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洛依貝險些要呼喊出口。


    被白衣代行者和銀甲兵士環繞的那個人正是洛蕭然,他牢牢握著那把大提琴,麵色死灰,長眠不醒。


    “洛兒,冷靜點。”納爾及時通過鎖靈線提醒。


    盲眼人虔誠地擎起雙手,戒指上燃起了灰白火苗,像一位信徒在歌頌末日的締造者。


    他起舞的姿態極為優雅,戒指上的火焰華麗地散落入世界各處,白與灰開始成為夢公館內唯一具有動形態的色調。


    “去吧,冥焰。


    “去吧,在這裏無人能壓製你,看看這些靈魂,我的神,你想要誰就吞噬掉他,讓他成為你的一部分!”


    一門相隔之外的夜公館內也是一片死寂,燈光失了色彩,身著偽裝服飾的暗殺者們各自倒地昏睡,絲毫沒有察覺到緩慢逼近的死亡威脅。


    絕影甚至能在這一刻喚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他們有的已經娶妻生子,有的剛剛成年,還有些是像黎莫那樣深受父親影響而加入殺戮聖殿的孩子。那都是他的影子,他們尊稱他為“影”,堅定不移地追隨他,用刀撕裂了薩諾蘭無數的黑暗和陰霾。


    他們本該活在光下,是他將他們培養成了最令人膽寒懼怕的幽影,可他也會害怕,害怕那些容顏熟悉的影子會化作墓地裏一隻新生的血玫瑰。


    絕影晦暗的臉上青筋畢露,目眥欲裂,眼眶裏再次湧出點點血液,他觸及到了汐波瀾不驚的雙眼,灰瞳的聖殿領主以右手輕扣心髒處似是在向他承諾,絕影別過臉,緊緊握住了影刀刀柄。


    露露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貌,也樂於看到眾人的反應,她轉身望向眼神茫然空洞的魂靈怪笑道:“認不出我了吧,其實我自己也不想認出自己。不過……你要記得,我是為了你才會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你還是那麽英俊,還是那麽神聖,我曾經最喜歡看你身披占星長袍站在聖壇上用目光追逐星辰軌跡的模樣。


    “可現在,看到你的每一眼都是在褻瀆我死去的孩子。你不配得到引渡!更不配得到救贖!我要你的魂永遠片片分離!直到神也棄掉你!”


    她淌落的眼淚已是一片混濁,占星者魂靈像一個失去記憶茫然無措的孩子,他想用透明的手替露露拭去淚水,然而虛無與實際的界限剝奪了他觸碰世間所有東西和人的權利。


    若葉沉默不語緊緊抓著繼承者,兩人距離很近,忘川水如附骨之蛆,他幾乎把整個上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洛依貝肩膀處。


    執事雙眼內的黑白界限忽然變得格外模糊,黑暗的本就黑暗,蒼白卻也被侵蝕成了黑暗,那絲絲縷縷的黑暗溢出眼睛,在眼尾兩側各自延伸形成了極為詭異的優美花紋。


    他主持歸靈儀式,觸碰屍體同時也在冰棺內留下了零星火種,火種雖小,但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冰棺內的火種此時像是感應到了主人所賜予的力量,無風自燃。


    心髒石室內受贈言力量籠罩,遠離冥焰的白夜終於能不受限製地借助洛依貝雙眼窺探外界,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若葉身上的靈魂波動,與他相同,若葉的靈魂裏也有著亡者氣息。


    “占星者魂靈不歸彼岸會遭到神遺棄,但如果屍體毀滅,沒有存在於世的實體空有靈魂,異變力量失去載體,占星者魂靈與普通怨魂便沒有差別,對付單純的怨魂將簡單很多,護住若葉,他能替你們毀掉冰棺內的屍體。”白夜簡單吩咐一句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突兀出現的畫麵內。


    第四侍者,炎久,掌控魘蟲之惡魔,他身邊的每一隻魘蟲都是他的眼睛,任何東西都逃不過那些眼睛。


    白夜藏匿自身長達千年,這是他距離那些眼睛最近的一次。


    洛依貝有些意外,她挺直脊背,回握住執事那隻緊抓著她的手:“別怕,要怎麽做我幫你。”


    這樣的近距離接觸之下,不知為什麽,那位平日裏嚴苛冰冷的導師竟然給了她一種隱隱在懼怕什麽的感覺,而她隻想告訴他不要怕。


    回應她的隻有一聲冷笑。


    影月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露露已成為血族,因為案件相應的年份他有過懷疑,但調查過程中所有取證都未涉及到血族,其中某些被刻意抹去的不詳痕跡也許就是露露成為血族後遺留的關鍵痕跡。


    他不再關注露露的外貌轉而將目光重新落在了畫麵上,此時盲眼人已緩步靠近奄奄一息的白衣女人,他伸手仔細撫摸過女人的及腰白發,嗓音裏透著濃重的陰鬱與幾分漫不經心。


    “別怕,我會很快結束的。”


    灰白火焰戒指!


