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軒前血染石階,太醫院內邪毒炸裂,線索盡斷。


    >張廷玉夜訪古寺,三十年前“死魂沙海”的秘密浮出水麵。


    >當毛草靈發現那支商隊唯一的生還者竟成了活死人,


    >她終於明白——噬魂絲是活的,而先帝留下的鳳釵,或許是唯一的鑰匙。


    ---


    長春宮的夜,從未如此漫長。地龍燒得滾燙,烘烤著殿內凝滯的空氣,卻驅不散那如影隨形、滲入骨髓的寒意。禦花園聽雪軒前那刺鼻的甜腥,太醫院石室內爆裂的悶響,依舊在毛草靈的鼻端與耳畔縈繞,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黏膩感。她端坐於書案後,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杆繃緊的標槍,唯有袖中緊攥著那支鳳頭白玉釵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指節泛白,冰冷的玉質幾乎要嵌進掌心皮肉。


    案上,一張素箋攤開。墨跡勾勒的腰牌輪廓上,那截“非絲非麻,幽光內斂,似含紫芒,觸感冷硬如金屬絲”的係繩,仿佛活了過來,扭曲著,散發出不祥的幽暗氣息。


    噬魂絲。


    死魂沙海。


    影七帶回的這兩個詞,如同兩枚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她的心尖。那遙遠西域絕域中深埋的“活礦”,能吸納生靈精魄、封存毀滅之力的魔鬼詛咒之物……竟與當朝首輔張廷玉,與這宮闈深處爆裂的邪毒,詭異地糾纏在了一起!三十年前那支幾乎全軍覆沒的商隊,生還者寥寥,其中一人,竟成了如今慈恩寺的慧明方丈!而張廷玉,在這個血雨腥風的節骨眼上,屏退左右,獨自一人去尋這昔日的商隊成員密談……


    他談了什麽?他在恐懼什麽?他……又隱瞞了什麽?


    毛草靈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張素箋上,試圖從那冰冷的墨線中榨取出更多的秘密。額角紗布下的傷口在寂靜中突突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半邊頭顱的神經,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抽痛,視線邊緣也泛起細微的、令人煩躁的模糊光暈。她強忍著眩暈,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劇痛換來短暫的清明。不能倒!此刻倒下,便是萬劫不複!


    “娘娘……”掌事太監趙德全幽靈般悄步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目睹了不可言說之物的驚悸,“影七……回來了。”


    毛草靈猛地抬眸,眼中疲憊瞬間被銳利取代,如同淬火的寒刃:“說!”


    影七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從殿角的陰影裏滑出,依舊是那身融入夜色的黑衣,隻露出精光四射的雙眼。他單膝跪地,聲音幹澀而急促,顯然一路疾馳,氣息未平:“娘娘!查清了!三十年前,‘天駝’商隊,由京城巨賈沈萬山牽頭,雇傭西域向導,共計一百七十三人,滿載絲綢瓷器,意圖穿越‘死魂沙海’,開辟通往極西之地的黃金商路。”


    殿內燭火不安地跳動,將影七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拉長變形。


    “死魂沙海,名副其實。古籍記載,那是連飛鳥都無法逾越的絕域,流沙劇毒,白日酷熱如熔爐,夜間冰寒刺骨。更有……有去無回的鬼魅傳說。”影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天駝’商隊深入沙海不足半月,便遭遇了滅頂之災。具體情形無人知曉,隻知最終逃出生天、掙紮著回到大胤境內的,僅有三人!”


    “三人?”毛草靈的心驟然縮緊。


    “是!”影七重重點頭,“其一,便是慈恩寺如今的住持,慧明大師!彼時他尚未剃度,俗家姓名沈懷璧,乃是商隊牽頭人沈萬山的獨子!”


