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策馬奔騰,棗紅馬風影的四蹄踏過山道碎石,發出清脆而急促的撞擊聲。風影脖頸間的鬃毛烈烈向後飛揚,如同燃燒的火焰。山風在耳畔呼嘯而過,那聲音不再是單純的喧囂,更像是亙古群山低沉的絮語,夾雜著草木精魂的歎息,一遍遍訴說著遠方未知的秘辛與誘惑。


    他自幼便是個異數,對高堂講席、功名富貴了無興趣,唯有天下奇山異水能點燃他眼底的光。書閣角落堆積的泛黃輿圖與風物誌,早已被少年滾燙的指尖摩挲得卷了邊角。他立誌要踏遍這莽莽山河的每一寸肌理,去觸摸那些隱藏在雲霧與深澗之中、不為世人所知的玄妙。當遊曆至玉山腳下,在村翁圍爐夜話的煙火氣裏,他第一次捕捉到那個名字——玉山東南七十裏,有山名曰“讙”。傳言此山奇珍俯拾皆是,更藏匿著天地間不可思議的玄機,足以令凡俗瞠目。阿風心頭那簇沉寂多時的火焰,霎時被這縹緲的傳說重新點燃,灼燙得他無法安坐。翌日天色未透,他便迫不及待地勒緊風影的鞍韉,朝著東南方那片被晨靄與傳說共同籠罩的山域疾馳而去。


    當那座傳說中的高山終於撞入眼簾,阿風猛地勒緊韁繩,風影長嘶一聲,前蹄高揚,硬生生釘在了原地。他仰起頭,頸骨幾乎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這山拔地擎天,巍峨的輪廓刺破薄薄的晨嵐,直插青冥。山體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蒼翠嚴實包裹,從山腳到那不可見的峰巔,層層疊疊的綠意洶湧澎湃,仿佛整座山是一個巨大無匹的、正在深沉呼吸的生命體。深綠、淺碧、蒼翠、鵝黃……無數層次的綠意在山坡上流動、匯聚、奔湧,其間點綴著星星點點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宛如天神隨手撒下的斑斕碎玉。巨大的樹冠彼此勾連,虯枝盤曲,翠葉遮天,形成深邃幽秘的穹窿。林間氤氳著一種奇異的氣息,混合著腐殖土深沉的腥甜、草木汁液清冽的芬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金屬的冷冽清氣,深深吸入肺腑,竟令人靈台一清。


    阿風深吸一口氣,胸腔裏鼓蕩著一種近乎朝聖的敬畏。他翻身下馬,解下風影背上的行囊,隻留了隨身的佩劍與水囊。他輕輕拍了拍風影溫熱的頸側:“老夥計,此地怕是不便馳騁了,你且在此歇息,等我歸來。”風影通靈地蹭了蹭他的手,噴了個響鼻,便低頭在道旁啃食起鮮嫩的青草。阿風整理好衣袍,定了定神,這才舉步,踏入了那片濃得仿佛能吞噬光線的綠意之中。


    腳下是厚厚堆積的落葉與鬆軟苔蘚,每一步都陷落無聲。甫一踏入林蔭深處,光線驟然幽暗下來,空氣也仿佛凝滯,帶著沉甸甸的涼意。阿風的目光立刻被周遭的樹木攫住。它們高大得超乎想象,樹幹粗壯如虯龍盤踞,樹皮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近乎紫褐的色澤,紋理致密而優美,在幽光裏隱隱流動著溫潤的光澤——這是極其上乘的檀木!他曾在古籍圖譜中見過描繪,深知其珍貴。他走近一棵最為粗壯的巨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過那堅硬如鐵的樹幹。觸手冰涼沉實,紋理細密如精心編織的錦緞,一股沉靜悠遠的獨特木質芬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甘甜藥息,幽幽鑽入鼻端,似乎有安神定魄之力。阿風心中暗歎:“難怪古人言‘家有檀木,滿室生香’,此等天材地寶,竟在此山成林!”


    正當他沉浸在檀木奇韻之中,腳下忽地一滑,似乎踩中了一塊圓滑的石頭,身體微微踉蹌。他低頭撥開濕漉漉的苔蘚和落葉,一塊奇特的石頭露了出來。它約莫拳頭大小,通體呈現一種深沉的赭紅色,夾雜著絲絲縷縷暗金般的紋理,觸手溫潤異常,竟不像普通山石般冰涼,反而隱隱透出溫和的熱意。阿風心頭猛地一跳,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記載驟然清晰——“邽石,色如丹血,隱現金紋,性溫,可辟邪祟,導引地脈精氣,世所罕有。”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石上殘存的泥土苔痕,那赭紅愈發深沉,暗金紋路在幽暗的林下光中,仿佛有生命般緩緩流轉。一股微弱的暖流順著手心勞宮穴絲絲縷縷滲入,沿著手臂脈絡向上蔓延,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定感。阿風心中湧起巨大的驚喜,仿佛掘到了山神秘藏的鑰匙,忙不迭地將這塊溫熱的邽石珍重地裹好,收入貼身的囊袋裏。


