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0 年二月初七,瓊州的珊瑚礁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像無數碎玻璃嵌在海底。周益捏著元軍千戶供出的密令,羊皮紙上 “正月十五血洗瓊州” 的蒙文刺得他眼眶發疼。篝火旁,劉三的拳頭砸在火山石上,濺起的火星落在他新刻的 “殺元” 火銃扳機上。


    “殺了這些狗東西!” 他的刀疤隨著怒意扭曲,“反正元狗要屠城,咱先宰了他們祭旗!”


    黎族戰士們握緊竹矛,矛尖在火光中晃出細碎的影。周益望向俘虜群,那個山東簽軍正用草棍在沙地上畫家鄉的麥田,他的指甲縫裏還沾著黎族少女剛喂的椰奶。


    “押到部落去,” 周益的火銃托敲了敲千戶的頭盔,“讓黎族老人小孩看看,元狗是不是長著三頭六臂。”


    “周帥!” 劉三拽住他的胳膊,“二牛的仇還沒報,你忘了他臨死前攥著的火銃零件?”


    周益轉身,直視他充血的雙眼:“正因為沒忘,才不能讓我們變成和元狗一樣的畜生。” 他舉起千戶的符牌,“看看這個‘蒲’字,殺二牛的奸細也是漢人,你要連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殺了?”


    淩晨的薄霧中,抗虜軍押著俘虜向黎族部落行進。阿椰捧著椰奶罐走在最前麵,罐子裏的液體晃出細碎的光。一名元軍俘虜盯著她腰間的貝殼鈴鐺,喉嚨動了動 —— 他已經三天沒喝水了。


    “喝。” 阿椰遞出椰奶,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顫動。


    俘虜們互相推諉,直到看見阿椰自己喝了一口,才有人試探著接過罐子。山東簽軍喝到第二口時,突然哽咽著跪下:“俺叫王大柱,被元狗用鐵鏈子拴著上船… 俺娘還在山東挖草根…”


    南宮雲趁機散發傳單,紙頁上用漢字和黎文寫著 “抗虜軍不殺良民”。周益看著他伏在石頭上寫字的背影,想起三年前在臨安秘閣,這人曾用朱砂批注《孟子》“民為貴”,墨跡至今還在書頁間滲著血般的紅。


    黎族部落的 人圍坐在椰林裏,看著瑟瑟發抖的俘虜。老酋長用竹杖挑起千戶的甲胄,杖頭的貝殼響鈴與阿椰的項鏈呼應:“這鐵片子,比黎人的藤甲重三倍吧?”


    千戶低頭:“是… 是漢軍降將教我們造的。”


    人群中響起低低的驚呼。一名抱著嬰兒的黎族婦人突然衝上前,竹簪劃破千戶的臉:“我男人就是被穿這種甲的人砍死的!”


    周益攔住她揮舞的拳頭,觸到她手臂上的刀疤:“他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在大都的金殿上。”


    夜幕降臨時,劉三突然闖入周益的帳篷,手裏攥著塊帶血的火銃零件。“頭兒,” 他的聲音發顫,“這是從二牛手裏掰出來的… 他臨死前,指甲縫裏都是這玩意兒的血。”


    周益接過零件,認出是火銃扳機的防滑紋部件,邊緣還留著二牛的齒痕 —— 那是他被咬下來藏在舌下的。


    “我錯了。” 劉三突然跪下,額頭砸在椰殼地板上,“我以為殺元狗就是報仇,可二牛到死都攥著這零件… 他是想讓咱們接著打,不是讓咱們變成瘋子!”


    周益扶起他,看見他眼尾新添的皺紋,像被海風刻下的刀痕。“二牛希望咱們贏,” 他輕聲說,“但贏的方式,不是讓自己也沾滿血。”


    劉三抬頭,看見周益胸前的相機掛繩在火光中晃出弧線:“頭兒,你說的那個‘日內瓦公約’,是不是就像咱們現在做的?”


    “差不多。” 周益摸出相機,鏡頭裏映出劉三帶淚的臉,“那上麵說,戰爭也要有底線,不能殺放下武器的人。”


    “底線…” 劉三咀嚼著這個詞,忽然從懷裏掏出塊幹餅,“王大柱說,山東現在人吃人,他娘把最後一塊餅塞給他,自己啃樹皮… 咱們不殺他們,他們說不定能幫咱們打元狗。”


    正月十五前夜,周益站在珊瑚礁上,看著改造後的元軍俘虜在淺灘布置 “珊瑚陷阱”—— 鋒利的珊瑚枝被固定在水下,偽裝成普通礁石。山東簽軍王大柱潛水時,腰間掛著阿椰送的貝殼護身符。


    “頭兒,” 南宮雲遞來新刻的傳單,“俘虜裏有三個會說波斯語的,能去元軍水師當內應。”


    周益點頭,目光落在他袖口的墨跡上 —— 那是今天教俘虜認字時沾的。“記得告訴他們,” 他望向海平麵,“咱們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讓更多人活。”


    劉三扛著震天雷走過,火銃扳機上的 “殺元” 二字被磨得發亮,卻多了道新刻的紋路 —— 像株嫩芽,從 “元” 字中間破土而出。


    “頭兒,” 他晃了晃手裏的炸藥,“等打完這仗,我想跟王大柱學編山東煎餅,聽說卷大蔥可香了。”


    周益笑了,笑聲混著遠處的浪聲。他摸出相機,拍下劉三肩頭上的月光,拍下珊瑚陷阱在水中的倒影,拍下不遠處黎族少女教元軍俘虜辨認草藥的場景。


    快門聲響起時,正月的圓月恰好躍出海麵,將整個瓊州照得如同白晝。周益知道,這一仗或許能贏,但真正的勝利,是讓 “不殺降卒”“不屠百姓” 的種子,在這亂世的珊瑚礁上,紮下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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