    沈萬山的兒子!毛草靈眸光一閃,難怪能成為生還者之一。


    “其二,是一個名叫‘阿吉’的西域向導,據說對沙漠地形極為了解,是商隊花重金聘請的活地圖。但此人回到中原後不久便染上惡疾,渾身潰爛流膿,痛苦哀嚎數月後,在極度癲狂中虐殺自己而身亡,死狀……據說極其可怖,火焰呈詭異的幽紫色。”


    幽紫色火焰!毛草靈袖中的手攥得更緊,指甲幾乎要刺破掌心。又是它!


    “那……第三個人呢?”她的聲音有些發緊。


    影七抬起頭,眼中精光爆射,一字一頓,如同重錘敲擊在毛草靈的心上:“第三位生還者,姓張,名玉!時任戶部從五品員外郎,奉朝廷密令,隨行督察此條新辟商路之可行性!”


    轟!


    毛草靈隻覺得腦中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眼前瞬間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隻剩下那兩個字在瘋狂回蕩——


    張!玉!


    張廷玉!字衡臣!張玉,正是他尚未發跡、未被先帝賜名“廷玉”之前的本名!


    戶部員外郎!督察新商路!


    一切都有了答案!那瞬間的驚悸,那難以置信的眼神,那死死盯著黑色係繩的僵硬……並非源於恐懼未知的邪物,而是源於刻骨銘心的、源自地獄深淵的恐怖記憶!他認得!他不僅認得,他根本就是當年那場沙海噩夢的親曆者!是那“噬魂絲”的見證者!甚至……可能是帶回那“魔鬼詛咒之物”的人!


    寒意如同無數細密的冰針,瞬間穿透毛草靈的四肢百骸,凍結了她的血液。她扶住冰冷的書案邊緣,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指關節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張玉……張廷玉……”她喃喃念著這兩個名字,聲音低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好,好一個張閣老!瞞得好!藏得深!”


    “娘娘!”趙德全見她臉色慘白如金紙,額角紗布下隱有新鮮的血色滲出,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欲扶。


    “本宮沒事!”毛草靈猛地一揮手,阻止了他的靠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淒厲的決絕,眼神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影七!立刻去慈恩寺後山方丈院!給本宮盯死慧明!本宮要知道,張廷玉與他密談的每一個字!更要弄清楚,當年沙海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那‘噬魂絲’……是如何被帶回中原的!張廷玉……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是!屬下領命!”影七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殿角的陰影,消失無蹤。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燭火跳躍著,在毛草靈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將她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映照得驚心動魄。她緩緩抬起手,指尖顫抖著撫過額角紗布邊緣滲出的那抹濕熱的猩紅。


    “趙德全……”她的聲音疲憊到了極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傳本宮懿旨……不,口諭!即刻密召‘暗羽衛’指揮使陸乘風!令他……秘密調集一隊最精幹、最忠誠、通曉機關與……寒冰之術的好手!帶上宮中秘庫所存的‘千年玄冰匣’!子時三刻,於長春宮秘道待命!記住,是密召!若走漏半點風聲……提頭來見!”


    “暗羽衛”三個字,如同雷霆在趙德全腦中炸開!這是先帝親手組建、僅聽命於曆代帝王的終極暗衛,如同帝座下最幽暗的影子,非亡國滅種之危不得輕動!此刻娘娘竟要動用暗羽衛……還要帶上那傳說中能冰封萬物的千年玄冰匣!趙德全渾身一哆嗦,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奴……奴才遵旨!奴才這就去!絕……絕不敢誤事!”他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殿門開合帶起的冷風,吹得燭火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毛草靈孤零零地立在殿心,如同狂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她慢慢攤開緊握的手掌,那支溫潤的白玉鳳釵靜靜躺在掌心。鳳首高昂,墨玉鑲嵌的眼珠在昏暗光線下流轉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詭譎幽光。她凝視著它,指腹輕輕摩挲著釵身上那處微不可察的機括。


    紫色煙霧……它能引動噬魂絲邪毒的爆發?還是……它能克製那來自沙海深處的毀滅之靈?先帝留下此物,是預見了今日的危局?還是……這本身就是開啟更大災禍的鑰匙?


