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鑰孔難覓


    省中心醫院vip病房的窗簾半開著,午後慘白的光線斜斜地照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幾何圖形。空氣裏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盤踞著,混合著儀器低沉的嗡鳴,營造出一種虛假的寧靜。


    陳默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視線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體內一片沉寂。曾經奔流咆哮、如同熔岩地脈般的“雄鑰”之力,此刻如同被徹底抽幹的河床,隻剩下幹涸龜裂的河床和深入骨髓的、被強行撕裂後的空虛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未愈的傷口,帶來一陣沉悶的鈍痛。玄素師太那句“近熄”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他的感知裏。


    他嚐試著調動一絲力量,哪怕隻是指尖凝聚一點微光。意念沉入丹田,卻隻觸及一片死寂的虛無。那裏曾經是力量的源泉,如今隻剩下被過度燃燒後的灰燼和焦痕。一股強烈的虛弱感和無法掌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心髒。守護的力量…真的燃盡了嗎?


    目光下意識地轉向隔壁病床。


    林薇靜靜地躺著,閉著雙眼,呼吸清淺。她的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那種被“血鎖”吞噬的死氣已經消失。後心處,猙獰的深青色印記褪去,隻留下一片淡淡的、如同淺色水墨暈染開的痕跡,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然而,陳默的感知卻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異樣。


    林薇體內,“雌鑰”的力量似乎並未像他這般沉寂。那是一種極其內斂、如同冰層下暗流湧動的狀態。力量並未枯竭,反而…像是在某種強大的意誌約束下,被強行壓製、收束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海麵下積蓄的恐怖暗湧。偶爾,一絲極其微弱、卻純淨凝練到令人心悸的銀白色毫芒,會不受控製地從她搭在薄被上的指尖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每一次毫芒閃過,林薇那清冷的眉宇間,都會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蹙緊,仿佛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


    玄素師太的警告在陳默腦海中回響:“‘雌鑰’…其損在魂,隱患…深種。” 這強行壓製、如同封印般的狀態,就是那深種的隱患?她的“損”,並非力量枯竭,而是…靈魂層麵的創傷?那“血鎖”對靈魂的侵蝕,遠比想象中更可怕。


    病房門被無聲推開。孫雷走了進來,腳步刻意放輕。他左臂打著厚重的石膏吊在胸前,臉上幾處擦傷已經結痂,但精神頭不錯,眼神依舊銳利如鷹隼。看到陳默和林薇都醒著,他明顯鬆了口氣。


    “陳局,林醫生。”孫雷壓低聲音,“感覺怎麽樣?”


    “死不了。”陳默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一種力量被掏空後的疲憊感。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外麵情況?”


    孫雷坐下,臉色變得凝重:“實驗室那邊徹底塌了,成了江底廢墟。打撈隊還在作業,但希望渺茫。‘暗河’的人,包括那個陰鷙的研究頭目,基本確定葬身魚腹了。福利院那邊也清理幹淨了,沒發現閻紅藥的蹤跡…”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陳默的眼神驟然銳利:“朱衣怨靈…帶著她的身體跑了。”


    孫雷沉重地點點頭:“從現場殘留的能量痕跡看…是的。那東西…太邪門了。另外…”他拿出一個平板,調出幾張照片,“我們在清理福利院檔案室時,意外發現了這個。”照片上是一個被撬開的、極其老舊的鑄鐵保險箱,裏麵空空如也,隻有箱底殘留著一些深灰色的粉末痕跡。


    “技術組分析過了,粉末成分…和樹洞、通風管道裏發現的特殊香灰完全一致!裏麵同樣含有高濃度的未知金屬元素‘x’!而且,”孫雷加重語氣,“在保險箱內壁,提取到了極其微量的…不屬於閻紅藥的新鮮皮屑組織!dna序列…和之前管道裏的殘留樣本高度吻合!”


    青銅麵具人!


    他不僅奪走了核心血印,還在福利院出現過!他找過閻紅藥!或者…找過她藏起來的東西?


    “閻紅藥的個人物品呢?”陳默追問。


    “宿舍被翻得亂七八糟,有價值的個人物品都被拿走了,包括所有可能記錄她身世的東西。”孫雷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我們詢問過福利院老人,都說閻紅藥性格孤僻,很少提過去,隻隱約知道她是被一個老尼姑送到福利院的,說是…祖上遭了大難,血脈有異,托付佛門化解。”


    祖上遭難,血脈有異…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這印證了他的猜測。閻紅藥,就是閻力行那被星屑金汙染血脈的直係後裔!青銅麵具人帶走她,絕非偶然!他需要她的血脈!或者說,需要她體內那被星屑金改造過的、如同“鑰匙”般的血液!


