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自己回去。”顧沉舟替蘇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語氣自然。


    出了火鍋店,晚風帶著江風的潮氣撲麵而來。石無痕開了輛騷包的紅色跑車,停在勞斯萊斯旁邊,衝蘇晴揚了揚下巴:“上車,看看你那套海景房的夜景,比樣板間還好看。”


    蘇晴蹦蹦跳跳地坐進副駕,臨關門前還衝蘇晚擠眼睛:“姐,晚安~”


    石無痕的跑車引擎轟鳴著匯入車流,顧沉舟與蘇晚也上了車。他看了一眼蘇晚:“係上安全帶,回去了。”


    車裏沒開空調,搖下的車窗湧進微涼的風,吹散了身上的火鍋味。蘇晚望著窗外掠過的霓虹,顧沉舟忽然開口:“石無痕對你妹妹倒是上心,海景房都買了?”


    “他自己的意思。”蘇晚收回目光,語氣平淡,“石家在海城的地產不少,那套是他挑的,說是離我妹妹的學校很近。開學後,不想在學校住宿舍也可以過去住。”


    蘇晚知道,蘇晴前世錯過石無痕一次。想到自家妹妹大大咧咧的性子,竟能在重活一世後重新遇上這位細心的男友,靠的何嚐不是上天眷顧?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感慨——這或許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幸福吧。


    勞斯萊斯駛入顧家豪宅的大門時,守門的保安恭敬地敬禮。車子停在主樓前的噴泉旁,顧沉舟先下車,繞到另一側替蘇晚開門。


    夜風裏帶著草木的清香,蘇晚踩在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上,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別墅,忽然覺得有點不真實。早上還在裁縫店指揮工人,晚上就坐在這兒,像一場跨越煙火與精致的夢。


    “進去坐坐?”顧沉舟站在她身邊,聲音被風吹得很輕。


    蘇晚搖搖頭,笑著擺手:“不了,今天累壞了,想早點回去休息。”其實是覺得,這樣的夜晚已經足夠了。


    顧沉舟沒勉強,隻是看著她:“我讓司機送你?”


    “不用,我自己打車就行。”


    他沒再堅持,隻是看著她走到門口,直到出租車的影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才轉身走進別墅。


    客廳裏空蕩蕩的,管家遞上溫水:“先生,需要準備宵夜嗎?”


    顧沉舟搖搖頭,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月光灑在草坪上。手機裏彈出石無痕的消息:“送到家了,你妹妹說蘇晚姐今天特別颯,比你有氣場。”


    他低笑一聲,回了個“嗯”。


    一天就這麽過去了。從晨光裏的裁縫店,到七星級餐廳的牛排,再到火鍋店的熱辣,最後落在這寂靜的豪宅裏。顧沉舟端著水杯,忽然覺得,今天的煙火氣,比往日所有精致的夜晚都要鮮活。


    月光漫過窗台,他拿起手機,給蘇晚發了條消息:“早點休息。”


    很快收到回複:“你也是,晚安。”


    他看著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最終放下手機,關掉了客廳的燈。


    另一邊,暮色漫進院子時,他幫老板娘收拾碗筷,看見灶台上擺著個豁口的碗,跟他那個搪瓷缸倒是像親兄弟。


    老板蹲在門口抽煙,煙頭的火光在昏暗中一明一滅,他忽然聽見老板跟老師傅說:“這小子倒實在,就是笨了點,慢慢教吧。”


    他攥著手裏的抹布,把碗沿的油擦得幹幹淨淨,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閣樓的木板床還在等著他,明天要學裝抽屜滑軌,老板說那活兒更精細。


    但此刻,胃裏的暖意還沒散去,他摸著口袋裏沒動過的那一萬塊錢,第一次覺得,這漏風的閣樓,好像比工棚的大通鋪,多了點能落腳的意思。


    老板蹲在門檻上,指間的煙卷燃到了盡頭,灰簌簌落在布鞋上。他瞥了眼站在堂屋中央的楊明遠——剛幫老板娘把碗筷摞進灶房,此刻正對著牆角那堆待刷的木板發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磨破的邊。