    張廷玉……赫連勃……他們誰是鷂王?或者……鷂王是那個早已葬身沙海的沈萬山?還是那個在紫色火焰中自己自滅亡的阿吉?亦或……鷂王根本就不是人?


    無數念頭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神經。她猛地將鳳釵緊緊攥回掌心,那冰冷的觸感帶著玉石特有的沉甸,仿佛帶著某種沉甸甸的囑托。


    “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想做什麽……”毛草靈對著虛空,也對著掌心那支承載著未知命運的玉釵,一字一句,聲音低啞卻斬釘截鐵,“這大胤的宮闕,這龍椅上的稚子……隻要本宮還有一口氣在,就休想動得分毫!”


    她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緊閉的窗扇。深沉的夜色如同濃墨潑灑,籠罩著死寂的宮城。遠處,禦花園方向依舊燈火通明,禁衛森嚴,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無形恐慌。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氣,刺骨的寒意直貫肺腑,卻讓混亂灼熱的頭腦為之一清。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額角的劇痛一陣強過一陣,視野中的模糊光暈也越來越濃重,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扭曲的色塊。毛草靈強迫自己回到書案後坐下,攤開奏折,試圖用繁雜的政務來壓製腦中翻騰的驚濤駭浪。然而,那些墨寫的字跡在眼前跳動、扭曲,仿佛隨時會化作流淌的汙血或爆裂的紫焰。


    不知過了多久,窗欞上傳來三聲極其輕微、如同夜鳥啄擊的叩響——這是影七的緊急聯絡信號!


    毛草靈霍然起身,動作快得牽動了額角的傷,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眼前發黑,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她快步走到窗邊,低聲道:“如何?”


    窗外,影七的聲音透過縫隙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娘娘!屬下潛入方丈院,伏於梁上。慧明大師……他狀態極其詭異!”


    “說重點!”毛草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張廷玉走後,慧明並未歇息,也未誦經。他在禪房內……坐立不安,如同困獸!口中反複念叨著‘報應……沙海……噬魂……絲……’幾個破碎的詞!他……他撩起了自己的僧袍!娘娘!”影七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瞬,“他的左臂……整條左臂!自肩頭以下,皮膚……不,那不能稱之為皮膚!顏色灰敗發黑,如同……如同被吸幹了所有生機的朽木!上麵布滿了……布滿了極其細微、如同蛛網般蔓延的幽紫色紋路!那些紋路……在微弱的光線下,似乎在極其緩慢地……蠕動!”


    朽木般的肢體!蠕動的幽紫紋路!毛草靈倒吸一口冷氣,寒意瞬間凍結了四肢!這分明是被那噬魂絲侵蝕、吞噬生機的恐怖景象!


    “還有更詭異的!”影七急促地補充道,“慧明看著自己那條手臂,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絕望的瘋狂!他猛地衝到佛龕前,一把抓起供奉在佛像前的一柄小巧的……似乎是某種獸骨磨製的匕首!那匕首形製……與昨夜黑獄中刺死主事的骨匕……極其相似!”


    骨匕!毛草靈瞳孔驟縮!


    “然後呢?!”她的聲音因緊張而微微變調。


    “他……他用那骨匕,狠狠刺向自己那條朽木般的左臂!”影七的聲音帶著目睹詭異景象的震撼,“可那手臂……如同枯木頑石!骨匕刺上去,竟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隻留下一點白痕!根本無法刺入分毫!慧明似乎被這結果刺激得徹底癲狂了,他嘶吼著……聲音如同夜梟啼哭,喊著‘為什麽!為什麽死不了!詛咒!沙海的詛咒!沈家……張家……都逃不掉!鷂王……鷂王在看著!’”


    鷂王!沈家!張家!