    “師太那邊…”陳默看向孫雷。


    “玄素師太留下這個就走了,”孫雷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用黃布包著的古樸木盒,小心翼翼地遞給陳默,“她說…等你醒了再看。”


    陳默接過木盒,入手溫潤,帶著一種淡淡的、如同古廟檀香的氣息。他輕輕打開盒蓋。


    裏麵沒有靈丹妙藥,隻有兩樣東西。


    左邊,是一枚鴿卵大小、通體渾圓、色澤溫潤的乳白色珠子。珠子內部,隱隱有極其細微的、如同星辰運轉般的淡金色光點流轉。一股寧靜、溫和、帶著滋養氣息的能量波動,從珠子中散發出來,觸手生溫,瞬間撫平了他體內一部分撕裂般的劇痛。


    “養魂珠。”林薇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清冷的目光落在珠子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道門溫養神魂的至寶…極為難得。”她的目光掃過陳默蒼白的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複雜。


    右邊,則是一塊巴掌大小的、暗褐色的龜甲。龜甲上布滿了天然的裂紋,裂紋之間,用極其古老的朱砂顏料,書寫著幾個扭曲如蝌蚪的符文。符文散發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古老滄桑的氣息。


    陳默的目光死死鎖在那龜甲之上。那符文…他從未見過,但其中蘊含的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卻隱隱與他腦海中那些關於唐代、關於大明宮、關於“星屑金”的碎片信息產生著微弱的共鳴!


    “師太說…”孫雷回憶著,“這龜甲是她早年遊曆終南山時,在一處極其隱秘的古洞府所得。洞府早已荒廢,主人身份不明,但這龜甲上的符文,似乎與唐代宮廷某些隱秘的星象祭祀有關…或許…與你追查的源頭有關。”


    終南山…古洞府…唐代星象祭祀…


    陳默的心跳驟然加速!麟德殿血案發生在天寶十五年六月…而天寶年間,正是唐代宮廷方術、星象占卜最為盛行的時期!玄宗皇帝晚年篤信神仙方術,大明宮內設有專門的司天台和供奉秘術方士的場所!


    難道…閻力行,或者那幅《大明宮夜宴圖》背後,還隱藏著更深層次的、與星象秘術相關的秘密?這龜甲上的符文,就是指向那個秘密的鑰匙?


    線索!千頭萬緒中,終於抓住了一條實質性的線索!


    陳默小心翼翼地將龜甲拿起,指尖拂過那冰涼的甲片和溫潤的朱砂符文。體內的沉寂似乎被這古老的觸動激起了一絲微瀾,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他立刻看向孫雷:“立刻安排!我要出院!去省曆史檔案館!最高權限!調閱所有天寶年間,與大明宮司天台、宮廷方士、星象祭祀相關的檔案!特別是…涉及終南山、或者使用類似符文的記錄!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陳局!你的身體…”孫雷急了。


    “死不了!”陳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掙紮著就要下床,動作牽動內傷,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再次溢出鮮血。


    “躺下!”林薇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力量。她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清冷的眸子卻亮得驚人。她看向陳默,語氣平靜:“檔案館那邊,我去。”


    陳默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滿了不讚同和擔憂:“你…”


    “我的‘雌鑰’隻是壓製,並非枯竭。”林薇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靜的自信,“翻閱檔案,引動不了多少力量。而你,”她的目光落在陳默胸前滲血的繃帶上,“需要靜養。‘雄鑰’近熄,強行引動任何力量,都可能徹底斷送根基,再無恢複可能。”


    她的話語如同一盆冰水,澆在陳默焦躁的心頭。他看著林薇那雙清冷卻堅定的眼睛,看著她指尖再次一閃而逝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銀白毫芒,那毫芒帶著一種被強行約束的、令人心悸的鋒銳感。玄素師太的警告再次浮現——“無鞘之刃,凶險莫測”。


    “林薇…”陳默的聲音幹澀。


    “放心。”林薇輕輕吐出兩個字,掀開薄被,動作有些緩慢,卻異常堅定地下了床。她走到窗邊,拿起那個裝著古老龜甲的木盒,指尖在龜甲上那神秘的朱砂符文上輕輕拂過。


    “有些鎖孔…”她背對著陳默,聲音很輕,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帶著某種穿透性的力量,“隻有對應的鑰匙才能感知到方向。”


    她的身影在午後慘白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單薄,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堅韌。清冷依舊,卻多了一份曆經生死、洞悉自身後的沉靜。


    陳默看著她的背影,胸中翻湧的焦躁和無力感,竟奇跡般地平複了一些。他最終沒有再堅持,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龜甲上。那冰冷的甲片和溫潤的朱砂符文,如同沉入深潭的巨石,在他意識深處激起一圈圈探尋的漣漪。


    終南山…星象祭祀…隱秘洞府…


    閻力行…被汙染的血脈…青銅麵具人手中的核心血印…


    還有…玄素師太那句如同箴言般的警告——鑰孔未現,強啟必殤。


    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指向了那座橫亙在曆史塵埃中的巍峨宮闕,以及宮闕陰影下,那場被血色與星屑金光芒籠罩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林薇沒有回頭,隻是握著那枚古老的龜甲,指尖的銀白毫芒在龜甲的裂紋間微微流轉。她清冷的眼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省城,目光仿佛穿透了鋼筋水泥的叢林,投向了西南方向那座雲霧繚繞的蒼茫山脈。


    終南山。


    那裏,或許埋藏著打開一切謎團的鑰匙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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