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開始學裝櫃門拉手,楊明遠特意比平時早到了半小時。


    作坊裏靜悄悄的,隻有牆角的電鋸在晨光裏泛著冷光。


    他蹲在昨天裝完合頁的門板前,手指摸著黃銅合頁的紋路,突然想起老師傅說的“細木工”,心裏像揣了顆發漲的種子,有點癢,又有點怯。


    老板的小孫子抱著個布偶跑進來,布偶的胳膊掉了隻,線頭耷拉著:“楊叔,你能幫我縫上不?我媽說你手巧。”


    一旁的老板搭話,“原來就為了個布娃娃,難怪早上一大早就起來,說是有事要找楊叔,我還以為啥事呢。”


    他愣了愣,接過布偶才發現,布料磨得發亮,眼睛是用黑紐扣縫的,像極了他以前在工地撿的塑料瓶蓋子。


    “試試吧。”他從帆布包裏翻出上次縫袖口剩下的針線,那是老板娘給的,說“補衣服方便”。


    穿針時,他的手竟有點抖——以前扛鋼筋、掄大錘從不含糊,碰這細活卻像舉著千斤重的斧頭。


    線總算穿進去了,他學著老板娘的樣子,把布偶的胳膊對齊,一針一線地縫,針腳歪歪扭扭,卻牢牢實實。


    小孩拍著手笑:“比我媽縫的好!楊叔,你不光會做木頭的,還會做布的!”


    楊明遠突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老師傅已蹲在工作台前,手裏捏著副黃銅櫃門拉手。


    晨光從窗欞斜照進來,剛好落在他布滿老繭的指關節上,那道像褪色蚯蚓的傷疤在光裏更清晰了些。


    “看好了。”老師傅沒抬頭,指尖敲了敲拉手底座的螺孔,“這玩意兒看著小,裝歪一分,櫃門就關不嚴實,跟人長歪了嘴角似的,別扭。”


    楊明遠湊過去,鼻尖差點碰到工作台——上麵擺著三枚螺絲、一把十字螺絲刀,還有塊磨得發亮的木銼。


    老師傅拿起螺絲刀,沒急著擰,反而用指尖在櫃門預鑽的小孔裏轉了轉:“先探探深淺,木頭吃勁得勻,不然容易崩。”


    他示範著將螺絲尖抵在螺孔中心,手腕輕輕一壓,螺絲刀“哢嗒”一聲嵌進槽裏。“擰的時候別用死勁,”他手腕微轉,螺絲像被吸住似的慢慢旋進去,“就跟揉麵團似的,力道得順著紋路走。”


    楊明遠看得認真,手心悄悄捏了把汗。輪到他時,手指剛握住螺絲刀,就被老師傅用銼刀柄敲了敲手背:“掌心空著點,別攥那麽緊——你是裝拉手,不是跟木頭較勁。”


    第一枚螺絲剛擰到一半,忽然歪了,螺帽卡在木頭表麵,劃出道淺痕。楊明遠臉一熱,正要拆下來重弄,老師傅卻擺擺手:“用木銼修修邊,這點小錯,老木匠都難免。”


    他接過銼刀,手腕輕巧地轉了幾下,那道劃痕就淡得幾乎看不見,“幹活跟走路似的,摔了跤,拍拍灰接著走,別死扛。”


    第二枚螺絲順多了,楊明遠學著老師傅的樣子,手腕放鬆,感受著螺絲旋進木頭的阻力,直到拉手底座穩穩貼住櫃門,嚴絲合縫。他剛鬆口氣,就聽老師傅說:“再裝另一扇,這次閉著眼摸螺孔的位置。”


    “閉著眼?”