    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毛草靈的心頭!慧明的瘋狂囈語,如同散落的拚圖碎片,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沈家(沈萬山商隊),張家(張廷玉),都被那來自死魂沙海的“詛咒”纏繞!而鷂王……是那個在背後注視一切、掌控一切的存在!慧明想死,卻因被噬魂絲侵蝕而求死不能!這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絕望!


    “最後,”影七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慧明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對著佛像的方向,如同囈語般,反複念叨著三個字……‘鑰匙……鑰匙……’”


    鑰匙?什麽鑰匙?


    毛草靈腦中瞬間閃過那支鳳釵!是它嗎?先帝留下的白玉鳳釵,是打開這恐怖詛咒之鎖的鑰匙?還是……引來鷂王注視的禍端?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趙德全刻意壓低、卻難掩急促的通稟:“娘娘!陸指揮使到了!在秘道等候!”


    毛草靈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腦中尖銳的痛楚。她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徹底消失,隻剩下冰冷如鐵、孤注一擲的決絕!


    “影七,繼續監視!有任何異動,隨時來報!”她對著窗外低喝一聲,隨即轉身,快步走向內殿連接密道的牆壁。


    牆壁無聲滑開,露出後麵黝黑、散發著土石潮濕氣息的甬道。一身玄黑勁裝、麵容冷硬如岩石的暗羽衛指揮使陸乘風,如同標槍般立在陰影中,身後是四名同樣裝束、氣息沉凝、眼神銳利如鷹隼的部下。其中一人雙手捧著一個尺許見方、通體由幽藍色半透明寒玉雕琢而成的匣子。匣子表麵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正從匣體緩緩溢出,讓周圍的溫度驟降。


    千年玄冰匣!傳說中取自極北萬載冰窟核心、能冰封活物生機不散的奇物!


    “娘娘!”陸乘風抱拳行禮,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目光快速掃過毛草靈蒼白如紙、額角滲血的臉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但旋即被鋼鐵般的意誌取代。


    “陸卿免禮。”毛草靈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和一絲疲憊的沙啞,目光掃過那寒氣四溢的玄冰匣,“都準備好了?”


    “暗羽衛寒鴉小隊,全員在此!玄冰匣已啟用!”陸乘風肅然應道,“請娘娘示下!”


    毛草靈的目光投向密道深處,仿佛要穿透那無盡的黑暗,直抵慈恩寺後山那座隱藏著活死人秘密的方丈院。


    “目標,慈恩寺後山方丈院,住持慧明。”她的聲音冷冽如刀鋒刮過寒冰,“此人乃三十年前死魂沙海生還者,身中劇毒異術,左臂枯朽,布滿詭異紫紋,已成‘活屍’!其體內恐藏有‘噬魂絲’邪源,危險至極!爾等任務:第一,不惜一切代價,將其生擒!若事不可為,則……就地冰封!務必將其軀體,尤其是那條枯朽左臂,完整帶回!封入此匣!”她的手指向那寒氣森森的玄冰匣。


    “第二,”毛草靈的眼神銳利如電,掃過陸乘風等人,“慧明口中,或藏有關於‘鷂王’、‘噬魂絲’起源及張廷玉(張玉)當年沙海之行的關鍵秘密!本宮要活的舌頭!明白嗎?”


    “生擒!或冰封!帶回秘密!卑職領命!”陸乘風與身後四名寒鴉小隊成員同時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如同金鐵交鳴,在狹窄的密道中激起肅殺的回響。


    “即刻出發!”毛草靈一揮手,決絕如揮劍。


    “是!”陸乘風等人瞬間起身,動作整齊劃一,如同精密的殺戮機器。他親自接過那寒氣逼人的玄冰匣,穩穩托住。五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利箭,悄無聲息地射入密道更深沉的黑暗之中,隻留下那冰冷的寒氣在原地緩緩彌漫。


    牆壁無聲合攏,隔絕了秘道的氣息。毛草靈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方才強行凝聚的那股氣勢如同潮水般退去,極致的疲憊和額角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將她淹沒。眼前陣陣發黑,無數扭曲的色塊瘋狂旋轉,耳邊響起尖銳的嗡鳴,仿佛有無數怨魂在哭嚎。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一絲腥甜的鐵鏽味,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