    繼續向上攀登,山路愈發崎嶇陡峭。陽光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巨葉,在林間投下支離破碎、搖曳不定的光斑。阿風走得謹慎,目光如梳,細細掃過腳下的腐殖層、裸露的樹根和偶爾出現的岩石縫隙。忽然,幾點細碎的白光在陰暗的角落倏忽一閃,如同幽暗深潭裏偶然翻起的幾片魚鱗。他立刻蹲下身,撥開覆蓋的厚厚落葉,下麵赫然埋著幾塊形態不規則的金屬礦石。它們色澤銀白,卻非白銀的耀目,而是帶著一種柔和的、宛如月華般的啞光,質地異常純淨,幾乎不見雜質。阿風用匕首尖小心地刮開一小塊表麵,露出內裏更為致密閃亮的銀白本質。“白錫!”他幾乎脫口而出,這是鑄造上等器皿、甚至某些秘術法器的珍貴材料!他拾起幾塊質地最純、個頭也相對完整的收入行囊,沉甸甸的收獲感伴隨著對這座寶山更深的驚歎,在心底彌漫開來。讙山,果然名不虛傳!每前行一步,都像在掀開一頁新的、充滿奇珍異寶的篇章。


    就在他彎腰拾取最後一塊白錫時,一陣清越靈動的水聲,穿透了山林固有的沉鬱低鳴,清晰地傳入耳中。那聲音由遠及近,時急時緩,宛如一串散落的玉珠滾過絲絨,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阿風精神一振,循著水聲傳來的方向,撥開幾叢低垂的、綴滿晶瑩露珠的蕨類植物,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玉帶般的溪流從更高處的山岩罅隙間蜿蜒淌出,這便是傳說中的鬱水了!溪水清澈得令人心顫,水底鋪滿各色圓潤的卵石,在流動的水波下閃爍著斑斕的光彩。水流在平緩處匯聚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天然水潭,潭水澄澈如無物,深可見底。阿風蹲在潭邊,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潑在臉上,長途跋涉的燥熱和疲憊頓時被滌蕩一空。目光掃過水底那些被水流衝刷得光滑圓潤的石頭,忽然有幾塊與眾不同的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探手入水,潭水冰涼刺骨,直透骨髓。他撈起一塊扁平的深灰色石頭,入手沉甸甸的,石麵異常致密光滑,邊緣卻又帶著一種天然的、恰到好處的微鈍感。緊接著,又撈起一塊顏色略深、質地更為粗礪的黑石,表麵布滿了細密的顆粒。阿風取出隨身攜帶的短匕,用那深灰石在匕首刃口上輕輕打磨了幾下。奇跡發生了,原本略有些發烏的刃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平滑光亮,寒芒隱現!再用那黑礪石稍加研磨,刃口更是鋒銳逼人,幾可吹毛斷發!“砥石……礪石!”阿風難掩激動,這兩種磨石是鑄劍師夢寐以求的聖物!他如獲至寶,不顧溪水刺骨,又挑選了幾塊形態大小各異的上品砥石和礪石,小心地拭幹水跡,與之前的收獲一同放入行囊。行囊的重量不斷增加,如同他心中對這座奇山的讚歎與探索的渴望。


    然而,就在他專注於手中最後一塊砥石,掂量著它完美的質地時,一陣極其輕微、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毫無征兆地從左側濃密的灌木叢深處響起。那聲音混雜在潺潺水聲中,幾不可聞,卻帶著一種肉食動物潛行時特有的、爪墊碾過枯枝敗葉的粘膩感。阿風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竄上頭頂!他猛地抬頭,動作迅疾如電,右手已本能地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嗷嗚——!”


    一聲震耳欲聾、充滿原始暴戾的咆哮撕裂了山林的寧靜!三道巨大的、裹挾著腥風的黑影,如同從地獄深處掙脫的凶煞,帶著摧毀一切的狂暴氣勢,自三個方向同時從濃密的灌木叢中猛撲出來!那是三頭形似巨狼的凶獸,但體型卻比尋常虎豹還要龐大,肩高幾乎及人胸口。它們覆蓋著粗硬如鋼針的、摻雜著暗紅斑塊的深灰色鬃毛,獠牙森白如匕首,自翻卷的、滴著黏涎的巨口中齜出。最為駭人的是那雙眼睛,渾濁的暗黃色眼珠裏,沒有一絲野獸應有的靈性,隻有純粹、瘋狂的嗜血光芒在瘋狂燃燒、跳躍,仿佛被某種邪惡的力量徹底侵蝕了神智!


