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最擅長利用世人膨脹的欲望與惡意為自己牟利。】


    薩諾蘭內城,仲夏夜夢公館地下。


    露露依舊身著那件黑祭司長袍,胸口處的火焰紋耀迎著燭火發出燦燦光輝,而背後的蛇形紋飾卻像是一頭蟄伏於陰影之下的巨獸。


    她在男人的帶領下再次走進了這座迷宮深處,眼前是那具熟悉的棺槨。


    露露探手撫摸過那些保存完好的屍塊,她的四肢因為前段時間進行過人體改造所以早就失去了最正常的觸感,可她仍然固執地一次次去摸,去接觸。


    閉棺後,露露靜靜地蜷縮在冰棺旁,良久,她忽然扯動嘴角露出了一絲涼薄的笑意:


    “我從沒想過如我這般懦弱的人竟然會成為殺戮聖殿通緝近一月未抓到的罪犯。


    “其實……我很想問問那些冰冷的祭司,為什麽毫無選擇餘地地給我的孩子判了死刑,為什麽他們不願意給身為母親的我一個改變他的機會。”


    男人輕笑一聲,仿佛是在嘲笑女人直到此刻還未消失的那一絲天真:“祭司不會讓這座留存2000餘年的‘白夜之城’因一個嬰孩覆滅。即使這種可能性是百分之一,他們也不會放過它,這是人的私心,也是神的選擇。”


    他微頓言語,指向冰棺又道:“你本就死於天真,死於軟弱,死於太過相信某些人。你是不是以為,世間所有善良的人都會得到福報?不,不會的,因為這個世界是屬於亡者的世界。


    “所有的人,都會死。”


    “……亡者的……世界……”


    露露下意識抬臉,她沒想到今日的喃語會得到回應,可她更無法理解男人的意思。


    男人身著黑色長衣,以兜帽掩蓋形容,安靜立於牆邊,他站在燭火延伸不到的黑暗處,唯有戒指上方的灰白火焰擴散出縷縷焰影。


    他像一個亡靈,一個在塵世間遊蕩百年卻仍然不想離去的亡靈。


    自家庭破裂後,這個賜予她新生的陌生男人是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


    除去禮節性問候,他很少主動言語,隻在必要的時候幫助她。露露能一次次順利從聖殿追捕中逃脫都要歸功於他恰到好處的策應。


    她敬畏男人。她尊敬他是因為他總是無條件幫助她,可她的畏懼也來源於此,無論她躲藏在哪裏,男人都能輕易找到她。他有一雙遊離於世界之外的眼睛,就連那些暗無天日的角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露露知道,從接受那柄刀開始,自己與男人之間就建立了一個契約。他要的是她的靈魂,一個絕望孤獨又天真的靈魂。


    神選擇了她,也拋棄了她,所以……她寧願跟隨魔鬼去往地獄。


    從前善良久了,事事要顧及所有人的感受,可當她放下那再也無用的善良,向惡逐漸靠攏,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到現在,她一無所有,隻剩下了一直惦念的這副冰棺和自己早已殘破到千瘡百孔的肉體。


    如果說她還有什麽願望,那就是再見到她的丈夫,以及親口從衪那裏問到他選擇將噩運降臨在她身上的原因。


    露露背對著棺槨起身,臉龐藏在寬大的黑祭司聖袍兜帽內,“我想好了,我不想再繼續躲避聖殿,今夜他們會集齊我丈夫的靈魂碎片,你說過神一定會出現並帶走他,我會等著那一刻到來。我不會向聖殿說出半點有關您的事情,我死後就請您終結契約,收走我的靈魂。”


    “今夜你可以隨意殺人,死去的人越多,神被迫為你停留的時間就越長,你會問到你想要的答案。我的底線是不許碰那個女孩。”男人幽幽看了露露一眼,轉身離去。


    露露沒有問出心裏的疑惑,她曾有無數次機會,可她不敢擅自去窺探這個男人的一切。


    艾斯內斯魔法學院暗使者係那個名為洛的女孩,原本不是她的目標,她殺掉的人大多數是祭司殿信徒。拿到內含占星者殘魂布偶的那些人,本就會因腐壞神性光輝的影響發生某些不幸。


    對她來說,任由這種不幸發生要比自己親自出手簡單許多,她不會再去畫蛇添足。


    那日她伏擊女孩的行動,是男人要求她做的,女孩明顯是對男人持有的那種火焰很熟悉,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男人卻似乎更想讓她參與到這件事裏。


    ……


    傍晚,華燈初上。


    白日裏寂靜又充滿複古藝術氣息的仲夏夜夢公館此時在侍者的布置下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年長的布偶師送走了最後一位顧客。


    他伸手摘下金絲細框眼鏡,褪去夢公館的燕尾製服露出內裏的白襯衣,扯出衣角又上開幾顆紐扣,抓亂了自己完美到過分的發型,很輕鬆地從儀容整潔的布偶師轉換成了一位隻待迪斯科響起的舞者。


    他從公館門口早已備好的酒杯擺盤內輕提起一杯酒液,為剛剛到來的一對男女打開了夜公館的大門。


    尼爾森?!