    趙德全慌忙進來,見狀幾乎魂飛天外:“娘娘!娘娘您……”


    “藥……”毛草靈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


    趙德全連滾爬爬地捧來一個白玉小瓶,倒出兩粒殷紅如血的丹丸——這是太醫院秘製的“九轉還魂丹”,藥性霸道,非生死關頭不得輕用。毛草靈看也不看,抓起藥丸便和水吞下。一股灼熱狂暴的藥力瞬間在腹中炸開,如同岩漿奔流,強行衝擊著四肢百骸,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劇痛,卻也奇跡般地暫時壓下了眩暈和頭痛,讓她渙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起一點銳利的光。


    她扶著趙德全的手臂,掙紮著站起,目光投向窗外依舊沉沉的夜色。


    “更衣……備轎。”她的聲音因藥力衝擊而微微發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誌,“去……慈恩寺!”


    “娘娘!您這身子……”趙德全駭然失色。


    “去!”毛草靈厲聲打斷,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火焰,“本宮要親眼看著!看著那來自地獄的‘活屍’!看著那纏繞著張廷玉和整個大胤的……沙海詛咒!本宮倒要問問那慧明,那‘鑰匙’,究竟指向何方!更要看看……那所謂的‘鷂王’,到底是人是鬼!”


    趙德全被她眼中那股近乎瘋狂的光芒震懾,再不敢多言,哆嗦著應下:“是……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一頂不起眼的青布小轎,在數名同樣裝扮低調卻眼神銳利的護衛簇擁下,悄無聲息地出了宮門,融入京城的沉沉夜色,向著城西的慈恩寺疾馳而去。轎中,毛草靈閉目靠在冰冷的轎壁上,九轉還魂丹的藥力在體內奔騰衝撞,帶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也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她的右手,始終死死攥著袖中那支冰冷的鳳釵,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慈恩寺山門在望,夜風送來古刹特有的香火與鬆柏氣息,卻無法驅散毛草靈心頭的陰霾。小轎並未走正門,而是繞向後山一處僻靜的角門。角門無聲開啟,影七如同鬼魅般閃出,低聲道:“娘娘!寒鴉小隊已潛入方丈院!尚未動手!慧明仍在禪房內,狀態……愈發癲狂!”


    毛草靈在趙德全攙扶下走出轎子,夜風一吹,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頭腦卻異常清醒。“帶路!去最近、最隱蔽、能看到方丈院動靜的地方!”


    “是!”影七立刻引路,護衛們無聲散開警戒。


    幾人沿著一條被高大鬆柏遮蔽的幽暗小徑快速穿行,很快來到後山一處緊鄰方丈院後牆的矮坡。坡上有一座廢棄的、供奉山神的小小石亭,位置極佳,透過稀疏的樹枝,恰好能清晰地看到方丈院禪房那扇緊閉的窗戶。窗紙上映著一點昏黃搖曳的燭光,如同一點垂死的鬼火。


    毛草靈在石亭冰冷的石柱後隱住身形,屏息凝神,目光如鷹隼般死死鎖定那扇窗戶。陸乘風他們應該就在附近了……


    就在這時!


    禪房內那點昏黃的燭光猛地劇烈搖曳起來!緊接著,一聲非人的、充滿了極致痛苦與恐懼的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穿透了寂靜的夜空,狠狠撞入毛草靈的耳膜!


    “啊——!來了!它們來了!噬魂……噬魂……啊——!”


    是慧明的聲音!淒厲得變了調!


    毛草靈的心猛地揪緊!怎麽回事?寒鴉小隊動手了?還是……他體內的東西發作了?


    幾乎在嘶吼響起的同時,禪房的窗戶紙“嗤啦”一聲被從內撞破!一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般破窗而出,重重摔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正是慧明!


