其中三顆缺了角,兩顆裂了縫,還有一顆用紅繩纏著,繩結打得歪歪扭扭,像是臨時修補的;串珠的線是根粗麻線,上麵打了好幾個結,顯然斷過好幾次,被重新接起來的;最尾端的佛頭珠上,刻著個模糊的“安”字,沾著點香灰和汗漬,顯然是村裏的老奶奶念佛時用了一輩子的舊物,散發著淡淡的檀香混合著老人的體溫氣息。


    他拿起念珠,用粗糙的手指撚過那顆紅繩纏著的裂珠,對著那片帶銀鎖的孩童魂片,慢悠悠道:“這顆是三奶奶給孫子求的,那年孩子出天花,她念了九百九十九遍佛,珠子都被眼淚泡脹了,裂了也舍不得扔。”


    說話間,他解開串珠的麻線末端,露出個小小的線頭,然後伸出手,竟真的朝著孩童魂片遞過去。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根普通的麻線,剛觸到孩童魂片,灰氣就像被燙到般往後縮,執念尖刺“簌簌”掉落,化作點點金光。魂片上的銀鎖突然發出溫暖的光,竟主動往麻線上靠,像找到歸宿的孩子,輕輕纏了上去。


    “對嘍,找到線就不怕丟了。”李長生手指一動,麻線穿過銀鎖,將那半個“命”字魂片穩穩地串在念珠上。隨著魂片歸位,念珠上那顆裂珠突然亮起,紅繩的結自動鬆開,裂口裏滲出淡淡的金光,竟和魂片的光融為一體。


    玄誠子和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那連合魂玉都能腐蝕的散魂咒,在這串舊念珠麵前,竟像遇到了克星?每顆珠子都帶著股踏實的暖意,串起魂片時,灰氣就退,尖刺就落,比任何聚魂法器都管用。


    李長生繼續串著,他拿起那顆缺角的珠子,對著一片母親尋找孩子的斷臂魂片:“這顆是二嬸串的,她兒子三歲時丟了,她天天攥著這珠子找,角都磨沒了,可念叨的還是‘俺兒手腕有顆痣’。”


    斷臂魂片上的指甲突然動了動,像是在比劃痣的位置,麻線一靠近,就溫順地纏了上去,和念珠上的缺角珠貼在一起,珠上立刻浮現出個小小的痣痕,魂片的哀鳴變成了安心的輕歎。


    他又用那顆刻著“安”字的佛頭珠,串起了戰士的殘指魂片——殘指還保持著握槍的姿勢,串上念珠後,指節突然動了動,像是握住了珠子,灰氣在“安”字的光裏迅速消散,殘指上浮現出“保家”二字的血痕,那是戰士生前刻在槍杆上的字。


    李長生串得很慢,像在縫補一件珍貴的舊衣裳,每串起一片魂片,就輕聲說句什麽:“這是找你的線”“別怕,串上就齊了”“你念的人,也在找你呢”。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母親哄孩子的呢喃,讓那些破碎的魂片都安靜下來,主動往麻線上靠。


    念珠上的魂片越來越多,漸漸拚出完整的魂影:孩童握著銀鎖笑了,母親抱住了孩子,戰士舉起了長槍,書生握住了筆…他們身上的灰氣徹底消散,執念尖刺化作金光,融入念珠的紋路裏,讓那些缺角、裂縫都變得溫潤起來。


    當最後一片魂片被串上時,李長生重新係好麻線,打了個結實的結,像三奶奶生前常打的那樣。整串念珠突然發出溫暖的金光,在虛空中輕輕轉動,那些完整的魂影順著金光飄向輪回的方向,臨走前都對著念珠深深一拜,像是在感謝這場讓他們“重圓”的串連。


    李長生把念珠揣進懷裏,拍了拍,嘟囔道:“麻線還是不結實,回頭換根棉線,再摻點頭發絲,三奶奶說那樣‘扯不斷’。”


    他站起身,踩在漸漸愈合的虛空碎片上,走向碎魂淵的盡頭,腳步踏實得像走在自家的田埂上。玄誠子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串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的念珠和遠去的魂影,突然明白——這串起散落魂的念珠,串起的何止是破碎的魂片,分明是那些被散魂咒撕碎的念想,是他們“想完整”的執念。最普通的檀木珠,帶著人間最真的“惦記”,憑著一點一點的串連,拚好了邪咒碾碎的魂,因為能讓魂魄凝聚的從不是靈力,是那份“我記著你,你等著我”的牽掛,哪怕隻是一串斷過好幾次的舊念珠,也能串起最堅韌的魂絲。


    一個剛被串起的書生魂影,在消失前對著李長生的方向揮了揮手,手裏的斷筆化作完整的毛筆,在虛空中寫下“團圓”二字,然後消散在金光裏。眾人跟在後麵,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念珠的溫潤,原來再碎的魂,再毒的咒,也經不住一串帶著念想的舊念珠,線牽之處,便是圓滿。


    碎魂淵盡頭,李長生懷裏的念珠偶爾碰撞,發出“嗒嗒”的輕響,像在輕輕說:這世間哪有真的散?不過是你在東,我在西,隻要有根線牽著,總有一天,能在某個路口,重新認出彼此,拚成原來的模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芥子長生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定鬧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定鬧鍾並收藏芥子長生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