    腥風撲麵!阿風甚至能看清最前方那頭凶獸喉嚨深處蠕動的暗紅和獠牙上掛著的碎肉殘渣!生死關頭,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驚駭。他右腳猛地蹬地,身體如同被強弓射出的箭矢,間不容發地向右側急閃!同時,“鏘啷”一聲清越龍吟,腰間佩劍化作一道寒光流電,已然出鞘!


    “噗嗤!”劍鋒險之又險地擦過第一頭凶獸撲擊帶起的腥風,未能刺實。但阿風的閃避也徹底激怒了這些狂暴的怪物。另外兩頭凶獸一左一右,配合無間地再次撲來!利爪撕裂空氣,帶起尖銳的破空聲,直取阿風咽喉與腰腹!阿風長劍疾舞,劍光潑灑,織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寒光屏障。劍尖精準地點在左側凶獸揮來的巨爪腕部,“叮”的一聲脆響,竟如擊金石!巨大的反震力讓阿風手臂劇顫。右側凶獸的利爪卻已趁隙抓向他肋下!


    “嘶啦!”布帛撕裂的聲音刺耳響起。阿風雖竭力扭身閃避,但肋下的衣衫仍被利爪撕開幾道長長的口子,冰冷的爪尖甚至刮擦到了皮肉,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劇痛傳來,阿風悶哼一聲,卻不敢有絲毫停頓。風影在遠處焦躁地刨著蹄子,長聲嘶鳴,幾次試圖衝過來,卻被幾棵橫亙的粗大檀木阻擋,急得團團轉,隻能用它雄壯的身軀和威懾性的嘶鳴,盡力吸引著凶獸的部分注意力。


    汗水混合著溪水沾濕的寒意,瞬間浸透了阿風的背脊。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以靈活迅捷的身法在樹木間閃轉騰挪,利用粗大的檀木樹幹作為屏障,一邊銳利的目光死死鎖住三頭凶獸每一次撲擊撕咬的動作軌跡。幾個回合下來,他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這些凶獸力量狂暴,速度驚人,但動作間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僵硬和不協調,尤其當它們全力撲擊落空,或者利爪重擊在堅硬樹幹上時,身體會有一個極其短暫、幾乎難以察覺的遲滯和失衡。它們的脖頸與連接肩胛的部位,深灰色的鬃毛下,似乎隱隱透出幾縷更為深暗、如同凝固汙血般的詭異色澤!


    “弱點……就在那裏!”阿風眼中精光爆射。他不再一味閃躲格擋,覷準一個稍縱即逝的空隙——當一頭凶獸因撲擊過猛,前爪重重拍擊在一棵老檀樹根上,身體因反震之力而出現瞬間僵直的刹那!


    “就是現在!”阿風心中怒吼,全身力量瞬間爆發!他身形如鬼魅般側滑一步,避開另一頭凶獸橫掃而來的巨尾,同時手中長劍化作一道凝聚了全部意誌與力量的銀色閃電,精準無比地朝著那僵直凶獸頸側與肩胛連接處、那團最深的暗色區域,傾盡全力猛刺而去!這一劍,快、準、狠,毫無保留!


    “噗——!”長劍入肉的聲音沉悶而瘮人。劍尖穿透堅韌的皮毛,深深沒入那暗色區域!一股粘稠、散發著強烈惡臭的暗紫色血液猛地從創口飆射而出,濺了阿風半身!


    “嗷——吼!!!”那頭被刺中的凶獸發出一聲驚天動地、飽含無盡痛苦與怨毒的淒厲慘嚎!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轟然倒塌在地,四肢瘋狂地抽搐著,暗紫色的汙血從創口汩汩湧出,迅速染紅了身下的苔蘚和落葉,散發出濃烈刺鼻的腥臭。


    同伴的慘狀似乎讓剩餘兩頭凶獸狂暴的攻勢為之一滯。它們渾濁的眼中,那瘋狂燃燒的嗜血光芒似乎被同伴的瀕死哀嚎澆滅了一瞬,本能地退縮了半步,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卻逡巡著不敢再貿然上前,隻是將阿風死死圍在中間,獠牙外露,涎水不斷滴落。


    機會!阿風心髒狂跳,後背已被冷汗徹底濕透。他強忍著肋下傷口的抽痛,猛地朝風影的方向嘶聲大喊:“風影——!”聲音在寂靜的山林裏回蕩。


    忠誠的夥伴早已蓄勢待發!聽到主人的召喚,風影發出一聲高亢入雲的長嘶,四蹄發力,如同離弦的赤色箭矢,矯健地繞過阻擋的樹木,朝著阿風疾衝而來!