    月光慘淡,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樣。僧袍淩亂,半邊撕裂,露出那條令人毛骨悚然的左臂——灰敗、枯槁、幹癟,如同曬了千年的老樹皮,上麵密密麻麻布滿了蛛網般扭曲蔓延的幽紫色紋路!此刻,那些紋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蠕動、凸起,如同無數細小的活物在他皮肉下鑽行!幽紫色的光芒從紋路中透出,忽明忽滅,將慧明扭曲痛苦的臉映照得如同地獄惡鬼!


    “嗬……嗬……”慧明在地上翻滾、抽搐,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僅存的右臂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和那條枯朽的左臂,指甲在皮膚上劃出道道血痕,卻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死死盯著自己那條發光蠕動的左臂,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肢體,而是盤踞在身上的惡魔!


    “逃……逃不掉的……沙海……沈家……張家……都……都得死……鷂王……鷂王……”破碎的、帶著血沫的囈語從他口中不斷溢出。


    就在這恐怖景象上演的瞬間,數道黑影如同撲擊獵物的夜梟,無聲無息地從禪房頂、院牆外、陰影中暴射而出!直撲地上翻滾的慧明!正是陸乘風率領的寒鴉小隊!


    “目標異變!全力擒拿!注意邪毒!”陸乘風冷硬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兩名隊員如影隨形,一人手中寒光閃爍,是一條布滿細密倒刺、隱隱泛著藍芒的玄鐵鎖鏈,直卷慧明雙腿!另一人雙手戴著一副薄如蟬翼、卻散發著絲絲寒氣的冰蠶絲手套,五指如鉤,直抓慧明那條瘋狂扭動的枯朽左臂!顯然是要執行毛草靈“生擒帶回”的命令!


    然而,就在玄鐵鎖鏈即將纏上慧明雙腿、冰蠶絲手即將觸碰到那條枯臂的刹那——


    異變陡生!


    慧明那條枯朽的左臂上,瘋狂蠕動的幽紫紋路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一股無法形容的、粘稠如實質的甜腥氣息瞬間彌漫開來!緊接著,那條枯臂的末端,靠近肩膀的位置,皮膚猛地撕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


    沒有鮮血!


    隻有一股粘稠如油、散發著幽暗紫光的黑色液體,如同活物般從裂口中噴湧而出!速度快如閃電,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直撲那名抓向他左臂的寒鴉隊員麵門!


    “小心!”陸乘風目眥欲裂,暴喝出聲!


    那隊員反應亦是極快,冰蠶絲手套瞬間交叉護在麵門,同時身體猛然後仰!


    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響起!那粘稠的紫黑液體狠狠撞在冰蠶絲手套上!號稱水火不侵、刀劍難傷的冰蠶絲,竟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雪,瞬間冒起大股刺鼻的白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變黑!幾滴穿透手套防禦的液體濺射到那隊員的手腕護甲上,堅硬的精鋼護甲也立刻發出“滋滋”的聲響,被蝕出幾個深坑,冒出紫黑色的煙霧!


    “呃!”那隊員悶哼一聲,手腕處傳來劇痛,顯然已被那恐怖毒液侵蝕灼傷!他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反手拔出腰間淬毒的短匕,閃電般削向自己被汙染的手腕護甲!


    “當啷!”沾染了毒液的一小塊護甲連同部分衣袖被削落在地。落地的護甲碎片瞬間被殘餘的紫黑毒液包裹,發出更加劇烈的“滋滋”聲,迅速化作一小灘冒著氣泡的、散發著惡臭的粘稠黑水!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另一名隊員的玄鐵鎖鏈已然纏上慧明的雙腿,猛地收緊!然而,鎖鏈上傳來的觸感卻讓那隊員臉色驟變——那雙腿……竟如同枯木頑石,鎖鏈的倒刺根本無法刺入分毫!反而有一股陰寒滑膩、帶著吸扯之力的詭異感覺順著鎖鏈傳來!