    “手得比眼尖,”老師傅往搪瓷缸裏續了點熱水,“等你摸著木頭紋路就知道,哪兒該使勁,哪兒該輕放,它自己會說話。”


    楊明遠閉上眼,指尖在櫃門表麵摸索,木刺勾了勾掌心的舊繭。他深吸口氣,憑著剛才的感覺找準位置,螺絲刀落下時,竟沒偏分毫。等他睜開眼,兩扇櫃門的拉手像對孿生兄弟,端正地並排站著,連螺絲露出的長度都一般齊。


    “嗯,”老師傅呷了口茶,喉結滾動時,那道舊傷疤跟著動了動,“比我頭回強——當年我把東家的紅木櫃門鑽穿了,被師父罰了三天不許碰工具。”


    楊明遠看著自己裝的拉手,忽然想起昨晚那碗老鴨湯,暖乎乎的滋味從胃裏漫上來。


    他低頭笑了笑,拿起木銼,開始修那道被自己弄出的淺痕——原來學好一門手藝,跟喝懂一碗湯一樣,都得慢慢來,急不得。


    老師傅見狀誇道:“這就對了嘛!”


    這話讓他心裏暖了暖。上午裝拉手時,他竟想起了縫布偶的手感——擰螺絲不能太急,像穿針時要穩住手腕;對準位置要細看,像對齊布偶胳膊的線頭。


    第一隻拉手裝完,老師傅拿尺子量了量,居然跟標準線隻差了半毫米:“行啊,開竅了。”


    十一點五十分的陽光把廚房的窗玻璃曬得發燙,老板娘端著搪瓷盤出來時,盤底的紅薯糖還在微微發亮——金黃的糖殼裹著焦香,白糖起的砂像層細雪,黏在邊緣的糖絲被風一吹,輕輕晃了晃。


    “剛炸好的,晾了五分鍾,不燙嘴了。”她把盤子往桌心推了推,油星子在盤底印出小小的圈。老板的小孫子辰辰早搬著小板凳坐好,手裏的布偶被他塞進懷裏,騰出兩隻手去抓:“奶奶,這個糖絲能拉好長!”


    楊明遠看著他指尖纏著的糖絲,像根透明的線,忍不住也夾了塊。紅薯的綿甜混著白糖的脆,咬下去時“哢嚓”一聲,糖砂簌簌落在藍布工裝的褲腿上。老板娘正給老師傅盛湯,瞥見了就笑:“慢點吃,掉的比吃的多。”


    小馬嘴裏塞著帶魚,含混地說:“比鎮上小賣部的糖糕還酥。”他伸手去夠第二塊,手腕被老板用筷子敲了下:“先吃飯!紅薯糖脹肚子,等會兒下午幹活該犯困了。”


    老師傅沒說話,隻是把自己那塊紅薯糖掰了半塊,塞進辰辰手裏——孩子的掌心立刻沾了層糖砂,他舉著小手往楊明遠麵前湊:“楊叔你看,像不像作坊裏的木屑?”


    楊明遠低頭時,聞到自己袖口沾著的菜香,混著紅薯糖的甜氣,忽然覺得這味道比任何香水都實在。矮桌中央的紫菜蛋花湯還在冒熱氣,老板娘正把最後一塊帶魚夾給老板,對方嘴裏嘟囔著“夠了夠了”,筷子卻已經伸過去接了。陽光從他們肩頭漫過去,把每個人的影子都疊在磨得發白的水泥地上,像幅沒畫完的全家福。


    老板話音剛落,楊明遠正把一勺紫菜蛋花湯送進嘴裏,聞言喉結猛地一滾,湯裏的蝦皮差點卡進嗓子眼。他趕緊放下勺子,手背蹭了蹭嘴角,聲音還帶著點湯的熱氣:“好的。”


    說完又想起什麽,拿起筷子夾了口飯,眼睛卻瞟向老師傅——對方正低頭用牙齒剔著帶魚骨,側臉在陽光下曬得發亮,像是沒聽見這話,又像是早料到了似的。


    老板見他應得幹脆,笑了笑,往孫子碗裏塞了塊紅薯糖:“那戶人家院子裏有棵老槐樹,到時候讓老師傅給你截段樹枝,做個小玩意兒帶在身上,木料養人。”