    “楊小子,過來。”老板磕了磕煙灰,衝他揚下巴,又朝廊下喊,“老李,過來喝茶。”


    老師傅應著從工具房走出來,手裏還拿著塊砂紙。楊明遠愣了愣,慢半拍地挪到廊下,才看見條案上擺著套小巧的紫砂茶具,壺嘴冒著嫋嫋的白氣,和他平時喝的搪瓷大壺截然不同。


    老板撚起茶匙,把琥珀色的茶湯分到三個小杯裏,動作慢悠悠的:“嚐嚐,客戶送的鐵觀音。”


    楊明遠捏著比酒杯還小的茶杯,手指顯得格外粗笨。他學著老板的樣子抿了口,茶水先是微苦,咽下去卻有股清甜從喉嚨冒出來,和工地上灌的涼茶水完全是兩回事。


    他想起以前在海城時,最講究的也不過是用搪瓷缸燜粗茶,一大壺能喝一下午,哪見過這樣一小口一小口啜的精致。


    “別拘謹,”老板看他捧著杯子的樣子,笑了,“你這陣子幹活實在,不是偷奸耍滑的性子。”


    茶過三巡,老板收起茶具,對老師傅說:“老李,帶他去東頭那間出租屋,鑰匙在抽屜裏。”又轉向楊明遠,“試用期過了,不用再擠閣樓了,那屋有張正經木床,能伸直腿睡。”


    楊明遠手裏的茶杯晃了下,茶水差點灑出來。他抬頭,看見老板已經起身往屋裏走,背影在夕陽裏拉得很長。老師傅拍了拍他的肩膀:“愣著幹啥?走,帶你看新地方。”


    他攥著還沒涼透的茶杯,指腹貼著溫熱的紫砂,忽然覺得剛才那口茶的回甘,比傍晚那杯白酒更暖,一直暖到了心裏發空的地方。


    楊明遠收拾好行李,便跟著老師傅往出租房走,三分鍾的路,踩著鎮上的土路“沙沙”響。


    房子在鎮西頭的老居民樓裏,三樓,樓道的燈壞了半截,亮的時候像隻眯著眼的貓。


    推開門時,另一個叫小馬的學徒正蹲在客廳擦電風扇,看見他們進來,舉著抹布笑:“楊哥,今天老板燉的雞真香,我留了塊雞皮給你。”


    三室一廳的房子確實簡陋,牆皮掉了幾塊,露出裏麵的黃土,但收拾得幹淨。客廳擺著個掉漆的布藝沙發,是老板從舊貨市場淘的,小馬說坐上去能陷進去半個屁股。


    三個臥室挨在一起,他的那間最小,擺了張單人鐵架床,床頭堆著他的帆布包,牆角立著個鐵皮衣櫃,是前幾天老師傅幫他從樓下撿的,擦幹淨了還能用。


    “趕緊洗澡,等會兒水就涼了。”老師傅脫著工裝往衛生間走,“熱水器是太陽能的,這鬼天氣,曬了一天夠熱。”


    衛生間的瓷磚裂了好幾塊,鏡子上蒙著層霧,他把帆布包裏的換洗衣物拿出來,剛碰到那身磨破的舊衣服,就聽見小馬在廚房喊:“楊哥,我燒了水,等會兒衝澡完喝。”


    熱水從噴頭灑下來時,他舒服得差點哼出聲。在工地時半個月才能去一次公共澡堂,水要麽燙得像開水,要麽涼得刺骨。


    這裏的水溫剛好,衝掉身上的木屑和油漆味,連手心的痂都泡得軟了些。他盯著瓷磚上的裂縫看,突然想起老板說的“這房一個月1600”,心裏算著賬——三個人平攤水電費,一個月撐死了百八十塊,比在工地時住大通鋪還省。