    就在阿風心神稍鬆,準備轉身躍向風影的千鈞一發之際,異變陡生!那頭一直在他左側遊弋、看似最為謹慎的凶獸,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更深的瘋狂徹底吞噬!它抓住阿風轉身分神的致命一瞬,龐大的身軀竟爆發出難以想象的速度,如同蓄力已久的彈簧,毫無征兆地自側麵猛撲而至!腥風撲麵,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阿風!


    太快了!近在咫尺!阿風甚至能聞到那巨口中噴出的、混合著血腥與腐臭的濃烈氣息!他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想要完全閃避已絕無可能!他隻能憑借千錘百煉的本能,將身體在不可能中強行向左擰轉,同時右臂下意識地抬起格擋!


    “嗤啦——!”


    伴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聲,三道深可見骨的恐怖爪痕,瞬間出現在阿風抬起的右臂外側!劇烈的疼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神經!鮮血瞬間泉湧而出,順著手臂蜿蜒流淌,滴滴答答落在腳下的腐葉上,暈開刺目的暗紅。巨大的衝擊力讓阿風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數步,重重撞在一棵堅硬的檀木樹幹上,震得他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頭一甜,一口逆血險些噴出。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那頭偷襲得手的凶獸眼中凶光更盛,落地後毫不停頓,後肢猛地蹬地,張開血盆巨口,帶著濃烈的血腥與必殺的凶戾,再次朝著立足未穩、臂傷劇痛的阿風猛噬而來!另外一頭凶獸也同時發出咆哮,從正麵撲上!兩麵夾擊,避無可避!


    阿風背靠樹幹,右臂鮮血淋漓,幾乎失去知覺,左手勉力握緊長劍,劍尖微顫,指向撲來的凶獸。視野因劇痛和失血而有些模糊,心中一片冰涼。風影的嘶鳴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來。


    就在那布滿獠牙的巨口即將觸及阿風脖頸,腥臭的吐息已噴到他臉上的刹那——


    一縷清音,毫無征兆地,自山林幽深不可知處,嫋嫋升起。


    初時細若遊絲,宛如深穀幽蘭於無人處悄然綻放的第一縷冷香,又似月下清泉滴落青石的第一聲叮咚。然而這微弱的聲音,卻擁有著難以想象的穿透力,輕易便蓋過了凶獸的咆哮與溪水的喧嘩,直抵靈魂深處。


    緊接著,清音陡然拔高、流轉、擴散開來!不再是單一的旋律,而是化作一片無形的、清冽而宏大的音之潮汐!它似鬆濤過嶺,空靈遼遠,滌蕩著山野的濁氣;又如冰泉漱石,泠泠淙淙,蘊含著凍結一切狂躁的寒意。每一個音符都清晰得如同實質,在空氣中震蕩、跳躍,泛開一圈圈肉眼不可見、卻直擊心魄的漣漪。


    這奇異的笛聲仿佛蘊含著某種天地初開般的秩序之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淨化和安撫。那兩頭撲至阿風身前咫尺、凶焰滔天的巨獸,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頭顱!它們前撲的狂暴姿態瞬間凝固在空中,渾濁瘋狂的眼珠裏,那焚燒一切的嗜血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明滅,最終被一種深切的茫然與痛苦所取代。喉嚨裏發出的不再是暴戾的咆哮,而是斷斷續續、充滿掙紮的低嗚。龐大的身軀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仿佛在與體內某種狂暴的力量進行著殊死搏鬥,最終,那繃緊如弓弦的肌肉緩緩鬆弛,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撲通兩聲,沉重地匍匐在阿風腳前的泥濘地上,巨大的頭顱埋在前爪間,粗重的喘息著,身體仍在笛聲的餘韻中微微戰栗。


    阿風背靠著冰涼的樹幹,大口喘息著,右臂的劇痛和失血的眩暈感依舊強烈,但笛聲入耳,卻像一股清冽甘泉注入焦灼幹裂的心田,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撫慰與安寧。他驚魂未定,循著那宛若天籟的笛聲來源,竭力望去。


    隻見右前方不遠處,一株虯枝盤曲、掛滿蒼翠藤蘿的古樹下,靜靜立著一位女子。她身著素白如雪的衣裙,纖塵不染,在山林幽暗的背景中仿佛自身就是一個柔和的光源。山風拂過,衣袂與如瀑的青絲一同輕輕飄動,帶著出塵的韻律。她雙手執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笛,橫於唇邊,方才那扭轉乾坤的仙樂,正是由此而發。此刻笛聲已轉為低回舒緩,如林間晨霧般輕柔地彌漫開來,縈繞在倒地的凶獸與驚魂未定的阿風身周。