    與此同時,慧明似乎被這攻擊徹底激發了體內的邪物!他猛地抬起頭,雙眼完全被幽紫色的光芒占據,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咆哮:“死!都得死!”那條枯朽的左臂帶著萬鈞之力,如同一條恐怖的巨蟒鞭,狠狠掃向纏住他雙腿的隊員!手臂揮動間,帶起淒厲的破空聲,上麵蠕動的紫紋光芒大盛!


    “退!”陸乘風厲喝,手中一道烏光射出,是一枚龍眼大小、寒氣四溢的“玄冰珠”,精準地打向慧明那條揮出的枯臂!同時,他身形如電,直撲那個受傷的隊員,將其猛地向後拉開!


    砰!


    玄冰珠擊中枯臂,瞬間爆開一團濃烈的白色寒霧!刺骨的寒氣瞬間彌漫,枯臂揮動的速度明顯一滯,上麵瘋狂蠕動的紫紋光芒也為之一暗,仿佛被凍結了片刻!


    “寒冰有效!壓製!”陸乘風眼中精光爆射,看準這稍縱即逝的時機,厲聲下令!


    早已蓄勢待發的另外兩名寒鴉隊員立刻出手!一人手持一支尺許長的玉管,管口對準慧明,猛地一吹!一股肉眼可見的、散發著濃烈寒氣的白色冰霧如同匹練般噴射而出,瞬間將慧明大半個身體籠罩!另一人則閃電般擲出數枚銀光閃閃、刻滿符文的飛針,精準地刺入慧明周身幾處大穴!那飛針並非殺人,針尾帶著極細的冰蠶絲線,瞬間繃緊,試圖限製其行動!


    冰霧籠罩,飛針入穴!慧明身體劇烈一顫,動作再次變得遲滯僵硬,口中發出的咆哮也變成了痛苦的嗬嗬聲,那條枯臂上的紫光劇烈明滅,似乎在與入侵的寒氣激烈對抗!


    “冰封!用玄冰匣!”陸乘風當機立斷!那名捧著玄冰匣的隊員早已準備就緒,聞言立刻上前一步,手指在匣蓋某處複雜的機括上快速撥動!


    哢噠!哢噠哢噠!


    一陣清脆的機簧聲響過,玄冰匣幽藍的玉蓋無聲滑開!一股遠比之前任何寒氣都要凜冽、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恐怖寒流瞬間噴湧而出!整個小院的溫度驟降,地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起一層白霜!


    匣內並非空蕩,而是布滿了層層疊疊、晶瑩剔透如同水晶般的冰棱!一股強大的吸力自匣中產生,目標直指被冰霧和飛針暫時困住的慧明!尤其是他那條枯朽的、散發著不祥紫光的左臂!


    “不——!鷂王!鑰匙……鑰匙在……”慧明似乎感應到了致命的威脅,眼中紫光瘋狂閃爍,爆發出最後一聲淒厲絕望的嘶吼,僅存的右臂猛地抬起,指向毛草靈藏身的石亭方向!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稀疏的樹枝,死死釘在了毛草靈身上!


    毛草靈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意念瞬間鎖定了自己,讓她如墜冰窟!


    “動手!”陸乘風暴喝!


    玄冰匣的吸力瞬間達到頂點!慧明整個身體,連同那條枯臂,被無形的巨力猛地拖拽,離地而起,如同飛蛾撲火般,朝著那散發著無盡寒意的幽藍匣口投去!


    然而,就在慧明的身體即將被吸入匣口的前一刹那——


    異變再起!


    那條枯朽左臂上,對抗寒氣的幽紫光芒驟然凝聚到極致,猛地向內一縮!緊接著——


    噗!