    洛依貝險些叫出男人的名字,是納爾輕捏她的手讓她及時止住了開合的唇。


    難怪今天一整日醫務室和藥園都處於封閉狀態,原來他是偽裝成了仲夏夜夢公館的布偶師。


    兩人均佩戴著紋飾華麗的麵具遮掩麵部,尼爾森倒也沒有認出洛依貝。


    大門後的那段通道沉浸在五光十色的炫彩夜燈裏,富有節奏感的預熱樂曲如初升的月,朦朧迷幻卻讓人忍不住地想要去追尋。


    約有百米,空間豁然開朗。


    隻是預熱階段,夜公館卻早已是人滿為患。


    洛依貝從前有去過酒吧,因為幼年的那次公園迷路經曆,黑夜與陰影攢動的人群、震感極強烈的音樂會讓她缺乏安全感。她下意識攥緊了納爾的手心,腦海裏則是他數次手持黑弓熾離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那隻手,從一開始攥住,便再未放開。而她的眼,從第一次望進他眼裏後,再沒有移開過。


    她憶起他曾經牽著自己的手立在那遍布白影的雪地裏,“血舞”製造的深紅流光滑落視線,比任何光都要耀眼。


    她憶起同樣的一個夜晚,他挽著熾離,箭矢刺破空氣擊碎幻境,淡紫流光攜著那些虛幻的傷痛從他身邊墜落。


    從那時候開始,一切都在變。


    納爾走在女孩身側用手臂護著她,他幫她避開了很多雜亂的觸碰,音樂炸裂在喧囂的人群後,兩人之間從最初的言語溝通轉變成了依托鎖靈線進行的獨立意識交流,洛依貝能在意識中清晰聽到納爾的每一句話。


    “仲夏夜夢公館一直分為夢公館與夜公館,白日裏經營布偶行業,裝飾多為複古風格,步入夢公館的客人會自然沉浸在這場夢境裏不願離去。入夜後的夜公館則是薩諾蘭最大的酒吧,也是最縱情聲色的所在……”


    他擔心她看不懂殺戮聖殿下發的地圖,選擇用語言向她介紹夜公館內部的各處方位。


    洛依貝繼續聽,這感覺就變了味道,“等等……你怎麽連夜公館內部的擺設和規則都知道的這麽清楚?”


    納爾能說出這些,便沒打算隱瞞什麽,他攬住女孩肩頭笑道:


    “我幼年有一半的經濟來源是在這樣的酒吧裏替人探聽消息,莫裏斯城內每一處夜場我都很熟悉。至於我來夜公館,你知道的,艾維拉家族曆史上從2157年到2186年莫裏斯陷落前夕,這整整29年薩諾蘭都處於血族統治下,隻是名義上仍由聖殿監管。


    “如果說這座城裏還有什麽能威脅到薩雷斯,那就要數聖殿、艾尼希德堡和這仲夏夜夢公館的地下迷宮。我對夜公館熟悉,是因為在血族統治薩諾蘭期間有10年仲夏夜夢公館都是由我負責監管。我了解這裏以及那位仲夏夜夢公館館主,所以今夜我才會親自陪在你身邊。你跟著我,比跟著任何人都要安全。”


    洛依貝能察覺到,他言語間對自己曾經的身份毫不遮掩,他曾對多次對她袒露心聲,卻又總在最關鍵的部分誤導她。


    汐給她的那份資料內有說過,血族統治薩諾蘭期間負責監管仲夏夜夢公館的人是卡拉米爾家族位處侯爵階層的一位血將軍,且那10年間,仲夏夜夢公館幾乎是整個薩諾蘭反抗勢力氣焰最弱的地區,它平靜的像一攤死水。


    為此,事後被質疑與血族有過勾結的仲夏夜夢公館館主在老師的建議下主動加入了殺戮聖殿。


    想到這洛依貝試探問道:“你跟那位館主的關係很好嗎?”


    對方卻語氣未明回應她:“你猜。”


    “不告訴就算了。”她賭氣回道。


    “洛兒,我同你說過,什麽都不要怕,去看你想看的一切。


    “今夜就是你深入了解我的機會。”


    他用意識說這句的時候,恰好是把下頜抵在她肩頭,兩人臉頰貼著臉頰,一溫一涼,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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