    女子放下竹笛,步履輕盈,踏著厚厚的落葉,無聲地向阿風走來。她的麵容清麗絕俗,雙眸澄澈如這鬱水最深處的潭水,映著林間碎金般的光點,帶著洞悉世事的平和與悲憫。她停在阿風幾步之外,目光落在他鮮血淋漓的右臂上,秀眉微蹙,聲音如同她的笛聲一般清越柔和,卻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公子莫要驚慌。這些‘鬣猙’本是山中尋常生靈,性情雖凶,卻少有主動攻擊過路之人。隻是近日山中地脈之氣有些異常波動,不知何處泄出一股陰濁邪氣,侵染了它們的心智,才變得如此狂暴嗜血,失了常性。”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喘息漸平的兩頭巨獸,“幸而這邪氣初生,尚未根深蒂固,我這‘清心引’尚能暫時壓製,喚醒它們些許本性。”


    阿風這才從極度的震驚與劫後餘生的恍惚中徹底回過神來。他忍著痛,依著樹幹站直身體,左手按著右臂的傷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鄭重地躬身行了一禮,聲音因疼痛和激動而略顯沙啞:“在下阿風,多謝姑娘救命大恩!若非姑娘仙音神技,阿風今日必命喪於此。敢問姑娘芳名?”


    白衣女子唇角微揚,綻開一個清淺如雨後梨花的笑意:“我叫靈兒,自幼便在這讙山附近結廬而居,算是半個山中之人吧。”她的目光再次掠過阿風染血的衣袖,以及地上那頭已經斃命、汙血浸透泥土的鬣猙屍體,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與憂慮,“阿風公子,這讙山確是一座匯聚了天地靈秀與無盡寶藏的奇山,檀木、邽石、白錫、鬱水砥礪……皆是天地所鍾。然福禍相依,靈物匯聚之地,往往也易引來不祥,滋生邪穢。山中近日常有異動,地氣微瀾,鳥獸不安,我正是感應到此處邪氣爆發與爭鬥的凶煞之氣,才匆匆趕來查看。公子日後探尋這山水秘藏,還需存一份敬畏謹慎之心,萬不可被寶物迷了心竅,失了防備。”


    阿風聞言,心中凜然,連忙再次致謝:“靈兒姑娘金玉良言,阿風謹記在心!今日教訓,實在深刻。”他看了一眼地上那頭死去的巨獸,又看看另外兩頭在靈兒笛聲餘韻下顯得虛弱而茫然的凶獸,心頭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隻是……這些生靈終究是被邪氣所害,並非本性如此。如今邪氣暫退,它們……”他欲言又止。


    靈兒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輕輕頷首:“公子仁心。邪氣雖暫退,但已傷了它們的根本,若不及時疏導救治,即便不狂亂而死,也會日漸衰弱枯竭。”她說著,從寬大的素白衣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素色瓷瓶,走到那兩頭伏地的鬣猙身旁。她動作輕柔而迅捷,先是用纖細的手指在它們頸側沾染了汙濁暗血的鬃毛處快速點按了幾下,阿風注意到她指尖似乎有極淡的微光一閃而逝。接著,她拔開瓶塞,倒出一些散發著清苦藥香的暗綠色粉末,仔細地敷在凶獸頸肩那曾被阿風視為弱點的、顏色最深暗的幾處區域。說來也奇,那粉末一接觸到汙血浸染的皮毛,便迅速消融,原本狂躁不安的凶獸,呼吸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平穩悠長,眼中那殘留的痛苦與渾濁也漸漸褪去,顯露出一種近乎虛脫後的疲憊與溫順。


    “地脈邪氣如毒藤,需循根而解。”靈兒一邊處理,一邊輕聲解釋,“此藥粉能中和其戾,輔以導引之術,助它們自身氣血運轉,排出濁穢。靜養些時日,當可無恙。”她手法嫻熟,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專注。阿風也忍著臂傷疼痛,上前幫忙,用撕下的幹淨衣襟沾了鬱水,小心地為凶獸清洗傷口周圍的血汙。風影也安靜地走了過來,好奇地嗅了嗅地上的凶獸,竟也沒有表現出敵意。