    洗完澡出來,小馬已經把雞皮熱好了,放在客廳的矮桌上,旁邊擺著三碗涼白開。老師傅坐在沙發上抽旱煙,煙杆是自己做的,木頭柄磨得發亮:“明天學裝抽屜,那滑軌得對得絲毫不差,差一毫米都拉不動。”


    他嗯了一聲,拿起雞皮咬了口,油香混著煙火氣,比中午的雞腿更對味。


    小馬是個話多的,邊擦桌子邊說:“我聽老板說,這房以前是對老兩口住的,兒女在城裏買了房,就把這房托給老板照看。你看這冰箱,還是老款的雙門,凍冰棍老得勁了!”


    他指著廚房的冰箱,果然是銀灰色的舊款,上麵貼著張泛黃的年畫,畫的是向日葵,跟蘇晴他們喜歡的花倒是一個樣。


    快十點時,老師傅回房睡了,打呼聲隔著門板傳出來,像遠處拖拉機的動靜。小馬還在客廳看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年輕的臉。


    楊明遠躺到床上,鐵架床“吱呀”響了一聲,他摸著床頭的牆壁,上麵有前人刻的歪歪扭扭的字“2024.5.1掙夠錢回家”。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帆布包夾層,那一萬塊錢還安安穩穩躺著,夠他在這幹三個月的。


    窗外的蟲鳴一陣接著一陣,客廳的電風扇轉得慢悠悠的,吹得窗簾輕輕晃。他閉上眼,想起衛生間鏡子裏自己的樣子——胡子刮了,頭發也剪短了,比剛到鎮上時精神多了。明天要早起磨斧頭,老師傅說裝抽屜前得把木料的毛邊修平整。


    迷迷糊糊快睡著時,聽見小馬去關燈,客廳的燈“啪”地滅了,隻剩下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落在地板上,像鋪了層薄薄的霜。這房子啥都有,冰箱能凍冰棍,熱水器能出熱水,連電風扇都帶著慢悠悠的善意。


    他翻了個身,鐵架床又“吱呀”響了一聲,這次沒覺得吵,反倒像句溫和的提醒:睡吧,明天的活兒,還等著呢。


    天還沒亮透,客廳的鬧鍾就“叮鈴鈴”響了——那是個掉了漆的塑料鬧鍾,小馬說是他從家裏帶來的,每天五點半準時叫,比老板的咳嗽聲還準。


    楊明遠摸著黑穿衣服,鐵架床又“吱呀”了一聲,隔壁老師傅的房間傳來翻身的動靜。他輕手輕腳拉開門,看見小馬已經在廚房燒水了,火苗“呼呼”舔著鍋底,映得他臉上紅撲撲的:“楊哥,今天我多煮了倆雞蛋,給你和師傅留的。”


    熱水瓶剛灌滿,老師傅就背著手出來了,手裏攥著把磨得發亮的斧頭:“今天先練修邊,抽屜板的毛邊得削得比紙還薄,不然滑軌卡不住。”


    他把斧頭往客廳桌上一放,木柄上的紋路裏還嵌著點舊木屑,“這斧頭是我年輕時自己做的,跟著我快三十年了,你試試?”


    楊明遠捏著斧頭柄,掌心的痂剛好卡在木柄的凹槽裏,不鬆不緊。老師傅站在旁邊教他:“手腕要活,別死勁砍,像給木頭撓癢癢似的……”


    話沒說完,他一斧頭下去,木屑沒削掉多少,倒在板角劈出個小豁口。


    小馬在旁邊“噗嗤”笑出聲,被老師傅瞪了一眼:“你剛來的時候,把老板的門框都劈裂了,還好意思笑?”


    六點半準時出門,太陽剛把東邊的雲染成金紅色。路過早點攤時,老板的小孫子正蹲在門口喂雞,看見他們就喊:“楊叔,爺爺說今天的木料是紅鬆的,軟,好鋸!”楊明遠摸了摸小孩的頭,指尖沾到點雞飼料的碎屑,糙糙的,像他掌心裏還沒長好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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