    洛依貝注意到了盲眼人枯瘦手指上佩戴的那枚戒指。不對,那雙手並不屬於曾在露露夢境最後出現的神秘人,那人的手蒼白幹淨就算沾染了血液也透著聖潔,身邊眾人一定也能發現這個細節。


    盲眼人握住女子的手,以極扭曲的角度慢慢旋轉著她的手臂,將她的手臂打成結又恢複原狀,他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有序,每做一個動作地上的女人就會痙攣顫抖得更加厲害。


    因為是靈魂形態,無論怎麽做那手臂都不會斷裂,不會斷裂卻會帶來比折磨肉體更甚百倍的痛苦,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這就像一場無言的處刑。


    女人掙紮間仰起了蒼白透明的臉,灰暗籠罩之下,盲眼人周身繚繞的光輝將那張分外熟悉的容顏展現在了眾人眼前。


    那女人赫然就是曾擔任過占星者老師的紅祭司!洛依貝看得觸目驚心,攙扶導師的手不知不覺緊了幾分。


    她不是早該死在了露露異變的那個夜晚嗎?不,應該說她到底是誰?還有那佩戴戒指的盲眼人又是誰?


    那女人的確是紅祭司,但她還有一個名字,西婭。


    納爾下意識望向影月,對方也在盯著白魔方投放出的畫麵沉默出神,心底那些矛盾處忽然隨著西婭出現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影月刻意尋回占星者屍體放進迷宮是要借這起案件引艾維拉家族三大軍團入仲夏夜夢公館,除掉西婭耗費千年時間組合的人偶軍團。


    至今為止,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意願發展,西婭與影月已勢同水火,現在戒指主人的行為又說明她與露露並不處於同一利益線上,那麽西婭從始至終到底是在扮演一個什麽角色?


    眾多代行者、暗殺者與守衛軍團兵士生死不明,絕影的心急連他都已感受到,聖殿領主汐卻過於鎮定,他更在意夢公館內的狀況,就好像那裏有能破解死局的關鍵。


    等等,洛蕭然……也就是說空間執法部徽章也在夢公館內!


    “她為什麽還活著,我要殺了她!一切都是因為她!撕碎她!送她下地獄!”再次見到紅祭司那張臉,露露雙眼裏瞬間溢滿怨毒和憤怒,仿佛再一次陷入到了被愛人背叛失去孩子的悲痛裏,她刺耳的叫聲打斷了納爾的思緒。


    盲眼人聽到露露惡毒的詛咒聲,忽然嘴角弧度上揚:“撕碎她……嗯,這可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漆黑的長指甲像一把鋒利刀刃,輕而易舉便將西婭的靈魂體劃出了一個豁口,緊接著他勾動手指上沾染的血色液體,麵色霍然間陰暗下來。


    血色液體剛觸及手指就飛快分化成無數透明遊蟲鑽入了盲眼人皮膚內,再想逼出甩掉,已是不可能。


    沒人比影月更熟悉那血色液體。


    那是忘川水。


    原來那液體早就遍布在她的靈魂內,這才是他更熟悉的西婭,他從沒見過西婭如此狼狽虛弱的一麵,但任何人想要殺死她,首先就要有以命換命的覺悟,就像他一樣。


    西婭低笑,眼底滿是嘲弄地看著盲眼人顫抖身體步步後退,暗自用衣袖內的一隻手緩緩探向身側男孩的手腕處,她艱難地把那枚白金世界樹徽章放入洛蕭然掌心內,最後又用雙手緊緊攏住了男孩的手與徽章。


    他手裏,有所有人的希望。


    她在頌念著什麽,影月看不出口型,但那枚白金世界樹徽章隨著她的頌念竟微微泛起了一絲力量波動。


    白金徽章紋耀表麵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從中鑽出數條細小根須,根須環繞著兩人快速生長,一條其中再生數條,數條再生無數,條條都通過兩人與地麵相連相依,向外延伸,形成了最堅固粗壯的根係。


    以根為基,宏偉的樹木軀幹一直向上生長化形高達十數米,頂端緊接著飛快化生出無數分支,鞏固加粗後的枝條再生分支,一瞬間,猶如白駒過隙,一眼萬年間,樹冠上已是枝繁葉茂,生機勃勃。


    那抹碧綠色澤浸染在灰暗的夢公館內,沒有被奪走絲毫生機,反而更加獨立張揚。世界樹下,西婭與洛蕭然緊握雙手,如同最虔誠的兩位神徒。


    汐沉默著望向畫麵內的一切,那顆世界樹落在他眼裏倍感熟悉,這一刻,心髒好像再也不能維持平靜,一股熾熱帶來的無盡生意籠罩了全身,束縛著他靈魂的那道枷鎖終於悄悄碎裂。


    掌控時間卻遺忘了最重要的信仰,迷途的旅人終在新世界裏看到了他曾經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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