    在兩人合力之下,兩頭受傷的鬣猙得到了妥善的處置。靈兒再次吹奏起那支青翠竹笛,這一次的笛音更加舒緩平和,如同母親溫柔的低語。笛聲中,兩頭龐大的凶獸掙紮著站了起來,甩了甩沉重的頭顱,最後看了一眼靈兒和阿風,眼神中竟似乎流露出一絲感激與畏服,低低嗚咽兩聲,便拖著疲憊沉重的身軀,步履蹣跚地、一步三回頭地隱入了濃密的叢林深處,消失不見。那隻死去的鬣猙,也被阿風與靈兒合力移至一處僻靜山坳,覆以厚土落葉,算是入土為安。


    處理完這一切,日頭已悄然西斜,金色的餘暉穿過高聳林冠的縫隙,在山林間投下長長的、溫暖的光柱,空氣中浮動的微塵在光柱中清晰可見。阿風簡單包紮了手臂的傷口,血雖已止住,但動作間依舊牽扯著陣陣刺痛。靈兒看著他染血的衣袖和略顯蒼白的臉色,溫言道:“公子傷勢不輕,不宜再單獨跋涉。這山中路徑我略熟,前方不遠有處背風向陽的山坳,清泉流淌,今晚不如在那裏暫歇,也好處理傷口。”


    阿風正有此意,感激地點頭:“如此甚好,又要勞煩靈兒姑娘了。”


    在靈兒的引領下,他們牽著風影,離開這片方才經曆生死搏殺的溪畔,沿著一條更為隱秘、被藤蔓和巨大蕨類植物半掩的小徑,向更高處行去。靈兒步履輕盈,仿佛踏著無形的韻律,對山中的一草一木都熟稔於心。她時而停下,指著路邊一株不起眼的紫色小草:“此為‘紫星蘭’,取其汁液外敷,可解山林瘴毒蟲豸叮咬之腫痛。”時而又撥開一叢垂掛的藤蘿,露出後麵一片在夕照下反射著七彩光暈的奇特苔蘚:“這是‘虹光蘚’,隻在靈氣極為純淨之地生長,夜裏有微光,若遇陰雨連綿,取其少許置於屋內,可驅潮生暖。”


    阿風聽得入神,隻覺眼前豁然開朗,這看似尋常的山林,在靈兒眼中竟處處是寶,處處蘊含著自然的智慧與饋贈。他忍不住將自己入山後的發現——那溫熱的邽石、月華般的白錫、沉甸甸的砥石礪石一一取出請教。靈兒拿起那塊赭紅金紋的邽石,指尖在其溫潤的表麵輕輕拂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此石生於地脈陽眼交匯之處,蘊含溫和地火之氣,公子貼身攜帶,確有凝神靜氣、驅散尋常陰寒之效。若遇山中寒霧瘴癘,握於掌心,可保靈台清明。”她又掂了掂那幾塊白錫礦石,“此錫質純,遠勝凡品,鑄鏡可鑒幽冥,製器能增法效。至於這砥礪二石,”她拿起那塊深灰色的砥石和顏色更深沉的黑礪石,“乃鬱水萬年衝刷、地氣蘊養所成,非獨利刃,更能磨礪心誌,常伴身邊,可助人摒除雜念,神思專注。”


    阿風如醍醐灌頂,之前隻知其然,此刻方知其所以然,對這座山的神異與靈兒的見識更是欽佩不已。


    夕陽的最後一抹金輝沉入遠山,深沉的靛藍色迅速浸染了天幕。靈兒所說的山坳到了。此處果然得天獨厚,三麵環抱的岩壁擋住了凜冽的山風,形成一處溫暖避風的港灣。一泓清澈的山泉從岩壁縫隙中汩汩湧出,在坳中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淺潭,潭水清冽見底。潭邊地勢平坦,生著細密柔軟的絨草。


    阿風和靈兒撿拾來幹燥的枯枝,在避風處燃起一堆篝火。橘紅色的火焰跳躍升騰,驅散了山間的寒意和黑暗,也照亮了靈兒沉靜的麵容。阿風就著潭水重新清洗了手臂上那三道皮肉翻卷的恐怖傷口,靈兒又從隨身攜帶的另一個小囊中取出些深褐色的藥膏,那藥膏散發著濃鬱的草木清香。她手法輕柔地為阿風敷上,藥膏觸及傷口,帶來一陣清涼,竟瞬間壓下了火辣辣的灼痛。


    “此乃‘百草霜’,以山中數十種療傷止血的靈草根莖煉製。”靈兒解釋道。敷好藥,她又用幹淨的布條仔細包紮妥當。處理完傷口,阿風隻覺一股溫和的藥力自傷處散開,連帶著失血帶來的虛弱感也減輕了許多。


    夜色如墨,篝火劈啪作響。風影在不遠處安靜地啃食著潭邊肥美的青草。阿風與靈兒圍著篝火而坐,分享著幹糧和清冽的山泉。經過白日的驚心動魄,此刻的寧靜顯得格外珍貴。阿風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靈兒姑娘,你說山中地脈有異動,邪氣滋生……這究竟是何緣故?莫非是山中寶物引來的災禍?”