    一聲沉悶的爆響!並非驚天動地的爆炸,而是一種如同熟透果實腐爛破開的聲音!那條枯臂靠近肩膀的位置,之前撕裂的傷口猛地炸開一個拳頭大的窟窿!一團粘稠無比、翻滾蠕動著、核心處閃爍著刺目紫光的漆黑物質,如同有生命的汙泥,從那窟窿之中衝發而出!帶著一股毀滅性的甜腥氣息,並非射向寒鴉小隊,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直撲石亭方向!目標,赫然是亭中麵色慘白的毛草靈!


    這邪物竟有意識!它在臨死反撲!它感應到了什麽?是毛草靈本身?還是……她袖中那支鳳釵?!


    “娘娘小心!”陸乘風魂飛天外!距離太遠,救援已然不及!


    毛草靈瞳孔驟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那團撲麵而來的、散發著毀滅氣息的紫黑汙泥,在她眼中急速放大!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清晰!


    千鈞一發之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一直死死攥在袖中的那支鳳頭白玉釵抽了出來!不是當做武器去刺,而是下意識地、如同舉起盾牌般,擋在了自己身前!同時,她腦中隻有一個瘋狂的念頭——這釵!這該死的釵!你不是鑰匙嗎?!擋不住,就一起死!


    嗡——!


    就在那支鳳頭白玉釵暴露在空氣中的瞬間!異象陡生!


    溫潤的白玉釵身,毫無征兆地爆發出璀璨奪目的紫色光華!那光芒並非邪異的幽紫,而是一種尊貴、神秘、帶著煌煌之威的深紫!尤其那鳳首上鑲嵌的細小墨玉眼珠,此刻竟如同活了過來,射出兩道凝練如實質的紫色光柱!


    那團迎麵而來的紫黑汙泥,在接觸到這紫色光華的刹那,如同冰雪遇到了熾熱的驕陽!發出一聲尖銳到幾乎撕裂耳膜的、充滿痛苦與不甘的嘶鳴(並非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麵的尖嘯)!其衝擊的速度驟然停滯,表麵劇烈地翻滾、沸騰,冒出大股大股紫黑色的煙霧!汙泥核心處那刺目的紫光瘋狂閃爍,似乎在與白玉釵散發的紫光激烈對抗,但明顯處於下風,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嗤嗤嗤——!


    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聲響起!那團恐怖汙泥在紫色光華的照耀下,如同被點燃的油脂,體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縮小、消融!幾個呼吸間,便化作一小灘散發著惡臭的黑水,滴落在石亭冰冷的地麵上,將石板腐蝕出一個小坑,冒起縷縷青煙,最終徹底失去活性,再無動靜。


    而那支白玉鳳釵,在爆發出一陣耀眼的紫光後,光芒也迅速內斂,恢複成溫潤的模樣,隻是那鳳首墨玉眼珠中,似乎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紫意。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當毛草靈驚魂未定地看著地上那灘被腐蝕的石板,再低頭看看手中似乎並無異常的白玉釵時,陸乘風等人已經成功將失去那團詭異汙泥、徹底癱軟下去的慧明軀體,連同那條依舊枯朽但紫紋已黯淡的左臂,塞入了千年玄冰匣之中!


    哢噠!


    沉重的寒玉匣蓋嚴密合攏,將那股恐怖的邪氣徹底封存。刺骨的寒氣彌漫,匣體表麵瞬間凝結了厚厚的白霜。


    石亭內外,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夜風吹過鬆林的嗚咽,和眾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毛草靈扶著冰冷的石柱,身體微微顫抖,後背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生死一線的恐怖,那紫色光華與邪物對抗的詭異景象,讓她心有餘悸。她緩緩抬起手,再次看向掌心那支看似普通的鳳釵。


    鑰匙……


    慧明臨死前指向她的絕望嘶吼……


    這能驅散邪物紫光的紫色光華……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它!


    先帝,您留給臣妾的……究竟是後手,還是詛咒?


    毛草靈的目光越過幽暗的庭院,望向京城中心那深不可測的宮闕方向,最終,如同凝固的冰棱,死死釘在了內閣首輔府邸所在的方位。


    張廷玉……該你了!


    ---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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