    楊明遠“嗯”了聲,把嘴裏的飯咽下去,忽然覺得碗裏的紅燒帶魚比剛才更入味了些。


    老板夾起最後一塊青椒炒肉,往楊明遠碗裏一放:“那戶人家是老主顧,不挑刺,但要求實在。你跟著老師傅,多看多記,尤其是木料的紋路怎麽順、卯榫怎麽對,這些都是吃飯的本事。”他頓了頓,瞥了眼老師傅,“當初你師父帶我的時候,可比他嚴多了,做錯一步就得罰抄木料圖譜。”


    楊明遠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掌心的汗把筷子攥得發滑。他想說句“謝謝老板”,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我一定好好學”,聲音有點發顫,像剛學擰螺絲時沒穩住的手腕。


    老師傅“嗤”了聲,把空湯碗往桌中間推了推:“光說好沒用,到時候別連卷尺都拿反了。”話雖硬,卻從懷裏摸出個用布包著的東西,往楊明遠麵前一遞——是把磨得發亮的木工鑿,木柄上刻著個模糊的“安”字,“拿著,比你那把新的趁手。”


    老板見了,眼睛一亮:“這不是你年輕時跟師父學手藝的家夥嗎?舍得給了?”老師傅沒接話,隻是端起茶杯抿了口,耳根卻悄悄泛了點紅。


    楊明遠捏著那把木工鑿,木柄的溫度順著掌心往上傳,燙得他鼻尖發酸。他低頭看著碗裏的青椒炒肉,忽然覺得這頓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紮實——原來被人正經當成“徒弟”看待,是這種心裏發暖、手腳卻想立刻動起來的滋味。


    幾乎在同一時間,黑色賓利的影子正緩緩滑進車位。石無痕推門下車的瞬間,另一輛黑色轎車裏的保鏢已小跑過來,伸手要替他拉車門,卻被他抬手按住:“我沒什麽危險,不必總跟著。”


    “好的,石總。”保鏢的聲音剛落,人已退回車上。那是公司新增的護衛——最近他身價暴漲,董事會和新任副董硬把保鏢從兩名加到四名,明明他素來低調,如今卻覺得這陣仗像拖著串累贅的影子。


    他自己繞到副駕這邊,指節在車門上輕叩兩下,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身影上:“蘇小姐再磨蹭,甜點師的糖絲該涼透了。”


    蘇晴這才拎著包走過來,米白色的愛馬仕birkin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包帶被她捏得有些皺。她剛要開口吐槽他比鬧鍾還準時,手腕已被他輕輕攥住,帶著往副駕挪——那力道不重,卻剛好穩住她被高跟鞋崴了下的腳步。


    這包是石無痕前陣子送的。她起初死活不收,知道愛馬仕金貴,他卻笑著說“就幾萬塊,配你的裙子剛好”。推托到最後,還是未來姐夫顧沉舟開口:“收著吧,不算什麽值錢東西。”她這才接了,至今不知道這隻包實際要五十多萬,若是曉得,怕是拎著都覺得手燙。


    蘇晴剛把手機揣回包裏,指尖還殘留著屏幕的餘溫——剛才等電梯時刷到的奢侈品官網頁麵,同款愛馬仕birkin的價格數字刺眼得很,五十多萬的標簽讓她心髒跳得發緊。


    她攥著包帶走到賓利旁,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局促:“石無痕,這包……我剛在網上看到了,要五十多萬呢。”她把包往他麵前遞了遞,像是遞出個滾燙的物件,“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你還是退了吧。”


    石無痕正替她拉著車門,聞言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隻包上——米白色的皮質已經沾了點她常用的護手霜香氣,包帶內側甚至有處被她指甲不經意刮出的淺痕。他沒接,反而按住她遞包的手往回推:“退不了了。”


    “怎麽會退不了?”蘇晴急了,“你不是說才幾萬塊嗎?肯定能……”


    “用過了。”石無痕打斷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你上周背它去畫展,被果汁濺到的地方,我讓管家送去護理過了。專櫃規矩,動過的包不退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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