    靈兒望著跳躍的火焰,澄澈的眼眸中映著兩點明亮的火光,也映著一絲憂慮的陰影。她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辭,最終輕歎一聲:“是,亦不全是。天地靈秀之地,自有其守護與平衡。這讙山鍾靈毓秀,蘊藏奇珍,本是天地造化之功,滋養萬物。然人心不足,常懷貪欲。數月前,曾有數批來曆不明之人,攜帶著奇特的工具,於後山一處隱秘的寒鐵礦脈深處,不顧山中禁忌,大肆開鑿挖掘。他們似乎並非為了寒鐵本身,而是在瘋狂地尋找著什麽……其行徑粗暴,損及地脈支流,更不慎鑿穿了某處連接地底陰濁煞氣的薄弱岩層。”她的聲音低沉下去,“一絲汙穢邪氣自此滲出,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悄然汙染著山中的靈樞。受其侵染最深的生靈,便如那鬣猙,心智迷失,化為隻知殺戮的凶物。此邪氣若不根除,假以時日,蔓延開來,恐成這方水土之大患。”


    阿風聽得心頭沉重,白日裏獲得寶物的喜悅被這殘酷的真相衝得蕩然無存。他看著靈兒在火光下顯得格外凝重的側臉,問道:“姑娘既知根源,可有化解之法?難道就任由那邪氣蔓延?”


    靈兒目光投向篝火照不到的、深邃的黑暗山林,緩緩道:“萬物相生相克。那邪氣源頭既在地脈破損之處,欲要修複,便需找到能疏導、淨化乃至修補地脈的至陽至和之物。此物……”她微微一頓,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掠過阿風貼身的行囊,“或已隨緣而至,亦未可知。隻是時機未到,尚需等待山靈的指引,強求不得。我近日巡遊山中,一是壓製那些被邪氣侵染的獸類,防止其肆虐傷人;二便是尋找那能彌合地脈裂痕的契機。”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縹緲,阿風似懂非懂,但心中那份守護此山純淨的念頭卻悄然生根。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那塊溫熱的邽石。


    夜色漸深,篝火漸弱。阿風靠著溫暖的岩壁,在一種混合著草藥清苦與草木芬芳的氣息中,聽著泉水叮咚和遠處偶爾傳來的、恢複了本性的夜鳥啼鳴,沉沉睡去。靈兒則盤膝坐在篝火餘燼旁,閉目凝神,青翠的竹笛橫於膝上,仿佛在靜聽這座古老山脈在夜色中深沉而神秘的呼吸。


    當第一縷淡金色的晨曦刺破薄霧,染亮山坳東側高聳的岩壁頂端時,阿風醒了過來。手臂的傷口處傳來陣陣麻癢,那是愈合的征兆,精神也恢複了大半。靈兒早已起身,正用潭水洗漱,青絲如瀑,白衣勝雪,在晨光中宛如山間精靈。風影在一旁悠閑地甩著尾巴。


    簡單的早餐後,靈兒對阿風道:“公子傷勢需靜養,不宜再深入險地。然相逢即是有緣,這讙山真正的神韻,多在尋常路徑難及之處。公子若還有餘力,我可帶你去一處地方,那裏或許能讓你更懂此山之靈。”


    阿風欣然應允。在靈兒的帶領下,他們並未繼續向上攀登主峰,而是沿著一條更為隱秘、幾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側穀下行。穀中霧氣氤氳,奇花異草繁多,許多都是阿風從未見過的品種。靈兒如數家珍,輕聲指點:“這是‘霧裏看花’,隻在晨霧中綻放,日出即凋……那是‘石髓蘭’,根莖深入岩髓,百年方開一花……”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前方豁然開朗。一片巨大的、近乎垂直的峭壁攔在眼前!峭壁下方,並非嶙峋亂石,而是一片令人歎為觀止的天然石林!無數根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石筍、石柱拔地而起,高的足有數丈,矮的也有半人高。這些石柱並非普通的灰白,而是呈現出一種溫潤的、半透明的乳黃色光澤,宛如凝固的月光或上等的美玉!石柱表麵光滑無比,在初升朝陽的照射下,內部仿佛有金色的流沙在緩緩湧動、沉澱,折射出璀璨迷離、變幻萬千的光暈,將整個石林籠罩在一片神聖而夢幻的光靄之中。一股精純、溫和、令人心曠神怡的天地靈氣,如同實質般在此地氤氳流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洗滌肺腑。


    “這……這是……”阿風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此乃‘玉髓林’。”靈兒的聲音帶著一種朝聖般的肅穆,“是鬱水萬年流淌,溶解山岩之精粹,再經地氣千萬年蘊養沉澱而成。每一根玉髓柱,皆是天地造化的結晶,是這讙山最為純淨的靈樞之一。”她走到一根最為粗壯、光澤也最為溫潤內斂的玉髓柱旁,伸出手,掌心輕輕貼在冰涼的柱體表麵,閉上雙眼。阿風看到,她白皙的掌心似乎有極其微弱的、與那玉髓柱內部流轉的金沙同源的光芒一閃而逝,隨即,整片玉髓林散發的靈光似乎都微微亮了一瞬,如同呼應。“此地的靈氣至純至和,正是抵禦、消融那邪戾之氣的天然屏障。也是山中生靈受創後,本能會來尋求庇護療愈之所。”


    阿風學著靈兒的樣子,也將未受傷的左手輕輕按在另一根稍小的玉髓柱上。入手冰涼,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溫厚而浩瀚的暖流自柱體深處傳來,順著手臂緩緩流入四肢百骸。一夜鏖戰的疲憊、傷口的隱痛、以及心靈深處殘留的驚悸,竟在這暖流的浸潤下迅速平複、消散。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充實與對自然的敬畏感,如同這晨光般充盈了他的整個身心。他久久佇立,沉浸在這無聲的天地饋贈之中。


    日上三竿,明豔的陽光徹底驅散了山穀中的薄霧,將玉髓林照耀得更加璀璨奪目,宛如神之國度。阿風知道,是時候離開了。他體內的冒險之火並未熄滅,反而因這奇遇和對天地奧秘更深的敬畏而燃燒得更加純粹,但他也深知,此行收獲已遠超預期,右臂的傷勢也需要時日休養。


    他與靈兒回到昨日暫歇的山坳,收拾好簡單的行囊。風影似乎也感知到了離別,親昵地用頭蹭著阿風未受傷的肩膀。


    “靈兒姑娘,”阿風鄭重地抱拳行禮,目光真摯,“救命之恩,指點之情,阿風沒齒難忘!此山玄機,天地大美,更讓阿風深感自身渺小。姑娘守護之心,阿風雖力薄,亦心向往之。他日若有機緣,必當再訪讙山,希望能為滌蕩邪氛略盡綿薄之力。”


    靈兒站在清澈的潭水邊,素衣白裳,在陽光下仿佛不染塵埃的山茶。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淺依舊,卻似乎比這滿山的翠色更加生動:“公子心懷赤誠,勇毅仁厚,自有福緣相隨。這天下之大,奇山異水無數,皆是造化之書,待有緣人翻閱。望公子一路珍重,但存敬畏,前路自當有奇景相候。”她並未多言挽留或約定,隻是輕輕頷首,如同山風拂過林梢,自然寫意。


    阿風不再多言,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這片給予他生死洗禮與心靈震撼的奇山,將它的蒼翠、它的靈秀、它的神秘,連同眼前這白衣女子的身影,一同鐫刻在心底。他利落地翻身上馬,風影昂首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嘶,四蹄邁動,踏碎了山坳口一地細碎的陽光金箔。


    棗紅馬載著年輕的旅人,沿著蜿蜒的山道疾馳而下,很快便化作林海碧濤中一個躍動的赤點。靈兒獨立山坳,目送那赤點消失在山路的盡頭,融入遠方起伏的蒼翠之中。山風揚起她如墨的青絲與雪白的衣袂。許久,她收回目光,轉向山林深處,那裏,被驚擾的地脈仍在發出凡人不可聞的低吟。她清澈的眼眸中,映著玉髓林方向流轉的微光,也映著更深處亟待撫平的山之傷痕。


    阿風策馬奔出很遠,直到讙山那巍峨的輪廓在身後縮成天際一抹濃鬱的青黛。他忍不住勒住韁繩,風影放緩腳步。他回首凝望,層巒疊嶂之後,那座神秘的山峰靜靜矗立在午後的晴空下,雲嵐繚繞,宛如仙境。臂上的傷口在百草霜的神效下已無大礙,懷中的邽石隔著衣物傳來溫潤的暖意。


    山風掠過耳畔,這一次,他仿佛聽懂了風的言語。那不是低語,而是召喚,是天地間所有未被踏足之秘境發出的無聲邀約。他嘴角揚起一抹飛揚的笑意,眼中是對無盡山河的熾熱憧憬。輕叱一聲,棗紅馬再次撒開四蹄,如一團燃燒的烈焰,向著下一個在地平線等待著他的、充滿未知奇遇的遠方,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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